《東京夢華錄》是生活在兩宋之交的孟元老撰寫的一部追記北宋都城汴京風(fēng)物的名著，內(nèi)容翔實，影響很大。孟元老在徽宗崇寧二年(1103)隨父定居京城，當(dāng)時尚是少年，此后一直在京城生活二十多年，“數(shù)十年爛賞疊游，莫知厭足”。靖康二年(1127)，金兵攻陷汴京，擄走徽、欽二帝，北宋滅亡，孟元老在這一年南下躲避亂，此后一直生活在江蘇一帶。孟元老無比懷念故都風(fēng)物往事，“暗想當(dāng)年，節(jié)物風(fēng)流，人情和美，但成悵恨”。于是他將記憶中的繁華，一一訴諸筆端，直到宋高宗紹興十七年(1147)的除夕之夜才完成，這時距離他躲避戰(zhàn)火離開汴京，已經(jīng)足足二十年了。

北宋.孟元老

【譯文】

我從小跟著父親做官的足跡，在不同的城市生活。直到徽宗崇寧二年(1103)，才來到京城，定居在城西梁橋西邊夾道的南面一帶。從此之后，我就在天子腳下慢慢長大。

這時的京城，長期處于和平歲月，人情風(fēng)物繁華熱鬧。京城里的兒童，都只一心學(xué)習(xí)鼓樂舞蹈；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也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一年之中的各個節(jié)日，都有可供觀賞的美景盛事。不管是元宵節(jié)還是中秋節(jié)，是雪落之際還是花開之時，是七夕乞巧還是重陽登高，是金明池演習(xí)還是瓊林苑游賞，舉目看去，視野所及，到處都是青樓畫閣、繡戶珠簾，各條路上都是車水馬龍，華美的車輿競相在街邊停靠，神駿的良馬縱情在御路上馳騁。

放眼望去，車輦上的裝飾金碧輝煌?；ㄞI里絲綢羅帶飄散著陣陣芬芳，香氣撲鼻。在煙花柳巷里，伴著燕語鶯聲的歡笑，歌女們演唱的都是最新穎時髦的歌曲：在茶坊酒店里，各種管弦樂器的聲音此起彼伏。四面八方的人們，競相朝這里涌來；世界各國的使者，都紛紛前來這里朝見。京城的市場上，匯集了來自五湖四海的珍貴罕見之物；京城的廚房里，能見到整個世間的嘉肴奇饌。道路上遍地花光，處處都是風(fēng)景，可不僅僅是在春游踏青時才能看到。有時有簫鼓樂聲飄響，可能只是有幾戶人家正在夜宴聚會，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豐富多彩的雜技表演驚人耳目；豪放奢侈的生活風(fēng)氣長人精神。人們可以在元宵節(jié)的燈會、金明池演習(xí)或者是在各種帝王祭祀活動中一睹龍顏，至于公主下嫁和皇子納妃的慶?；顒?，更是屢見不鮮了。要論京城的建造水平，那明堂可謂是代表建筑；要說京城的冶鑄能力，那新鑄的九鼎就是代表。每當(dāng)在政府府曹下班回家，或者在皇宮中參加完宴會歸來，你可以隨心去拜訪名妓。每逢科舉殿試放榜進士唱名，或者武官調(diào)整官職的時候，你可以結(jié)識朝廷新人。

我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醉心于游玩賞樂，一遍又一遍縱情游覽了無數(shù)次，但從沒有覺得知足和厭倦，還愿意繼續(xù)在這里永遠(yuǎn)快樂地游玩下去。但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夜之間，戰(zhàn)火紛飛，靖康之亂的那一年，我被迫離開了京城，南下江東躲避戰(zhàn)亂。在南方的生活沒有什么樂趣。

……從朱雀門出，直到龍津橋，經(jīng)過州橋一路往南走，這算是美食一條街。夜色降臨的時候，這里的夜市各種美食應(yīng)有盡有，比如水飯攤、烤肉攤、肉脯攤。在王樓前，有賣獾子肉、野狐貍?cè)狻㈦u肉干的。隔壁是兩家名店，名叫梅家、鹿家，專賣各種熟食，有鵝、鴨、兔肉，還有肚肺、鱔魚，以及包子、雞皮、腰腎雜碎，單價都在十五文以內(nèi)。再附近是一家專賣從食的店鋪，叫作曹家店?？拷烊搁T一帶，有家現(xiàn)煎現(xiàn)賣羊白腸的，還有賣鲊脯、?凍魚頭、姜豉、抹臟、紅絲、批切羊頭、辣腳子、姜辣蘿卜的。

在夏天，時令食物有麻腐雞皮、麻飲細(xì)粉、素簽、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兒、生淹水木瓜、藥木瓜、雞頭穰、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廣芥瓜兒、咸菜、杏片、梅子姜、萵苣筍、芥辣瓜兒、細(xì)料馉饳兒、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越梅、[插圖]刀紫蘇膏、金絲黨梅、香橙元等等，裝在紅色小盒子里，非常精致。到了冬天，就有盤兔、現(xiàn)烤現(xiàn)賣的豬皮肉、野鴨肉、滴酥、水晶鲙、煎夾子、豬臟之類的食品供應(yīng)。

整個夜市在靠近龍津橋的位置才結(jié)束，最后一家是賣須腦子肉的攤子。京城百姓把平時來這個夜市吃東西叫“雜嚼”，經(jīng)常吃到三更半夜才肯罷休。

……這里有不少南北風(fēng)味的飯店：北方風(fēng)味飲食，有礬樓前李四家的店，有段家爊物店，還有石逢巴子店。至于南方風(fēng)味飲食，則有寺橋金家店和九曲子周家店，這兩家的口味在整個都城都是屈指可數(shù)，值得推薦。

這一片的夜市非常出名。在這里，每天的夜市一直要到三更天才打烊。沒過多久，五更天早市便又早早開張了。其中有幾處鬧市，夜市更是徹夜不休。即便是在周邊偏僻的地方，夜市上也能買到烤菜包子、豬胰胡餅、和菜餅、獾肉、野狐貍?cè)狻⒐韭N羹、灌腸、香糖點心之類美味小吃。

即使在寒冬臘月，大風(fēng)大雪，天氣條件很差的時候，夜市依舊風(fēng)雨無阻，這里可以買到[插圖]子、姜豉、抹臟、紅絲、水晶膾、煎肝臟、蛤蜊、螃蟹、胡桃、澤州餳、奇豆、鵝梨、石榴、查子、榅桲、糍糕、團子、鹽豉湯等等無數(shù)好吃的。除了吃的還有喝的。京城里做公私差事的，往往都是到了深夜才能下班回家，因而即使是三更時分，夜市上還會有人拎著水瓶販賣熱茶。

……店鋪都很會做生意，比如瓠羹店的門前經(jīng)常會坐著一個小男孩，嘴里喊：“來店里吃東西嘍，額外送骨頭哦！”店里偶爾也會把還有賣麥面粉的，每秤裝一個布袋，叫作一宛；或者以三五秤作為一宛，用太平車或驢馬馱運。他們通常在五更前就在城門外守候，城門一開就進城兜售，到天亮還不停歇。還有御街上從州橋到皇城的南門外這一段，趕早市賣藥材及賣飲食的攤子綿延不絕，各種不同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不絕于耳。

……汴京的市場有各種各樣的買賣，專業(yè)分工很強：你若養(yǎng)馬，就有商家每天安排兩人供應(yīng)馬所需的飼草；你若養(yǎng)狗，就有商家供給飴糖渣；你若養(yǎng)貓，就有商家專門賣貓食和小魚。在市場里，還有補壺、鋦碗、補鍋、箍桶、日常用具維修、補鞋、整修官服上的腰帶、修理幞頭、補洗魫角冠等，賣香印的每日給各自負(fù)責(zé)的店鋪送香，到月底統(tǒng)一結(jié)算。每逢佛教的各種紀(jì)念日，還有人印制佛像施贈給大家。

供應(yīng)居民用水的打水者，各自有劃分好的地段街巷。還有油漆工、打造發(fā)釵耳環(huán)的匠人、扛著斧頭替居民劈柴的、修理扇子的、供應(yīng)香料袋囊和炭團的。在夏天，有專門清洗毛織品的匠人以及淘井的工人，一旦需要，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們。有時遇到軍人退役，樂隊在空閑處鼓樂齊奏，附近的兒童、婦女都被吸引去圍觀。表演者還不時會給圍觀的小孩兒發(fā)零星的糖果。這種表演叫“賣梅子”或“把街”。在大宅院或者宮院的前面，有人挨著門叫賣羊肉頭肚、腰子、白腸、鶉兔、魚蝦、褪毛雞鴨、蛤蜊、螃……

大凡京城里的酒店，都會在自家店面門口搭建起華麗的彩樓歡門。只有任店這家酒店比較獨特，門口沒有搭建彩樓，從他們家店門進去，是一個長達一百多步的大廊廳，南北各有一個天井，天井邊的兩廊是一排小包間。夜色降臨，這里燈火輝煌，酒樓上下的燈燭交相輝映，一大群濃妝艷抹的妓女，聚集在主廊的各個窗戶前，等待客人招呼，遠(yuǎn)望像是一群仙女。

……

白礬樓后來改名為豐樂樓（京城里最豪華的酒樓之一）。宣和年間豐樂樓做過一次大的翻修，新改建了三層大樓，在主樓和附近五棟面朝主樓的大樓之間，架設(shè)了凌空飛橋。這些飛橋裝有護欄，彼此相通。白礬樓的房間都掛著珠簾，簾子上方還掛著用絲綢繡成的匾額，燈燭的光照在珠簾和繡額上，反射出一片金碧輝煌。這個酒樓新開業(yè)的前兩天搞酬賓活動，當(dāng)天最先消費的幾位客人，每人送一面金旗，不過這種好事只在開業(yè)前幾天有，再往后就不再舉辦了。

每年到了元宵節(jié)的時候，白礬樓在各個樓的房檐瓦片上都擺放蓮花燈，燈火輝煌。早年有很多客人在白礬樓登高遠(yuǎn)眺，但后來發(fā)現(xiàn)西樓高處可以窺見皇宮內(nèi)的情景，就不讓大家再登臨了。

無論是刮風(fēng)下雨，還是酷暑嚴(yán)寒，從白天到黑夜，京城里的這些酒店、瓦子，日夜笙歌，從無休歇。名氣比較大的酒店，比如汴城東面宋門外的仁和店、姜店，城西的宜城樓附近的藥張四店、班樓，金梁橋下的劉樓、曹門蠻王家、乳酪張家，汴城北的八仙樓，戴樓門附近的張八家園宅正店，鄭門附近的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靈宮東墻那兒的長慶樓等等，所有這些店鋪都是通宵達旦，燈紅酒綠。

——選自《東京夢華錄》

《靖康紀(jì)聞》

北宋.丁特起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迨曉，遽傳兵已滿四壁，乃降黃榜，告諭士庶云：「金人游騎已及郊畿?！故渴x之，莫不驚懼。

……

閏十一月初九日，金人攻善利、通津門甚急，復(fù)于護新橋河疊橋取道，姚友仲選銳兵下臨分布床子九牛弩、大小炮坐，又于城下絞縛虛棚，人立如山，箭下如雨，金人迨晚不能寸進，乃棄橋。

……

二十五日，大雪。未明，南壁有氣若橫青山，城上有赤氣橫亙十里，其氣如血，黎明不消。金人乘寒急攻，通津、宣化二門益急，……迨晚，諸金人縱火燒諸門，及新城里居民居宅、王公大宅，劫掠殺擄，火光亙天，達旦不滅，百姓哭聲震動天地。

二十六日黎明，有旨，百姓赴宣德門請甲救駕，使命雜沓傳呼，其聲哀怨。已而上（欽宗）御宣德門，親諭軍民，露腕憑欄，大呼于眾曰：“事體至此，軍民欲如何有謀即以獻，朕當(dāng)聽從。失守之罪，一切不問?！比悦傩照埣准败娖鞯惹叭?，各保老小。上倉皇，不覺墜帽，百姓奏問稱你我，亦其情迫倉皇，不暇他議也。士庶初慮上有遷徙計，因泣告樓下曰：“陛下一出，則生民盡遭涂炭?！庇趾粼唬骸肮讶嗽诖?。”士庶號慟，上亦為之掩泣。已而士庶感憤，……

三十日黎明，俄頃，有黃榜自南薰門入，云：「駕報平安?！乖t云：「大金已許和議，事未了，朕留宿，只候事了歸內(nèi)，仰軍民安業(yè)，無致疑慮。」士庶讀詔悉還，通夕不寐，

閏十一月初二日，（金兵放宋欽宗回城）百姓運土填路，以待御車之塵，頃刻而就。申刻駕歸，才及門，士庶遙認(rèn)黃蓋，歡呼喧騰，一城傳報，奔走行路，山呼之聲動天地。已而仰瞻天表，又皆嘆惋感泣，涕泗橫流。上（欽宗）亦為之揮淚，及州橋，淚已沾浥帕子，殆不能言。鄭建雄、張叔夜扣馬號泣，上亦攬轡而泣。

……

初九日，金人移文開封府，索金帛，取河?xùn)|河北守臣、監(jiān)司親屬，質(zhì)于軍中，待分割地界了足歸還。又取奸臣家屬，凡二十家，如蔡京、童貫、王黼輩。

……

十一日，有大詔：金軍兵已登城，斂兵不下，保安社稷，全活生靈，恩德至厚。今來京城，公私所有，本皆大金軍前之物，義當(dāng)竭其所有，盡以犒軍。已降圣旨，拘收戚里權(quán)貴、豪富之家金帛錢糧，犒設(shè)大軍

二十九日，官吏士庶俟駕于南薰門益眾—封府追捕內(nèi)夫人倡優(yōu)，就教坊銓擇，押赴軍中者，自二十五日，不可勝計，至是尤甚。又征求戚里權(quán)貴女，使車載以往，輪轍幾盡，搜求肩輿以乘之，賃轎之家，悉取無遺。凡被選出城者，皆號慟而去。又有親戚送，共為泣別者。

……

三十日，金人索八寶九鼎車輅等，及索將作監(jiān)官吏、尚書省吏人、秘書省文籍、國子監(jiān)印板、及陰陽傳神待詔等并節(jié)次津遣。是日，解發(fā)內(nèi)夫人并戚里女使猶未已。午刻，以車載數(shù)百，行近南薰門，時官吏亦俟駕于門內(nèi)，而女使輩大呼斥罵曰：“爾等任朝廷大臣官吏，作壞國家至此，今日卻令我輩塞金人意，爾等果何面目”諸公被罵，回首緘默而已。

……

十二日，津搬金銀表段莫知其數(shù)，士庶負(fù)荷，競于馳納者，亦不可勝計。有榜云：“御前傳到圣旨，付開封府尹，大金元帥甚怪金銀表段數(shù)少，朕再三懇告，元帥云：’京城居民父老眾多，必不止此?！淇筛嬷I權(quán)貴豪富之家，為體朕意，疾速了納。

十八日，御史臺、大理寺、開封府追捕欠金帛者，曲法峻治，未易詳述，哀號之聲聞于遠(yuǎn)近。

……

靖康二年二月十四十五十六十七日，開封府津遣王公帝姬及宗室等節(jié)次出門，哀號之聲達于遠(yuǎn)近。先取官吏百工伎藝家屬，至是亦有發(fā)遣者，內(nèi)前至南薰門，貴賤老幼號呼不絕者百余日。又追取宮嬪以下一千五百人，親王二十五人，帝姬駙馬四十九人，市井聚觀，莫不憤怒，無一人敢誰何者。

……

二月十一日是日，范瓊領(lǐng)兵往來內(nèi)前，宣諭百姓：“趙氏已失國，軍前見議立異姓，今晚皇后太子盡出，不許邀阻。”先是初八日，越王燕王出門，百姓攔截，謂我國無主，不令出。官司捕為首者一人戮于市，方定。至是乃預(yù)戒約。嗟乎！閭閻下賤亦知有戀主之心，豈垂紳正笏者乃甘心賣主乎此尤可以摧心泣血也。是晚，皇后、太子、公主并出南薰門，百姓哭于道上，太學(xué)生哭送于門，太子傳令致別，哀號震天?；屎筇右卉囍?，士庶旁觀，心骨糜潰。

四月初一日，是日，民間聞金師之退，恍若再生，競欲登城觀者，如蟻集鱗次，惟鑾輿播遷，為之愁恨耳?！?/p>

——選自《靖康紀(jì)聞》

《東京夢華錄》筆下的汴梁城，民富國強，經(jīng)濟繁榮，人民安居樂業(yè)。和現(xiàn)在的中國真的太像了，他奇就奇在這兒。

——海內(nèi)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