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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來啦！

上期咱們講到韋·達納堅組織了一個失意者聯(lián)盟，最終干掉了吐蕃贊普熱巴巾。

在這個小聯(lián)盟中有兩個大臣名列各種史料典籍，一個是出自韋氏的韋·達納堅，另一個是來自屬廬氏的屬廬·拉雷。

韋氏的情況上期已經(jīng)介紹了，屬廬氏為什么要參加刺殺行動呢？

這個家族也屬于失意者嗎？

屬廬氏確實屬于失意者，而是很嚴(yán)重的失意者。

這個家族在吐蕃的貴族體系中顯得非常獨特。

他們家族以出美女著稱，甚至桑耶寺主殿神龕的塑像，就是以屬廬氏的女兒作為藍本。

大概是因為家里的閨女長得非同凡響，赤都松贊、赤松德贊、赤德松贊、熱巴巾都娶了屬廬氏的閨女做王妃。

也就是說屬廬氏跟王室保持著穩(wěn)定的姻親關(guān)系，但這個家族從未獲得過“尚”的頭銜。

這幾乎是吐蕃貴族里的一個特殊案例！

大家還記得我們之前給吐蕃尚族做的定義嗎？

必須和王室有穩(wěn)定的姻親關(guān)系，同時擁有“尚”的頭銜。

之所以有這種雙重控制的條件，幾乎就是為屬廬氏準(zhǔn)備的。至少我們現(xiàn)在掌握的材料里，還沒有第二個貴族像屬廬氏這么尷尬。

那么屬廬氏到底出了什么問題，讓王室如此對待呢？

我們來看看這個家族的既往經(jīng)歷：

遠在松贊干布時代，屬廬氏就出現(xiàn)在了史料里，只可惜不是啥好事情。

他們家族跟娘氏關(guān)系密切，當(dāng)松贊干布下手干掉大相娘·尚囊的時候，屬廬氏也跟著一起受了打擊。

之后屬廬氏又跟噶爾家族實施了聯(lián)姻，估計在祿東贊父子權(quán)傾朝野之時，這個家族也紅火了一段時間。

等到噶爾家族倒臺，屬廬氏自然難逃秋后算賬的命運。即便當(dāng)時赤都松贊已經(jīng)娶了屬廬氏王妃，但在敦煌文獻PT1287中記載，一位大臣曾當(dāng)面羞辱屬廬妃，可見王室對這個家族的態(tài)度。

此后盡管屬廬氏依舊與王室長期聯(lián)姻，但跟噶爾家族的聯(lián)姻史成了黑賬本，導(dǎo)致他們長期被排斥在權(quán)力核心之外。

噶爾家族倒臺了以后，韋氏有過一段高光時刻，屬廬氏又成了韋氏的盟友?？上ыf氏都沒支楞多長時間，韋·達扎恭祿被殺后，屬廬氏又跟著挨了一悶棍。

為了改變多舛的命運，屬廬氏也做過很多努力。

他們曾將女兒嫁給吐谷渾小王，并因此讓家族成員在吐谷渾為官。只可惜等到吐蕃疆域穩(wěn)定后，吐谷渾小王的地位也日漸削弱，屬廬氏的下注也成了昨日黃花。

除此之外，這個家族還跟金城公主搭上了關(guān)系。

一個屬廬氏大臣投入了金城公主的幕府，但沒過多久就被罷免了。

這些經(jīng)歷告訴我們，屬廬氏家族的政治地位屬于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在赤德松贊的噶瓊寺碑和熱巴巾的唐蕃會盟碑上，根本沒有屬廬氏的影子，可見其家族已被邊緣化到了什么程度。

可能就是這種心懷不滿，讓屬廬氏跟韋氏站在了一起。

還有別的貴族也參加了失意者聯(lián)盟嗎？

答案是一定會有！

因為熱巴巾的暴力弘佛必然導(dǎo)致貴族利益受損。這種損失不僅局限于經(jīng)濟利益，還有政治利益。因為在弘佛過程中，娘氏和云丹所在的闡卡家族的成員都獲得明顯的提升。這就意味著其他貴族的政治資源被攤薄了。

因此在吐蕃最仇恨佛教的，可能并不是那些身處底層的民眾，而是那些中小貴族。正是這些中小貴族結(jié)成了聯(lián)盟，給了佛教和熱巴巾致命一擊。

到此為止，有關(guān)熱巴巾的時代就算全部講完了。

關(guān)于他的評價，我們先來看看唐蕃會盟碑上的記載。

在這方石碑的背面刻著這樣一段話：“圣神贊普可黎可足陛下所知者聰明睿哲，如天神化現(xiàn)；所為者，悉合諸天，恩施內(nèi)外，威震四方，基業(yè)鞏固，號令遍行?！?/span>[1]

結(jié)合之前講過的內(nèi)容，大家覺得這個評價是中肯呢，還是溢美呢？

大家自己給出答案吧！

熱巴巾被刺殺時沒有子嗣，按照吐蕃王統(tǒng)的傳續(xù)規(guī)則，應(yīng)該由他的兄弟繼承王位，這位繼承者就是吐蕃王朝的末代贊普朗達瑪。

我們在上期講過一個內(nèi)容，就是佛教史料為了給刺殺熱巴巾找原因，將韋達納堅和朗達瑪聯(lián)系在了一起，認(rèn)為達納堅刺殺熱巴巾是為了給朗達瑪當(dāng)贊普清除障礙。

但朗達瑪上臺跟滅佛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度，還是有點弱，于是有些教法史料便寫了一個“王位被奪，心懷憤恨”的理由。

這個理由是否成立，關(guān)鍵在于熱巴巾和朗達瑪誰的年齡比較大，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關(guān)于兩代贊普兄弟關(guān)系的記載，在不同史料里有不同的說法，甚至同一本書里的記載，都不完全相同。

成書于1363年《紅史》，由著名高僧蔡巴·貢噶多吉所著。

這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大學(xué)者，留下了眾多著作，其中的《紅史》被之后很多教法史料借鑒。

在《紅史》中記載，赤德松贊共 5 個兒子：臧瑪、達磨、熱巴巾、拉杰、倫珠波，長子臧瑪信佛出家，拉杰和倫珠波早死。

但在同一本書里還寫著“陽火龍年，吐蕃國王去世，當(dāng)年，他的弟弟達磨繼位。達磨嗜酒，兇愎少恩，吐蕃國內(nèi)混亂。”

由此可見，到元末時誰先誰后就有點搞不清楚了。

我們經(jīng)常引用的《賢者喜宴》認(rèn)為朗達瑪是哥哥，“長子藏瑪，由于非常喜歡佛法，而出家為僧，居于僧眾之中。次子赤達瑪烏冬贊，因喜惡行，而不宜為王。三子赤祖德贊年屆十二歲，于陰火雞年(817)立位?！?/span>

相似的記載還可以在《西藏王統(tǒng)記》、《新紅史》、《西藏王臣記》、《如意寶樹》、《漢藏史集》里看到。

同樣被我們經(jīng)常引用的《拔協(xié)》則記載朗達瑪是弟弟，《布頓佛教史》也是同樣的觀點。

關(guān)于究竟是哥哥，還是弟弟的問題，隨著敦煌文獻的出現(xiàn)，似乎有了一個答案。

在敦煌文獻《吐蕃贊普世系表》里記載：“赤德松贊與沒廬妃所生之子，赤祖德贊及烏依冬丹（郎達瑪）?！?/span>

也就是說，熱巴巾和郎達瑪為一母所生，且郎達瑪排在后面。

需要注意一點，史料中王族子嗣的排序~是絕對不會顛倒的。

除了敦煌文獻的記述，唐朝史料的記載，也可做此問題的佐證。

《新唐書·吐蕃傳》記載：“（赤祖德贊）死，以弟達磨嗣。達磨嗜酒，好畋獵，喜內(nèi)，且兇愎少恩，政益亂。”

《資治通鑒》也記載："是歲，吐蕃彝泰贊普卒，弟達磨立"。

這就基本可以確定，熱巴巾是兄長，朗達瑪是弟弟的排序關(guān)系了。

可能會有人感覺長安和拉薩之間遠隔千里，唐朝人也未必清楚吐蕃的事情。其實，唐蕃交往的密度非常高，有據(jù)可查的使臣互訪就有兩百多次。尤其是遇到國喪，遣使吊唁更是慣例。因此，唐朝使臣知道繼位贊普是兄長，還是弟弟并不困難。

既然朗達瑪是熱巴巾的弟弟，那他的繼位就屬于順位繼承，而不是逆流而上。

有些教法史料里描述的朗達瑪因王位被奪而心生怨恨，繼而發(fā)動滅佛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

上述的史料記載，還透露了一些細(xì)節(jié)：

1、朗達瑪?shù)谋久赡芙小斑_瑪”。

在敦煌文獻和唐史里均稱朗達瑪為“達磨”，這個稱呼很有可能才是朗達瑪?shù)谋久?/span>

至于“朗達瑪”名號的由來，在《賢者喜宴》有這樣一個闡述，“在水陰羊年，赤達瑪·烏東贊誕生，其形體似黃牛，復(fù)因愚蠢致粗魯傲慢，臣民稱其為朗達瑪?！?/span>

也就是說，“朗達瑪”是個外號，類似于尺帶珠丹的“胡須王”、熱巴巾的“發(fā)辮王”。但朗達瑪?shù)拿柨隙ㄊ莻€蔑稱，畢竟是滅過佛的人，后世以佛教為思想綱領(lǐng)的史料作者肯定不會給他啥好臉。

單純從字意上說，“達瑪”一詞源于梵文的音譯，在古藏文中意為“法”或者“佛經(jīng)”，現(xiàn)代藏文則轉(zhuǎn)為了“壯年”的意思。前面的“郎”，意思是“?！?。

如果簡單的直譯，似乎可以翻譯為“很牛的佛法”，但顯然歷代高僧并不這么認(rèn)為。

在藏地有一個朗達瑪是牛魔王轉(zhuǎn)世的故事。

據(jù)說在很久以前，一些佛教徒選了一個高地營建佛塔。施工期間，他們用一頭老牛馱運石料，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當(dāng)佛塔竣工時，老牛己耗盡體力，奄奄一息。人們?yōu)榉鹚ǔ啥鴼g欣鼓舞，忘記了栓在墻角的老牛。于是老牛生氣了，臨死前發(fā)下毒誓“我今世為牛，被佛教徒折磨虐待，若能轉(zhuǎn)世為人，定當(dāng)毀滅佛教”。

朗達瑪就是這頭老牛的轉(zhuǎn)世，據(jù)說他不光長得像頭牛，腦袋上還長了一支角。為了掩飾頭上的牛角，他把頭發(fā)編成辮子盤在頭頂，并強迫大臣們模仿他的發(fā)型。之后這個傳統(tǒng)便流傳了下來，成了所有官員的必備發(fā)型。在清末的老照片里，依舊可以看到官員頭頂?shù)念愃瓢l(fā)型。

在藏地傳統(tǒng)中，一個俗人遇到很高地位的人，他必須停下來，脫掉帽子。如果他有長發(fā)，則須解開辮子，雙手下垂，鞠躬站立，并伸出舌頭。

據(jù)說，伸舌頭的舉動表示沒有進行詛咒，而解開辮子則代表自己頭上沒角是個好人！

當(dāng)然了，朗達瑪頭上長角是不可能的。

它只是藏地的~一種用動物來描述人的傳統(tǒng)。

這種方式，在藏文史料里比較常見。

《娘氏教法源流》記載，朗達瑪繼位后“任命不喜佛法之猴頭韋·達納堅為囊論，任命鶴頭納囊·嘉察屏松杰為外相”。

這個滅佛小團體里，有猴頭、有鶴頭，再加上朗達瑪?shù)呐ｎ^，幾乎成了動物園組合。

這種腦袋上長奇怪東西的描述，還不僅限于吐蕃人，《紅史》里還有一個很有趣的記載。

武則天在當(dāng)皇帝之前，曾經(jīng)生過一個孩子。這娃哪哪兒都挺好，就是長了個驢子耳朵。武則天很羞愧，就讓人處理掉王子。恰好當(dāng)時有個吐蕃使臣造訪長安，便悄悄保護了小王子。

后來女皇年老了，皇位沒有繼承人，她便打算讓兄弟武三思繼位。

在朝會上，武則天拖長聲音問：“立武三思為帝，眾人是否同意？”

有人說不同意，女皇即下令將其殺死。

吐蕃大臣也拖長聲音對武三思問道:“立武三思是否同意？”

武三思本想回答:“不同意立我的，女皇將下令殺他?！?/span>

當(dāng)他正說到:“不同意立我”時，吐蕃大臣就拔劍將他殺死。

當(dāng)問他何故殺人時，吐蕃大臣說是按女皇的命令殺的，所以女皇對他也沒有辦法。

當(dāng)女皇去世后，吐蕃大臣將驢耳朵皇子領(lǐng)來，立為皇帝，稱為驢耳國王。

按照唐朝皇帝的順位，這個長著可愛驢耳朵的皇帝，應(yīng)該就是唐中宗李顯。

估計蔡巴·貢噶多吉寫這段時，也感覺有點太玄幻了。

于是在下面補了一句“這個故事的說法不見于史籍的記載?！?/span>

既然唐朝皇帝都長了個驢耳朵，朗達瑪腦袋上有支角，也就見怪不怪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認(rèn)可牛魔王轉(zhuǎn)世的說法，蒙文史料《蒙古源流》里給了另外一種說法。這本書的作者認(rèn)為，“朗”是藏語“朗欽”的縮寫，意思是“象”。

所以《蒙古源流》記載，朗達瑪?shù)那笆朗怯《鹊囊活^紅鼻子大象。這頭象在印度受到了佛教徒的戕害，便發(fā)誓等到轉(zhuǎn)世投胎時要毀滅佛教作為報復(fù)。

這些傳說明顯帶有佛教里“因果輪回”的思想和“王位被奪心生怨恨”一樣，都是為朗達瑪?shù)臏绶饘ふ依碛伞?/span>

2、史料里給出了朗達瑪?shù)淖鹛枴?/span>

在吐蕃王朝的歷代贊普里只有兩位沒有留下尊號，一位是拉拔布，另一位是牟尼。這兩位沒有留下尊號的原因都是因為執(zhí)政時間太短，拉拔布剛剛上位就被沒廬赤瑪倫廢掉，牟尼執(zhí)政一年多便被人毒死。

朗達瑪執(zhí)政時間有五年多，群臣有足夠的時間給他上尊號。

在《賢者喜宴》里稱朗達瑪為“赤達瑪·烏東贊”，這個稱呼里有贊普尊號常見的“赤”和“贊”的詞段，有可能就是他的尊號。

在敦煌文獻的《贊普祈愿文》里，稱其為“烏依冬丹”（“烏東丹”），意為“小而堅穩(wěn)”，似乎可以理解為“排行雖小，但能穩(wěn)坐贊普”之意。

關(guān)于“烏東贊”還有一個解釋，有的資料認(rèn)為是朗達瑪?shù)木b號，意為“禿頭王”，并由此推測朗達瑪?shù)念^發(fā)很少，可能是個禿子。

但我個人感覺用綽號做為尊號的詞段，似乎有點不雅，還是“小而堅穩(wěn)”更符號贊普身份。

3、史料里透露了朗達瑪?shù)膫€人情況。

雖然藏文教法史料對朗達瑪存在各種抹黑，但從文字?jǐn)⑹錾弦琅f能還原一些他的個人特點。

《西藏王臣記》中記載：“達瑪全無修習(xí)清凈善法之想，唯步自在天魔之后塵，豺狼成性，難以正法護理王政”。

《西藏王統(tǒng)記》則記載：“贊普赤達瑪·烏東贊乃系魔所變化，不喜佛法，秉性暴惡?！?/span>

《新紅史》記載：“達瑪雖然年長，因其不喜佛法，遂將王位交給十二歲的赤熱巴堅?！?/span>

《賢者喜宴》的記載里除了 “因喜邪惡行為而不宜為王”之外，還說朗達瑪 “形體如黃牛，自幼本性頑固”。

另外在《青史》中還記載：“赤達瑪王喜飲酒，而且行為惡劣，以此藏土大亂”。

《紅史》也記載：“達磨嗜酒，兇愎少恩，吐蕃國內(nèi)混亂?！?/span>

《新唐書》的記載為:“達瑪嗜酒，好畋獵，喜內(nèi)，且兇愎少恩，政益亂?！?/span>

《資治通鑒》：“達瑪荒淫殘虐，國人不附，災(zāi)異相繼，吐蕃益衰。”

對比之下，這幾條記載的相似度很高，可以認(rèn)為在《紅史》、《青史》創(chuàng)作時參照了唐史的記載。

結(jié)合各種史料的記載，可以大致還原出朗達瑪有如下特征：

他是一個身體健壯、愛喝酒、性情暴躁、剛愎自用，喜歡郊游打獵的人。

漢文史料中的“喜內(nèi)”，大致可以理解為愛熱鬧、喜歡找美女和舉行宴會。

這種身體特征和熱巴巾有明顯的區(qū)別：

熱巴巾的身體很不好，甚至到了不能理政的程度；

朗達瑪則是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縱馬馳騁的豪爽漢子。

至于朗達瑪不喜歡佛教的記載，咱們放到下期講滅佛的時候，再仔細(xì)地說。

在朗達瑪成為贊普的時間點上，吐蕃王朝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行將崩潰的跡象。也沒有任何一個吐蕃人能感覺到，這個輝煌的王朝只有短短幾年的壽命了。甚至就在朗達瑪執(zhí)政期間，吐蕃王朝還收到了一份厚禮，這讓吐蕃的大臣們歡欣鼓舞，感覺王國復(fù)興在望。

可我們都知道，吐蕃王朝的崩裂就在眼前，是什么原因讓它轟然倒地，是因為滅佛嗎？

僅僅一個滅佛就會有這么大的殺傷力嗎？

這些問題，我們下期接著講！

參考書目：

[1]、《吐蕃史稿》_才讓；

[2]、《紅史》_蔡巴·貢噶多吉（著），陳慶英、周潤年（譯）；

[3]、《吐蕃末代贊普赤達瑪烏東贊研究》_楊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