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額爾古納河右岸的人們是被占領(lǐng)者從額爾古納河左岸趕過來的,很顯然,住在左岸要舒服得多。 鄂溫克人分成好幾個部落,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游獵民族,男人打獵,女人守家,孩子負責自由自在的長大,但是大部分長不大。 這個吃生肉的部落,孩子夭折了就用白布一包,往向陽的山坡上一扔,回家繼續(xù)造孩子,你覺得這些人很無情嗎?不,他們是純粹的。 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女人:達瑪拉 我是達瑪拉,我喜歡夏天,冰雪融化了,我能穿著裙子翩翩起舞。 那一年,有兩個男孩被我的舞姿迷倒了,他們是哥哥尼都和弟弟林克。 我很調(diào)皮,這兩個男孩我都喜歡,但是林克讓我一見鐘情,當父親問我喜歡哥哥還是弟弟時,我說:都行。 尼都溫和,靦腆,林克高大,有趣,他們的父親為了公平起見,讓他們用射箭比賽一決高下。 林克用盡全力,將自己的箭射中了樹上的蘑菇,而箭術(shù)更高的尼都的箭卻歪在了樹干上。 林克勝利的那一刻,我笑了,我知道他不會輸,從此以后,我們一起生了一個又一個孩子,尼都卻不戀愛,不結(jié)婚,不生育。 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受了風寒,寒風循著裂縫鉆進我居住的烏力楞,我的孩子沒幾天就被凍死了,林克用白布包著她,扔在了向陽的山坡上。 第二個女兒列娜出生的時候,林克對烏力楞進行了加固,不能讓寒風再奪走我們的孩子,列娜養(yǎng)到幾歲的時候,我們生下了第三個女兒,我叫她娜娜吧。 后來有一天,林克捧著我溫柔的臉,突然動情地對我說:你必須給我個兒子。 那天晚上,房間里傳出了呼嘯的風聲,那是我們制造出來的,林克喘著粗氣,我忘情地叫著林克的名字,我白天不叫他的名字,我覺得他的名字是神圣的,從此以后這種風聲常常在半夜吹起,直到我的肚子越來越大。 我生下了魯尼,一個乖巧可愛的兒子,我舍不得他和姐姐們一樣在地上爬著長大,總是把他背在背上。 ![]() 列娜越來越像個大姑娘了,有個賣貨郎每次來都給列娜帶來禮物,拉著她的手說:我的列娜,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span> 列娜小時候生過一場病,尼都單身的第二十年,他成為了神父尼都薩滿,神父或者神婆是一直都有的,如果一個去世了,三年以后會出現(xiàn)新的薩滿。 尼都薩滿成了沉默的男人,他救了列娜,在他下神之后,一頭灰鹿崽替列娜死了,灰鹿媽媽靜靜地看著一動不動的鹿崽,流下了眼淚。 多年以后,林克又讓我懷孕了,我又生了一個孩子,但是生下來就夭折了,林克第二次到向陽的山坡丟棄自己的死嬰,他說,再也不生了,我受到了身體和心理上的打擊,一病不起。 尼都薩滿這時候要求大家轉(zhuǎn)移,尋找新的落腳點,這是自然規(guī)律,一個地方不再適合居住了,所有人都要一起轉(zhuǎn)移。 林克舍不得讓我這時候受勞累,反抗尼都薩滿,尼都薩滿陰陽怪氣的說:你不讓她生孩子,她就不會生孩子。那一天,林克把他的哥哥打倒了。 ![]() 遷移的路上,老弱病殘幼都騎著馴鹿,強壯的男人們在冰天雪地里步行,列娜騎著為她死去的那頭灰鹿的媽媽。 誰也沒注意到,列娜和灰鹿神不知鬼不覺掉隊了,灰鹿已經(jīng)老了,而列娜因為顛簸已經(jīng)在灰鹿的背上,甜甜睡去?;衣构室夥怕_步,讓這個孩子在睡夢中掉下去,凍死在雪地里,它曾因為這個孩子,失去過自己的小灰鹿啊。 他們找到列娜時,她安靜地蜷縮在雪地里,飄雪已經(jīng)覆蓋了她大半個身體,她嘴角的微笑,仿佛正在做一個甜甜的夢。 我同時失去兩個孩子,大病不起,列娜已經(jīng)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另一個孩子,還不曾擁有名字。 那個貨郎最后一次給列娜帶來的小鏡子,掛在一棵松樹上,以前列娜都會把禮物轉(zhuǎn)贈給娜娜,這一次,娜娜也取下了那面鏡子珍藏了,娜娜變得沉默寡言,失去姐姐以后,她常常責怪尼都薩滿為何不再用一只鹿崽救列娜。 那個貨郎,他再也不賣女人的東西了,他沒有等到他的列娜長大,最后一次離開的時候,背影十分凄涼。 林克非常溫柔,他常常白天向我約定,半夜向我求歡,我總喜歡穿裙子,我喜歡夏天,因為夏天林克總喜歡拿我的裙子開有情調(diào)的玩笑。 在我大概四十歲左右的時候,我失去了我的林克。 ![]() 林克是被雷雨劈中的,那一次出行,我仿佛有預感,惡劣的天氣讓我十分擔心,我哀求林克留下,但是為了部落,必須有一個人出去尋找出路,我只好吩咐那只聰明的狗,一定要好好照顧林克。 但是,那只狗還是自己回來了,它掛著眼淚跪在我面前,我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我并沒有哭,很久很久都沒哭。 林克彎著腰掛在倒下的樹枝上,他很安詳,我不知道雷電為何要擊中我的林克,他是那么溫暖的男人。 林克走了以后,我再也不穿裙子,再也不笑了,部落里的男人們打獵回來,我們照樣在路口張望,然后看著別的女人們領(lǐng)著自己的男人回家,我只能一次次苦笑,一次次失望。 林克去世以后,尼都薩滿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刮掉了長胡子,剪掉了凌亂的頭發(fā),穿上干凈的衣服,變得開朗,愛說話。 他總是變著法的對我好,對我的孩子好,但是我不愿意不理他,孩子們更不理他。 有一天,他終于把我感動了,因為我收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那是用野雞野鴨的羽毛做的,很多年不穿裙子的我,試穿以后就舍不得脫下來了,我問我的女兒,裙子漂亮嗎? 她跟我說,像丑陋的野雞! 我臉上久違的笑容消失了,我再也沒有穿過那件裙子,只是常常拿出來看,帶著笑容,有些說不出的凄苦。 我知道,尼都薩滿一直不娶的原因,他從未放下我,當年射偏的那一箭是他的退讓,我和林克幸福生活著,他卻慢慢頹廢了,我知道他在等著我。 伊芙琳是林克的姐姐,尼都薩滿的妹妹,她一生悲催,嘴巴惡毒,她常常在人多的時候,陰陽怪氣的羞辱我和尼都薩滿的感情,提醒我們,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是的,所有人都反對我們的感情,因為大伯哥不可以娶弟弟的女人。 我的背越來越彎了,我的頭發(fā)像雪花一樣白了,我的臉再也沒有笑過,我常常在尼都薩滿的門口徘徊,聽到動靜的時候又馬上跑開。 ![]() 時間就在兩個人的無奈中慢慢流逝,我們從意氣風發(fā)的青年,熬成了老頭子,老婆婆,他卻始終沒有進入過我的烏力楞。 我的孩子長大了,娜娜嫁給了她心愛的男人,魯尼快要娶妻生子了,我已經(jīng)不愿意去為別人考慮事情,那件羽毛織成的裙子,我端詳了一年又一年,只到把它看到退了色。 那一天,我覺得我的時間到了,我穿上了那件塵封多年的裙子,還是十分好看,我直起了腰,抬起了頭,圍著篝火跳舞,跳到半夜大家都睡去了,我還不想停下來。 我看到林克在不遠的地方微笑,他伸出了那雙我深愛著的大手,他還是那么深情那么迷人。 篝火燒成灰燼的時候,我安靜地躺在林克的懷里,我看見尼都薩滿佝僂著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因為林克帶著我向著遠處高飛~~~ 額爾古納河右岸一直都在,而風,也從來沒有停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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