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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治國丨版本與貳臣心事:張縉彥詩集的外與內

 書目文獻 2024-07-25 發(fā)布于北京
注:本文發(fā)表于《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集刊》第二十八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此為作者word版,引用請以該刊為準。感謝黃治國老師授權發(fā)布!


版本與貳臣心事:
張縉彥詩集的外與內

黃治國

內容提要:明末兵部尚書張縉彥之《菉居詩集》,存世極罕,長期以來被認定為明崇禎刻本,且歸入善本之列。通過文獻??焙涂急?,發(fā)現(xiàn)該集卷首序文經過改易,《菉居詩集》實為清順治刻本。它的初刻本刻于明清易代之交,入清后,此集經刪改而重刊。張縉彥其他詩集的刊刻,也無不體現(xiàn)出作者組織編排的“匠心”。易代之際集部著述寫刻過程及其內容變易,極為復雜,對此需要保持文獻學角度的省察。
關鍵詞:張縉彥 《菉居詩集》  版本  明清易代
明清易代之際是一個風云變幻的時代,這樣的時代產生了眾多遭際復雜的人物,張縉彥即是其中比較典型的一位。張縉彥(1599-1670),字濂源,號坦公,又號外方子,河南新鄉(xiāng)人。他于崇禎四年(1631)中進士,歷任陜西清澗、三原知縣,后入京為戶部主事,累遷翰林院編修、兵科都給事中。崇禎十六年,在明王朝大廈將傾的關頭,居鄉(xiāng)守制未滿而予以超擢,用為兵部尚書,委之總領戎務的大任,僅過一月而明亡。甲申變后,農民軍撤出北京,張縉彥從押解隨軍的途中逃脫,潛返家鄉(xiāng),集眾起事與農民軍相抗。后聯(lián)絡福王,得授原官,總督河北、河南、山西三省軍務。幾乎與此同時,他又納款清軍,但逡巡未降,率眾割據(jù)于六安州商麻山中,經營諸寨。至順治三年,江南大定之后,乃降清。

入清后,邸居京師數(shù)年,與王鐸、劉正宗、薛所蘊等貳臣過從甚密,詩酒唱和,時人有“海內四名公”之稱,在順治初年的京城文壇地位尊崇[1]。順治十年,起用為山東右布政使,尋改浙江左布政使,十五年,擢工部右侍郎。十七年,南北黨爭中的北黨黨魁劉正宗被劾,張縉彥亦以刊刻《無聲戲》二集,自稱“不死英雄”“煽禍人心”之罪,遭褫職,流徙寧古塔。在戍所,張縉彥與朋輩登山臨水、暢游塞外,作《寧古塔山水記》,多記山川名勝與物產、風俗,為黑龍江第一部山水專志。他還與流人姚其章、錢威、吳兆騫、錢虞仲、錢方叔、錢丹季結“七子詩會”,吟詠不絕,為黑龍江的第一個詩社,對東北地區(qū)的文化發(fā)展頗有推動。他還將中原地區(qū)的農作物種子帶入東北,親教農民耕種技術,有力促進了東北農業(yè)的開發(fā)。

張縉彥身歷兩朝,經歷可謂相當曲折,尤其是關于他在明清鼎革之時的表現(xiàn),史籍記載紛紜,乃至有抵牾不明之處。如張縉彥在甲申之變中是否開門獻城、入清后有無編刊《無聲戲》等關系重大的生平事跡,至今仍是懸而未解的疑案。這些疑案的遲遲未解,一部分原因在于明清之際時局動蕩,明、清、農民軍三方勢力,牽扯糾纏,形勢過于復雜,文獻記載也紛繁復雜、互有歧異。另一部分還在于牽連在這局勢中之人,為避禍自保或經營身后聲名計,更改文獻記載,故布迷陣。

在張縉彥身上,第二種原因即有所體現(xiàn)?,F(xiàn)存的張縉彥詩文集,有《菉居詩集》一卷、《徵音詩集》一卷、《歸懷詩集》一卷、《燕箋詩集》五卷、《菉居文集》二卷、《依水園文集》前集二卷后集二卷。其中的幾部詩集,皆存世極罕?!夺缫簟贰稓w懷》《燕箋》,原為黃裳先生來燕榭中舊物,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肚娋釉娂穭t藏于國家圖書館(索書號A01771),為海內孤本。

一、沿波討源:《菉居詩集》在書目中的著錄情況

黃裳先生喜藏明清易代時書,他曾撰文記錄獲藏張縉彥這幾種詩集的來歷。他在《張縉彥集三種》一文中說:“此張?zhí)构娙N[按,指《徵音》《歸懷》《燕箋》三集],順治刻本,皆撰于甲申以后者??叹牛泵刂痢!嘧類圩x甲申前后人撰著?!艘喙锰K潘氏所藏,余得其三十余種于吳下,近更收此二三種于海上,皆其殘零小冊也?!盵2]其中所言“姑蘇潘氏”,即著名藏書家潘景鄭先生(名承弼)[3]。既得此三集,黃裳先生復檢張縉彥其他集子,他在《不死英雄——關于張縉彥》一文中縷述道:“按《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有《菉居文集》二卷,《依水園文集》前后集各二卷,皆順治刻;《北京圖書館目》則有崇禎刻《菉居詩集》一卷,《販書偶記》著錄《菉居文集》二卷,崇禎閩中黃文煥選刻。諸書皆未見。”[4]今天可以知道,黃裳先生所云未見的諸書,國家圖書館均有收藏,其中尤以《菉居詩集》一卷為僅存的孤笈。

《菉居詩集》至遲在民國二十二年(1933)之前已入藏國立北平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前身),趙萬里先生民國二十二年所編《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即著錄“《菉居詩集》一卷,明張縉彥撰,明崇禎刻本”[5]。此后該集一直被作為明刻本看待。如1987年出版的《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集部》清別集類著錄“《菉居詩集》一卷,清張縉彥撰,明末刻本,一冊”[6];《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第11070條著錄“《菉居詩集》一卷,清張縉彥撰,明末刻本”[7];《清人別集總目》第二卷“張縉彥”條亦著錄《菉居詩集》為“明末刻本”[8]。柯愈春先生《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卷二“燕箋詩集”條下記曰:“縉彥先有《菉居詩集》一卷,崇禎間刻,中國國家圖書館藏。”[9]《中國古籍總目·集部》集30213218條亦著錄“《菉居詩集》一卷,明崇禎間刻本”[10]。而近年影印出版的《清代詩文集珍本叢刊》,則在《總目·索引·提要》部分,將其著錄為“清刻本”[11]。除此目以外,其他諸目皆將《菉居詩集》定為明末刻本,或者點明刊刻于崇禎間。其鑒定的依據(jù)主要是詩集內容,以及卷首的序文。這也是我們鑒定古籍版本的常用之法。

二、循“實”責“名”:《菉居詩集》的內容及命名

崇禎十四年十月,張縉彥父張問仁卒。張縉彥丁憂去職,返回原籍。其《先考別駕公行述》記之甚確:“先府君之棄不孝輩也,于辛巳(崇禎十四年1641)十月之十三日,至三十日而訃達京師,……于次月初九日奉旨得代,即于是日號奔,于二十四日抵家?!盵12]從此時起,開始居鄉(xiāng)守制。

張縉彥平生好游,他的家鄉(xiāng)在河南新鄉(xiāng)縣小宋佛村,此地距離輝縣蘇門山、百泉等名勝近在咫尺,其家居期間嘗數(shù)度游覽。如其《百泉夜游記》云:“余壬午[崇禎十五年1642]七月越今年[崇禎十六年癸未1643]三月,游百泉者七?!盵13]《馬頎公泉頌序》亦記曰:“百門片碧,自宋元以來,名人巨公磨礱無余地。歲壬午,余數(shù)游其上?!盵14]《菉居詩集》一卷,分五律、七律、五古、七古、五絕、七絕、賦、銘八體。其中寫到登臨蘇門、百泉等地的詩作比比皆是,如五律《百門泉》《入蘇門》《嘯臺次黃慎軒韻》《蘇門山求仙人跡不獲,同馬頎公、王芝房、家侄蝶龕》《百門泉偕頎公、又玄和尚》《宿百門聽泉》《自汲赴共城山行》(輝縣古稱共城),五古《蘇門山懷古》等。

而這個時候,張縉彥的好友王鐸亦在丁憂期間。王鐸崇禎十三年九月受命為南京禮部尚書,暫返家鄉(xiāng)孟津(今屬河南洛陽),其父母于崇禎十三年冬、十四年春相繼病故,于是辭官服喪,又因洛陽福藩此時被農民軍攻破,乃流寓懷慶(今河南沁陽一帶),復走新鄉(xiāng),繼而南下,避亂南京、蘇州等地。張縉彥《王覺斯先生傳》中曾談及王鐸流寓懷慶、新鄉(xiāng)的這段歷程:“未幾,父母繼卒,先生衰絰居覃懷,值河南大寇攻掠城邑,殺守吏,孟津且破,圍汴梁七越月,決黃河水灌城,賊耽窺渡。先生曰:'時尚可為乎!’乃走新鄉(xiāng)入孟莊,登耘斗山,欲偕布衣朱五溪、郭漱六終隱焉。名其山曰遁山。未幾,以馬夫人病,南行至下邳古城?!盵15]崇禎十六年癸未(1643),王鐸攜家人北返,因孟津田園已毀,寓居新鄉(xiāng)輝縣。其《孟莊寄書洞語》即云:“癸未秋,予避寇亂,居蘇門山南十里村,曰孟莊?!盵16]張縉彥的《王覺斯先生〈遁山文集〉跋》亦有記曰:“先生自吳歸,避亂共城,愛北山隩衍,因家焉,題之曰遁山?!迯南壬喂采秸邤?shù)四,亦援筆以識其尾?!盵17]在《菉居詩集》中就有多處寫及二人在新鄉(xiāng)的交游。如五律《同覺斯先生宿泉左莊》《依水園夜》(詩題下自注:“時讀禮同覺斯先生。”)《送覺斯先生江南》《覺斯先生歸共山》等??梢姡还苁菍懠疤K門山水還是與王鐸的交游,《菉居》一集所收詩大部分作于明亡之前,張縉彥居鄉(xiāng)守制期間[18]。

詩集起名“菉居”,當然是因此集屬居家讀禮時所作。古人服喪要求寢苫枕塊。菉居,既指枕藉于草墊之上,又符合當時其在野生活,借指寓居草野,遠離廟堂。不過,取名“菉居”,還有另外一層意義?!对娊洝ばl(wèi)風·淇奧》有云“瞻彼淇奧,綠竹猗猗”,以詠淇水之畔的綠竹。淇水,發(fā)源于山西省陵川縣的方腦嶺棋子山,流經河南輝縣、浚縣,匯入衛(wèi)河。新鄉(xiāng),正在衛(wèi)河之濱。衛(wèi)河,因源于春秋時衛(wèi)地得名,流經河南東北部的新鄉(xiāng)、鶴壁、安陽、濮陽等地,沿途接納淇河、安陽河等,至天津入海河。張縉彥居鄉(xiāng)時所筑依水園即在衛(wèi)河岸邊。《(乾?。┬锣l(xiāng)縣志》云:“依水園,一名一水園,張大司空縉彥別墅,去城數(shù)舍,濱衛(wèi)河岸?!盵19]張縉彥《依水園記》開篇即述園之位置曰:“百泉勝絕,群水自孫臺、邵窩迥然標空,……余既而厭喧,乃循泉源之尾,得之衛(wèi)水隩,其匯數(shù)頃?!盵20]是居地與《淇奧》所詠頗相切也。

關于“菉”字,《毛詩正義》引《草木疏》曰:“菉似竹,高五六尺,淇水側人謂之菉竹?!盵21]而《菉居詩集》正有詠竹詩《綠壇八首》,其序云:“蓮花泉左,有竹一區(qū),溪之南,有竹數(shù)畝。當吾門者,鄰氏竹橫二里許。東出,又竹大如椽千萬條,余坐臥瞻眺,櫛沐飲啖,無非竹者。陰森爽寂,頓若吾身為此君所化。”是以,張縉彥居所是置身竹林的,可謂與竹朝夕相對。蓋“菉居”,即竹居也。綜上觀之,詩集起名“菉居”,既為表達自己丁憂期間身處草野,又以家鄉(xiāng)地理位置之故,暗引《淇奧》詩意,同時又切合了家居之實地環(huán)境。

如此,則從《菉居詩集》的“名”與“實”兩方面來看,它似乎確為明本了。

三、文本的陷阱:序文改易的蛛絲馬跡

我們接下來要看詩集卷首的序文。國圖藏《菉居詩集》扉頁有牌記,書“菉居詩集,張?zhí)构壬狙貌匕濉?,顯示此為張縉彥家刻本。卷首有三篇序文,作者分別為王鐸、黃文煥、方拱乾。這三篇序文是暗藏玄機的。

王鐸《菉居詩集序》亦收錄于其《擬山園選集》(文集,共八十一卷。王鐸另有同名詩集七十五卷,本文所涉《擬山園選集》均指文集,以下不再注明)卷二十九,題作“張?zhí)构募颉?。通過對勘,可以發(fā)現(xiàn),兩序雖文字大部分相同,但亦有微妙的改動。現(xiàn)將改動部分揭出如下:

《張?zhí)构募颉肥拙洌骸捌埧缮剖?,于書有不暇者,能不訾詩與古文辭者乎?而左司馬坦公則不然?!盵22]《菉居詩集序》刪掉了“左司馬”三字。

“今多事,牙孽未殄,皇帝念之,特陟以左司馬。其精以默沃乾元,岀其緒,將見掃淸虺蠎,蝪蜂自息。”[23]在《菉居詩集序》中,此二句完全被刪。緊承此二句的“且摛明雅,播管弦,奏之郊廟得人,襄治天子開熙運,垂遐嘏,道所來也。然則坦公何由而知其可以致此耶?”在《菉居詩集序》中“襄治天子”被改為“襄治天之”。“然則坦公何由而知其可以致此耶”[24],則刪掉了“何由而知其可以致此耶”幾字,直接下文“平日于書皇皇不暇”。

“今坦公治兵矣,肴于經,胾于道,皇帝不日大蒐四隅,貢琛王會……”[25],在《菉居詩集序》中,“今坦公治兵矣”改為“今坦公論兵矣”?!盎实鄄蝗沾笊L四隅”中“皇帝”二字被刪,“不日大蒐四隅”被改為“異日春蒐秋狝”。

可以看出,改動的主要目標是那些可以透露詩集作者身份、時事背景之類的文字。尤其是遇到后者,往往果斷直接刪除?!敖穸嗍?,牙孽未殄,皇帝念之,特陟以左司馬。其精以默沃乾元,岀其緒,將見掃淸虺蠎,蝪蜂自息”一句,是指明末崇禎帝擢用張縉彥為兵部左侍郎,冀圖扭轉危局。“牙孽”“虺蠎”“蝪蜂”云云,即指農民軍和關外清兵。

如果我們聯(lián)系張縉彥的仕宦經歷,會對這種改動的意圖看得更加清楚。張縉彥是在崇禎十六年居鄉(xiāng)丁憂期間被任為兵部左侍郎的,不數(shù)日,又擢兵部尚書。談遷《國榷》載之甚詳:

(癸未崇禎十六年)十月,……乙丑,聞建虜屯山海關外,總督王永吉趨山海永平,發(fā)內帑金八萬,戶部金十萬資餉。余應桂為兵部右侍郎,張縉彥為左侍郎添設,徐啟元為右僉都御史,……
(十月)庚寅,兵科都給事中張縉彥為兵部尚書,余應桂仍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陜西三邊軍務。[26]
王鐸為之作《賀張?zhí)构可袝颉吩疲骸氨可袝鴱埞畬⒅犚?,蓋十六年之冬?!盵27]張縉彥《胡母太安人墓志銘》亦云:“癸未之冬,賊渡蒲坂[按,今山西永濟],召不孝治兵,與母訣?!盵28]同時,他也在文章中多次提到自己在守制未滿之時突膺戎務之命。如《先考別駕公暨母合葬述略》開頭即道:“先君卒于辛巳十月,甫襄葬事,不孝于衰絰中起官樞部,服闋受事,羽書交馳?!盵29]《亡室王孺人行狀》云:“不肖衰絰中強起治兵,羽檄日數(shù)馳,單騎北上。未數(shù)日,賊騎已薄河北,所在大亂,京師震?!盵30]

現(xiàn)在可以知道,王鐸《張?zhí)构募颉返臅r代背景了:張縉彥是在內外交困、兵勢危急的關頭,于丁憂期間火速受召入京總領戎事。序中“牙孽未殄”“掃淸虺蠎”諸如此類的文辭,其所指也就不言而喻了。王鐸正是在崇禎十六年張縉彥被命為兵部左侍郎后,尚未擢兵部尚書前,為張縉彥作的序。而且兩人在那一時段均居于新鄉(xiāng),過從甚密,《菉居詩集》所收詩亦是王鐸為之選定的[31]。

我們再看第二篇序文,作者是明末詩人、學者黃文煥。黃文煥,生于明萬歷二十三年乙未(1595),字維章,一字坤五,號觙庵、慗齋,福建永福(今福建省永泰縣)人。天啟五年乙丑(1625)進士,官至翰林院編修、左春坊左中允。曾與黃道周、葉廷秀諸君子登臺講學,聲氣相應。崇禎十三年庚辰(1640),黃道周以論劾朝中重臣楊嗣昌、陳新甲,獲罪逮問,文煥亦因牽連同下刑部獄,其自稱為“鉤黨之禍”。釋獄后,流寓淮安,后卜居南京。入清曾經洪承疇舉薦,未應??滴跞昙壮剑?664)卒于浙中。

黃文煥一生著述甚豐,但多毀于火,存世者僅《陶詩析義》《楚辭聽直》《詩經考》《詩經嫏嬛體注》等,詩文集今未見傳,是以此序彌足珍貴。不過,《菉居詩集》卷首的這篇序文也是經過改動的,非其原貌。我們在《(乾?。┬锣l(xiāng)縣志》的藝文志部分能看到它的另一種版本:

世代相壓,軒歸前,輊歸后,百事胥然。吾罔敢輊前人,而為后人寬,弗軒之,繇挈時綜勢,艱百倍前,向令移后人以立往代,縱每事全軒,未堪臂攘,亦何遽黯魂全輊哉?遡昔肇十有二,虛稱耳,統(tǒng)辭耳。其所實轄,視今文物廣狹奚似。疆狹務簡,則巇少,疆遼務叢,則巇多。取后邦制,較昔邦制,而謂二帝再生,不益增其病懷,吾弗信也。習文不復返質,習奢不復返儉,習澆不復返淳,每陷愈下,欲令不相耀以和其心,安瘠土以生其善,杳乎扶樹之末從焉,則后之民風又視昔之民風艱矣。戎事底春秋,鋒鏑猶未慘,彼此進退依判于車戰(zhàn),不聞上首功以數(shù)萬計,孫子津津火攻,祗屬束蘊,炮銃神器,一切未興,迨后而毒械百出,彼此相當,即起古良將,誰其敢曰:吾志易逞者。詩文小技耳,墮地在歷代后,欲獨創(chuàng)一別體、一異句,前之人固已先得,我同而我失其獨矣。在彼出之,蔑非創(chuàng);在我出之,蔑非襲。來歷何處,肖似何代?眾人之所譽,志士之所憤也。此四者,民風、詩文以日失前而艱,邦制、戎事又以日倍前而艱。
坦公年翁所與余揚扢玉署,同懷浩愾者,何限既身,不屬坐論足,不履行間,三愾非所尸也,循規(guī)月課,商振艱于詩文,庶幾曰:吾守其一,自有肩其三者。繼而圣主四顧樞垣之長,特簡坦公以糾正宰執(zhí),核兵機,蘇氓困,俾棄其一,務肩其三。又繼而余緣鉤黨去國,不獲守其一;坦公亦以讀禮歸廬,不復肩其三。鱗羽久隔,郵筒忽忽來,則坦公寄余詩文曰:吾未能棄其一也,其為我刪定之。嗟夫!歲月幾何,時務日異,國急矣!誰能為圣主肩三者,而吾乃閑商于守其一。然則見坦公之詩文,追遡往愾,何忍思,何忍讀也。不忍思而思,不忍讀而讀,味其文,巍巍然八大家之裁;味其詩,沨沨乎原本盛唐。國家之氣運,以坦公詩文之氣運卜之,玉者猶玉,酒者猶酒,汔可鳩乎!再出肩三,即從閑商守一操劵,吾藉以無愾矣。[32]
黃文煥與張縉彥同于崇禎十一年戊寅(1638)入職翰林院[33],是以黃文煥在序中稱與張縉彥“揚扢玉署”。當時二人慨于時世,在邦制、戎事、民風、詩文四者中,選擇以“振艱于詩文”自期。其后二人分道,崇禎十二年張縉彥被任以兵科都給事中[34],是所謂“肩三者”,而黃文煥以黃道周案牽連于崇禎十四年下獄[35],是所謂“不獲守其一”。張縉彥則于同年十一月丁憂返里[36],是所謂“不復肩其三”。張縉彥讀禮期間寄其詩文求序,這篇序即為應此而作。

按,文中“繼而圣主四顧樞垣之長”,在國圖藏《菉居詩集》卷首被改為:“繼而樞垣乏長”。原文中“誰能為圣主肩三者”,在國圖藏《菉居詩集》卷首被改為“誰能肩三者”。都去掉了“圣主”二字。原文中“國家之氣運,以坦公詩文之氣運卜之”,被改為“以坦公之詩文卜之”,去掉了“國家之氣運”。這篇序文后半是以詩文之氣運來隱喻國家之氣運的。從序文中所述來看,當張縉彥寄信給黃文煥稱未能忘懷其一(指詩文創(chuàng)作)時,黃文煥云“嗟夫!歲月幾何,時務日異,國急矣。誰能為圣主肩三者,而吾乃閑商于守其一”,大意是慨嘆當國家存亡之秋,我們還在這商量詩文之道,誰能為國負重,勇挑重擔?這里含有明末臣子的無奈心理。后面接著勉為其難言之曰,坦公的詩文是如此宏大昌盛,從其詩文之氣運來看,國家的氣運尚未斷絕,是可以復振的。序中刪去了這類有關國家氣運的表述。

國圖藏《菉居詩集》黃文煥序,文末署有“癸未夏五年弟黃文煥拜題”。此序去掉了忌諱字眼,至于“癸未夏五”之未除,則是因一時間署款,不觸及根本,是以未去。但這一時間署款卻恰恰為我們了解此序作年,提供了準確的坐標,即崇禎十六年,再結合《(乾?。┬锣l(xiāng)縣志》中所收黃文煥原序,兩相對照,正可說明,《菉居詩集》在刊刻時刪去了違礙字眼,這是它入清后刊刻的證據(jù)。

為何《(乾?。┬锣l(xiāng)縣志》所收此序未刪去“圣主”“國家之氣運”等字呢?筆者認為,序末沒有標明時間的“癸未夏五”,所以,“圣主”“國家之氣運”等完全可以被理解作指的是清朝。而在國圖藏《菉居詩集》卷首黃文煥序末有“癸未夏五”,則須刪掉“圣主”“國家之氣運”等字樣。也許《(乾隆)新鄉(xiāng)縣志》在過錄此序時并未探尋序末的“癸未夏五”所指,是以,沒有對此序內文進行刪改,屬于無意而為。而國圖藏《菉居詩集》在刊刻時,必然是由張縉彥主持或經眼的(《菉居詩集》牌記刻“本衙藏板”),他當然是懂得其含義的,那么“圣主”字樣和“癸未夏五”,兩者不能共存,于是刪“圣主”字樣,而存“癸未夏五”[37]。

前述存于王鐸《擬山園選集》中的《張?zhí)构募颉?,沒有明確的時間所指,閱者難詳其所涉時事,《擬山園選集》刊者(王鐸之弟王鏞、王鑨,清順治刻本)對之把控、刪改亦并不嚴格,《張?zhí)构募颉返靡源媪裟切╇[含時事背景的文字。而《菉居詩集》將卷首王鐸序、黃文煥序均予改易,正反映出張縉彥刊刻自己詩集時的著意為之。

四、書運與世運:《菉居詩集》刊刻時間的延宕

如果說前面王鐸、黃文煥二序經過了改易,在版本鑒辨時難以提供有效信息的話,那么第三篇序中則略露出一鱗半爪,借以管窺,可進一步印證《菉居詩集》并非明末刻本。

第三篇序為明末清初著名詩人方拱乾所作。方拱乾(1596-1666),字肅之,號坦庵,安徽桐城人。崇禎元年(1628)成進士,明末官至詹事府少詹事。李自成攻克北京,方拱乾為農民軍所俘。清軍入關,大順軍西走,方拱乾趁亂逃出,寓居南京。順治十一年(1652)被清廷起用為內翰林秘書院侍講。十三年,升詹事府右少詹事。十四年,江南科場案發(fā)生,受第五子方章鉞牽連入獄,次年被判全家流徙寧古塔。十八年,赦歸故里。晚年貧困潦倒,客死揚州。方拱乾生平著述多種,亡佚過甚,僅存詩集《何陋居集》《甦庵集》兩種[38],文集不傳。《菉居詩集》卷首此序亦較稀見,現(xiàn)將之節(jié)錄如下:

坦公以名進士為循良令異等,讀中秘書,未幾而陟諫垣,又未幾而陟大司馬,凡所為皆極難耳。爾時海內是何如時?雖余接席冰衙,亦未敢輕以詩文事測公。今年夏,公乃自集詩文若干卷,遣門人劉東表屬予敘。予始得而盡讀之。嗟乎!公于詩文何其深,又何其兼乎!詩必敦乎理以為志。漢魏之元音,理勝也,齊梁以降,則漓理而謀聲,靡靡之隳厥志矣。公抗志幽探,既麗以則,復典而風,既戞戞乎金華,復悠然而傳泉石。……余生平守一編,今日者猶然冰衙之步趨公,轉恨銅龍馬首未罄,周旋至今日而乃以詩文名公也。
方氏在序中交待了作序緣起,所云“今年夏”,在序中并無時間參照,無法判斷其具體年代。但另外一個關涉時間的詞匯“爾時”,卻透露作序之“今年夏”與前面所述張縉彥“未幾而陟諫垣,又未幾而陟大司馬”的時代并不相同。那么“今年夏”到底何指呢?我們需要聯(lián)系張縉彥的另一篇文章來看。

張縉彥被判流徙寧古塔后,于順治十八年辛丑(1661)春出關,方拱乾則于該年十月接到赦還之信。兩人在塞外頗多交游。張縉彥《游寧古臺記》記曰:“歲辛丑,余初遷塞外,與方詹事坦庵父子游。坦庵,故余友也。至則朝夕相對,歡若一家云?!盵39]在方拱乾父子遇赦將歸時,張縉彥曾為方拱乾第三子方育盛(字與三)所作詩集《其旋草》撰序,序中有云:“憶乙酉春[按,順治二年1645],坦庵先生曾為余序詩,曰:'詩必敦乎理以為志。漢魏之元音,理勝也,齊梁以降,則漓理而謀聲,靡靡之隳厥志矣?!盵40]《其旋草序》所引方拱乾文字正與《菉居詩集》卷首方拱乾序文一致??梢?,此序作于順治二年[41],這應即“今年夏”之所指。

行文至此,我們似乎有理由相信張縉彥的《菉居詩集》刊刻于清順治二年了。但是,《菉居詩集》卷首還有署名于重寅的《讀菉居詩》一文:

從來文家快境,必有水淡山蒼、花酣月大之致,方稱絕勝。論詩亦然。如先生《菉居集》中“月痕兼去雁,山意帶平村”“澗聲遠若接,林氣淡還生”諸佳句,即起王、孟、錢、劉于今日,亦應以折。昔曾讀閻審今《義史》,見先生忠肝義膽,可矢天地、質鬼神,不覺匣中之青萍欲嘯。而《菉居集》復駕青蓮、玉局而上之,氣節(jié)、文章,吾師實兼之矣。謹評。錦川門人于重寅拜記。
下鈐“于重寅印”“明湖漁隱”二印。與前面三篇序文作者不同的是,該文的作者于重寅,聲名不彰?,F(xiàn)在可以考知的是,他是山東青城人,順治辛卯科(順治八年1651)舉人、己亥科(順治十六年1659)進士[42]。此文中,于重寅尊張縉彥為師,以門人自稱,并不是一般意義上文人的謙抑或攀附之辭。張縉彥順治十年至十一年任山東右布政使,在任上頗重文教,作育人才。十一年,他在濟南募資主持修建白雪書院,并立白雪大社,選諸生課文。

大明湖畔,原有明代“后七子”領袖李攀龍讀書樓白雪樓,萬歷中山東按察使葉夢熊復建之于趵突泉旁;趵突泉東,原有萬歷年間山東巡鹽御史畢懋康所建歷山書院;至順治時代,皆已傾圯或頹敗不堪。張縉彥重修了歷山書院,同時翻建書院附近的白雪樓,歷山書院隨之更名白雪書院。其《募建白雪樓引》云:“余考郡志,趵突泉左有歷山書院,……今為營卒土人雜處,楹柱僅存,于是改建白雪樓于院后,……且復以謀之學使者,取郡國名士,……第其文而甲乙之,暇則驢背敲詩,登高作賦,以繼于鱗先生之志。……初建議于客秋,時新?lián)崤_耿公為左轄,慷慨捐俸以二百余金,于今年二月經始。”[43]張縉彥還撰寫了《白雪大社約》:“今撫臺耿公捐俸金屬本司改建滄溟先生白雪樓于趵突之左,高檻連云,疏欞挹翠,遂復書院舊址,一堂二廡,悉訖于成。督學戴公以前茅士移送本司,約社課文,又為備館榖之資?!斉c諸生共誓之。凡前次課文,至下會出序,仍呈撫臺及移學道知會,量有作興,以示鼓舞,文之佳者,另為選梓。”[44]他的另一位門人盧綋亦有《題李滄溟先生白雪樓》詩,詩前小序記曰:“訪白雪樓故址在濟南城內大明湖雪花橋傍,久頹廢不存矣。后人因構樓于趵突泉南,名白雪書院,又復頹廢。歲甲午,中州張?zhí)构壬鷣砣螙|藩,更新舊制,始集多士,課藝其中,囑余為之評騭,甚盛意也?!盵45]

于重寅應在此時結識張縉彥并師事之。關于二人交往的具體時間,現(xiàn)在尚無明確的文獻記載。不過張縉彥一生中僅有這一時間段曾在山東,且他并未擔任過鄉(xiāng)試考官之類的職務,所以,于重寅師事張縉彥的機緣應該就是張縉彥在濟南的集士課藝活動。而這種例子在張縉彥身上并非個案。

清初著名詩人王士禛亦曾執(zhí)贄張縉彥門下。在《燕箋詩集》的卷首,有王士禛所作七古《讀坦翁先生〈燕箋〉,短歌紀之》:

新鄉(xiāng)司馬真人龍,揮毫落紙如飄風,安丘相公志復同,龍吟鸞答相噌吰。一時文苑推兩雄,八駿騰踏凡馬空。百弩射潮江海東,文城百尺屹高墉,爾乃破堅直造如臨沖。孟津學士人倫宗(覺斯先生),今日杜陵推薛公(行屋先生)。登壇左右挽桃茢,旌旗壁壘何熊熊。和歌擊筑漸離市,壯氣欲開滹沱冰。漁陽上谷寒正急,高秋筆墨相憑凌。蠶叢鳥道不知幾千里,鑿山巨手今五丁。中原從此有正始,紛紛江黃弦頓何敢附宗盟。薛公玉堂安丘相,司馬分陜臨東封。獨有孟津騎龍?zhí)焐先?,蓮花玉女常相從。舊日薊門高會殊寂寞,蕭條長樂聞疏鐘。司馬語此意慷慨,嗟予小子真凡庸。泰山拔地青萬仞,區(qū)區(qū)何足知云亭。幸茲一卷冰雪懷袖中,聰明欲盡神相通。
門人王士禛沐手具草。[46]
這是王士禛一首早年作品,寫作時間大致在順治十一年[47]。清初京師詩壇的宗主是王鐸(字覺斯,河南孟津人)、劉正宗(字憲石,山東安丘人)、薛所蘊(號行屋,河南孟縣人),號為京師“三大家”,他們與張縉彥為好友,互相之間交游甚密。王士禛其時尚未出仕,家居讀書,師事張縉彥,對這幾人仰若高山[48]。另外,清初黃傳祖編《扶輪廣集》補遺卷,收錄了王士禛的《懷坦公師》組詩八首,是為送張縉彥離山東赴任浙江右布政使而作,亦反映了張縉彥在山東期間,王士禛乃其門下士。其中“數(shù)載扶風帳,三秋濼水湄”“先賢讀書處,白雪正迢迢”云云[49],正不僅點出從學于張縉彥,亦說明了讀書地點為濟南白雪書院。只不過后來張縉彥、劉正宗等遭貶,王士禛成為詩壇的“一代正宗”,絕口不提二人之間的師弟關系[50],張縉彥在山東這一段興文重教的往事以及在后來文壇的影響也就鮮為人所知了。于重寅與張縉彥的師生關系亦應作如是觀[51]。

那么,現(xiàn)在看來,順治二年也不是《菉居詩集》刊刻的時間,它的刊刻當不早于順治十一年[52]。

前文已提及,張縉彥離鄉(xiāng)赴任兵部尚書在崇禎十六年冬,而他到部蒞任,已為崇禎十七年春[53]。該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大順軍攻克北京,明朝覆亡。張縉彥先為大順軍關押,后乘隙逃出,潛至家鄉(xiāng)新鄉(xiāng)起事,繼而輾轉于河南南部、安徽北部山中結寨。順治三年最終降清。這段時間屬明清易代之交,形勢陡轉急下,干戈擾攘,撰者張縉彥境遇一變再變。由守制居鄉(xiāng)到忽蒙超擢,轉瞬而明亡,流離間關,轉徙四方,依違彷徨于南明與清之間,直至降清。我們猜想,在此期間,《菉居詩集》恐怕是無心且無暇付梓的。也就是說,國圖藏《菉居詩集》當不存在一個入清前的刻本。但隨著文獻的繼續(xù)發(fā)現(xiàn),這個猜想落空了。

五、不“明”不“清”:《菉居詩集》的初刻本

國家圖書館藏有兩部張縉彥的《菉居文集》。一部著錄為“清順治刻本”,藏善本閱覽室(索書號01416);一部著錄為“靜電復制本”,藏普通古籍閱覽室(索書號76403)。而后者包含兩部分,一為張縉彥的奏疏《菉居封事》二卷,一為《菉居詩集》不分卷[54]。為了區(qū)別起見,在本小節(jié)中,筆者以戴福士復制本來稱這部《菉居詩集》,而以順治刻本來稱前面述及的《菉居詩集》(索書號A01771)。

戴福士復制本卷首有王鐸的《菉居詩集序》,便是前述《張?zhí)构募颉?,用語不避清廷之忌。其所收詩包含順治刻本所收詩的絕大部分(僅有三首未包含在內),另較順治刻本多出二十四題。從多出的這些詩中,很可以看出詩作的時事背景。如《袁石??餉邊》,歌詠的是明兵部尚書袁可立之子袁樞(石??為其號)。袁可立是明朝后期抗擊后金的名臣,袁樞秉承父志,矢志抗清。崇禎十一年戊寅(1638),清軍大舉侵明,袁樞曾以戶部郎中文職親赴山海關前線督運糧草。此詩收入集中,可見該集詩作最早當推至崇禎十一年。再如《金剛臺訪胡子延,見其女寨題句,步韻和之,同李月川、黃祥止、劉辰極、家仲兄》四首,顯是作于張縉彥在六安一帶商麻山中,經營諸寨之時,金剛臺即在商麻山中。此詩已被收入?yún)R集其彼時作品的《徵音》一集中,《徵音》集中,在此詩之前,即有《金剛臺》一詩,小序描寫此地云:“元少保于思明據(jù)此,常遇春攻之不克,洪武八年始歸。山高林密,獵者持數(shù)日糧,始能一陟?!杂泄路迤嫘悖俦S靡跃优?。瀑布殷雷,下注為河,多孩兒魚。山名女寨,女,花姑也。登山者必祀焉?!嘟洜I廬室數(shù)百椽,掘地得銅鏡、鐵炮,猶元時舊物云。”[55]張縉彥也在文集中多次提及金剛臺,如《先考別駕公暨母合葬述略》在記述自己新鄉(xiāng)起事事跡后,接續(xù)道:“及棲麻城之金剛臺,四面烽火。”[56]《吉端木入監(jiān)序》云:“余妹丈端木……蓋甲申之變,躬執(zhí)鞭弭,與余邀寇于山陽之坂,其時以諸生從者有王啟宸、夏時萼輩,而端木先登,后渡黃流入商麻山,登金剛臺,越二載,幾幾廢舉子業(yè)。”[57]很明顯,金剛臺是張縉彥山中結寨之地。另外,此集后附有閻審今所作組詩《義史十六韻》,最末即敘述到張縉彥受南明弘光帝詔督三省軍務為止。

據(jù)此可以看出,戴福士復制本依據(jù)的刻本《菉居詩集》,其刊刻時間,當在甲申之變后,又在順治三年張縉彥降清前。所以,嚴格來說,稱這個復制本“據(jù)明崇禎間刊本復制”是不準確的,稱其“據(jù)明崇禎十二年刊本復印”更顯離譜。同時,因刊刻于明亡后,就稱它是清刻本,顯然也不太合適?;蛟S,稱作“明清易代之交”刊刻才更恰當些。

不過,沒有疑問的是,戴福士復制本所據(jù)刻本,即是順治刻本《菉居詩集》的初刻本。張縉彥從中移除了二十四題詩作,又增加了另外三首,并對有些詩作的題名做了更改,這才形成了這部“入清”以后的本子。這種“重刊”當然凝結著刊刻者的主觀意志。對此,我們也可以再結合張縉彥“入清”之后的其他幾部詩集來看。

六、曲折的“詩可以觀”:張縉彥其他詩集刊刻時間與內容辨析

我們已經知道,順治刻本《菉居詩集》是舊本重刊,已經對原刻本進行了“改裝易容”。這種重刊時的改易,是張縉彥著意為之的;而他入清后刊刻的其他幾部詩集也多少包含著作者一些經營的“匠心”。

《徵音》《燕箋》,其刊刻時間,黃裳先生都將其定于順治十一年[58],這是沒有問題的。還有一部《歸懷詩集》,卷首黃國琦之跋開頭有云:“午春,余滯京師,坦公張先生遠致書,雜著之外,并寄示《歸懷》諸什,且委弁前?!盵59]此處“午春”,顯脫一字,結合下文提到張縉彥在山東時事(“先生退而定色,淡然遠懷,……指趵突泉之新水,……借華不注之孤峰”),此“午春”應為“甲午春(順治十一年)”。又,此集與《徵音》《燕箋》行款字數(shù)均同,應也是刻于同時。

與《菉居詩集》的命名方式一樣,這三部詩集之名,也是分別與張縉彥的某段生平經歷相應的?!搬缫簟奔垂糯迓曇綦A中的徵聲,和五行相配,徵屬火,音調高亢激越,旋律熱烈動蕩,張縉彥取之以喻自己兩年多來與兵事相關的生活?!夺缫粼娂肪矶擞袕埧N彥題記曰:“自甲申以后,丙戌以前,流離間關,痛遭賊虐,偶記于衿袂間。迨歸命大清,山高海曠,痛定而思,涓滴未答,聊存歲月焉。”[60]主要內容是記其甲申變后至順治三年丙戌(1646)兩年間,率兵與農民軍周旋,直至降清前之事?!稓w懷詩集》則主要收其返鄉(xiāng)(順治六年,為安葬繼母胡氏及妻王氏)路上紀行詩及在京與友人唱酬之作。正如韓詩《歸懷序》所云:“及應召而來,燕邸三載,懇期歸葬,黃冠故里,苦雨凄風,形為詠嘆,曰《歸懷》?!盵61]《燕箋詩集》所收則主要為張縉彥在京與朋輩劉正宗、王鐸、薛所蘊、丁耀亢、陳之遴、龔鼎孳等往來唱酬之作,一直到其出任山東右布政使之前為止。

可以看出,三部詩集在所反映的內容上,大體是順序承接關系,同時都刊刻于順治十一年。我們前面已經得出《菉居詩集》刊刻不早于順治十一年的結論,二者聯(lián)系來看,這應不是巧合[62],而是因為張縉彥此時生活安定,且有財力,乃刻其詩集,重拾“守其一”的夙志。這與他在山東任上興文重教的行徑亦是相一致的。

而且,我們如果從這四部詩集具體詩作的內容角度來分析的話,也可以看出,它們不是隨寫隨刊,而是于某一時間,大致按照詩作時間順序編選后,集中刊刻的。以下聊舉數(shù)例:

《徵音詩集》中《過睢陽為張百泉表墓》云:“巖關潛度原因客,軍壘先爭豈為名?”自注:“百泉從余起義于新鄉(xiāng),殲賊,手刃偽金吾,病死睢陽?!盵63]張一方,大同人,別號百泉[64],曾從張縉彥集眾新鄉(xiāng),與農民軍相抗。張縉彥《秦將軍裕嗣義烈碑記》末云:“癸巳(順治十年),余道過睢陽,為張將軍一方表墓?!盵65]可證此詩作于順治十年。進一步說明,《徵音詩集》所收詩并非只是張縉彥流離間關未降清前的作品。

《歸懷詩集》中有《送子陶假歸展覺斯先生墓》一詩[66]。子陶,乃王鐸弟王鑨之表字。王鐸卒于順治九年壬辰(1652)。而《燕箋詩集》中有《陸舫和覺斯先生十首》[67],陸舫,乃丁耀亢寓京師所筑室,張縉彥與王鐸常過訪賦詩。這說明《歸懷詩集》所收作品也并非均屬作于《燕箋詩集》之前的。

《燕箋詩集》中有《蘭茁亭》一詩,題下自注:“宋相國盆中建蘭更歲久枯,己丑[順治六年]積雨,突出紅芽異香。公異之,結茅曰:蘭茁。此蘭也,為王者香。今推以同眾,視摩詰磁斗、綺石也,戔戔乎?!盵68]宋相國,指宋權,字元平,號雨恭,河南商丘人。明末官至巡撫。入清,官至國史院大學士,加太子太保。此詩為觀宋權齋中蘭花復生,有感而發(fā)。與王鐸《枯蘭復花圖卷》《枯蘭復花賦》均為一事而作,作于順治六年己丑(1649)??梢?,《燕箋詩集》中所收詩亦并非均后于《歸懷詩集》。

還有一個頗有意味的典型例子,顯示張縉彥在刻集時,對作品內容的編排是經過一番斟酌考量的。《燕箋詩集》有《入西曹四首》,題下自注:“丁亥三月十七日,鄒弁以流言下獄,余并逮。獄具,朝廷宣諭謂:投誠以前,流離殉家,忠臣也,到我國亦當如是。釋而不問。其時宣諭諸老,葉馬法、黨于姜、房海客也。感圣恩如天,永矢弗諼,遂為此什?!盵69]張縉彥丁亥(順治四年1647)在京嘗入獄,作有此詩。如其三云:“不是網(wǎng)罟急,焉知雨露深。獄吏緣何事,不識圣明心。”其四云:“??日當空照,陰山積霧開。始知鳥語誤,卻放冶長回?!钡绻痛苏J為張縉彥深感清廷之恩,永志不忘,那就大錯特錯了。

《徵音詩集》有《城頭燕》二首,題下自注:“丁亥三月京中作?!痹娫疲?/span>

黃土墻頭白項燕,營巢哺子啄泥澱。
掠水低飛欲近人,市兒拍手心機變。
繩繩小網(wǎng)結游絲,中伏禍機鳥不知。
鳥不知,死何辭?剪翅羈足空爾為。(其一)
道上行人贖燕歸,開籠撒手任飛飛。
燕子歡喜我獨悲,燕兮燕兮去何之。
今日賣燕得錢多,明日貪錢又窺窠。
君不見,市兒提籠午門集,端為放燕日夜急。(其二)[70]
丁亥即順治四年,張縉彥已降清到京。聯(lián)系張縉彥所處時世背景,顯然此詩明為寫鳥,實為寫人。詩寫出了仕清的貳臣就像那籠中燕,任人擺布,左手放,右手又逮了它們;前日放,明日復捕,處境悲慘。張縉彥契友薛所蘊,亦有以鳥比人之作,寫鳥,實寫自己[71]。貳臣在清初的境遇大類如是,不能明言,故常托物以抒懷。

入清之初,清廷對貳臣有防備猜忌之心,對他們的慣用手段是恩威并施,一打一拉相結合。往往借助官員之間互相傾軋之機,或以莫須有的因由,對這些降清漢官不斷地左手打、右手拉(錢謙益、陳之遴、周亮工等人皆是例子),使用既逼迫又懷柔的兩手政策,借以馴服這些漢人貳臣官員,使他們對清廷感恩戴德,正如張縉彥詩下小注所言:“感圣恩如天,永矢弗諼?!倍@些貳臣亦深明此理,在言行上小心翼翼,不敢逾矩。張縉彥在《贈王藉茅太史序》中即云:“蓋今日,談用世,亦難矣。開創(chuàng)舊勛,率自東土疏附諸賢,猶循規(guī)矩、察從違,以期萬一有當,稍一齟齬,大者不敢任責,赴社稷之會,小者亦飾過修美,守其職業(yè),汩沒省署,從容歲月而已?!盵72]談到王鐸之子王無咎為何為官非常低調,涉及當時嚴苛的政治形勢,眾人都如履薄冰,噤若寒蟬。

兩處聯(lián)系來看,很明顯,《入西曹四首》與《城頭燕》兩首是為同一事而作,即丁亥年自己因流言短暫入獄即又獲釋的經歷。張縉彥將二詩分置兩集之中,應是為了避禍自保。若將二詩放在一處,很容易看出張縉彥有不滿牢騷的情緒。《入西曹四首》是以頌揚清朝為主的,和《城頭燕》二首主要表達不滿牢騷之情是不同的;《城頭燕》二首可以說是真實情感的曲折流露,《入西曹四首》則是逢場作戲的表面文章。

而分置兩集的事實再次證明,《徵音詩集》中的詩作并非均早于《燕箋》之前。兩詩集是同時而刻。而且,在刻集時,張縉彥對詩作是有一定組織和安排的。

這樣的寫刻方式,就有了刊刻者主動安排、遴選詩集內容,重塑詩人形象的可能。這也就是筆者在前文所說的“故布迷陣”之所指。故布迷陣的目的是重塑形象。即使不能重塑出自己期望的形象,至少也要隱藏或混淆,減少讀者直接、清楚地捕捉、把握詩人的生平行事,從而達成負面形象的可能。所以,這就引發(fā)一個問題:張縉彥的詩是否可以作為觀察其個人生平、心態(tài)的參照呢?在張縉彥身上,“詩可以觀”的古老命題依然適用,但是需要經由一段頗費工夫的版本考辨、詩篇的重新排列組合,歷史的真貌、作者的深衷才得以從文字構建的迷樓中微婉隱曲地顯現(xiàn)。詩集的外部形式與詩作反映的內心世界之間,由“外”到“內”,曲檻回環(huán),隔著不小的距離。借助作者詩文解讀易代之際的人物時,尤需注意此種曲折的“詩可以觀”。

余論:易代之際集部著述的文獻學省察

“天翻地覆”之類的詞匯常被用來形容易代之際,這當然是個很形象的表述。但天地翻覆又遠遠不能包容涵蓋一個具體的人在巨變時代的升沉際遇、轉折變遷,以及與此并生的種種復雜事物、現(xiàn)象以及心理。集部著述是作者直接的人生反映或寄托,當然在易代之際,因其人之復雜而亦顯復雜。張縉彥的《菉居詩集》及其另外幾部詩集的寫刻過程分明彰顯了這種復雜性。

在這種復雜性面前,我們以往的一些文獻考察手段可能會失效。一般進行版本鑒定,一個常用的方法是,通過序言中所述及的時代、事件等,聯(lián)系作者生平,建立時間坐標。而易代之際的集部著述,其序言包括文集本身可能是經過改易的,而其改易的目標正是淡化甚至篡改這種時間坐標。所以,在易代之際的詩文集中,序言有時恰恰難以作為刊刻時間的判定依據(jù)了。這個時候就要綜合多種文獻進行???,要將文本是否發(fā)生改易納入考量的范圍內,??钡膬r值和意義就凸顯出來了。

正如“天翻地覆”的宏大敘述不能表現(xiàn)細致入微的復雜變化一樣,易代之際的詩文篇章從撰成到結集,再到刊刻面世,其間每個環(huán)節(jié),作者看似微細的調度安排都有可能反映著為人所忽略的人物心態(tài)、命運和時代變遷。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面對易代之際的集部著述,才尤其要保持文獻學角度的警醒,注重文本考察;而這種文本考察,既是研究的成果,亦應作為一種必要的研究視角與方法。

注釋:

[1] 參見張縉彥《燕箋詩集》卷首王士禛七古《讀坦翁先生〈燕箋〉,短歌紀之》,《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27頁。另外,時人對其詩文評價甚高。張縉彥《域外集》首篇《唐人詩略序》下有姚其章評語云:“先生詩文并為一代宗匠。”見張縉彥著,李興盛校點《寧古塔山水記·域外集》,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6頁。

[2] 黃裳《清刻本》,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4頁。

[3] 《徵音》《歸懷》《燕箋》三集,影印收錄于《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該冊第620頁劉正宗《題燕箋序》一文篇題下,所鈐“黃裳青囊文苑”“潘承弼藏書記”兩印,清晰可見。

[4] 黃裳《書林一枝》,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44-145頁。

[5] 趙萬里編《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卷四集部之明別集類,民國二十二年(1933)北平圖書館刻本。今國圖所藏《菉居詩集》封面鈐有“國立北平圖書館收藏”印鑒。1987年出版的《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前言介紹北京圖書館建館以來的六次善本書目編制及出版,其中談到善本甲庫、乙?guī)斓幕I設:“一九三一年,文津街新館落成,善本藏書已有相當規(guī)模,故有設立甲庫,別貯精英之議。于是遴選宋元舊刊、明版精刻及傳世孤罕者,凡三千七百九十六種,七萬八千一百九十九卷,藏于甲庫。一九三三年,由趙萬里先生撰成專目,名曰《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雕版印行。這是北京圖書館編制并正式出版的第三部善本書目。就在籌設善本甲庫的同時,又有籌設善本乙?guī)熘h。不久便從善本及普通兩庫之清代刻本、抄本中選出二千余種,加上其后陸續(xù)采進的五六百種,……別室庋藏。為區(qū)別專藏宋、元、明本的甲庫,乃名曰善本乙?guī)?。”見《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前言,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第4頁。據(jù)此,則甲、乙兩庫的主要分別標準之一即在于善本古籍的刊刻(抄)時代。而《菉居詩集》被看作是明刻本,這可能是它著錄于趙萬里編《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的主要原因。

[6] 北京圖書館編《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集部》,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第2476頁。

[7]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清別集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中冊第921頁。崔建英先生《明別集版本志》是作者參加審?!吨袊偶票緯俊访鲃e集類及部分清別集過程中的復閱核校記錄的匯輯,書中“附043條”亦著錄《菉居詩集》為明末刻本,見該書第800頁,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

[8] 李靈年、楊忠主編《清人別集總目》卷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195頁。

[9] 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卷二,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上冊第29頁。

[10] 《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編《中國古籍總目·集部》別集類清代之屬,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冊第1026頁。

[11] 陳紅彥、謝冬榮、薩仁高娃主編《清代詩文集珍本叢刊·總目·索引·提要》上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年,第258頁。

[12] 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81頁。

[13] 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33頁。

[14] 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45頁。

[15]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77頁。

[16]王鐸撰《擬山園選集》卷二十,《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冊,第626頁。

[17]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61頁。

[18]集中五律《登榆林雄石峽偕家侄蝶龕》《寬州野望》、七古《秦中張烈婦》三首,以及“銘”部分所收之《鐘銘》,顯作于張縉彥為陜西清澗(寬州即清澗縣)、三原令時。五律《官山道中荒城》《密云望雨》,亦不作于居鄉(xiāng)期間。不過,此類作品甚少。

[19]趙開元修,暢俊纂《(乾?。┬锣l(xiāng)縣志》卷二十《名跡》,影印清乾隆十二年(1747)石印本,《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72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第3冊第698頁。

[20]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32頁。

[21]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毛詩正義》卷三,《十三經注疏》(標點本)之三,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254頁。

[22]王鐸《擬山園選集》卷二十九,《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冊,第13頁。

[23]王鐸《擬山園選集》卷二十九,《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冊,第13頁。

[24]王鐸《擬山園選集》卷二十九,《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冊,第13頁。

[25]王鐸《擬山園選集》卷二十九,《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冊,第14頁。

[26]談遷著,張宗祥校點《國榷》卷九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6冊第5994、第6000頁。按,王鐸《擬山園選集》卷三十二《賀張?zhí)构毂孔笫汤尚颉吩疲骸疤熳盂`祚之十五年,北兵入寇東南,至淮徐王家營,進趣利,守官不能御。天子旰食日戒,諭諸守臣無能狀,兵部尚書慈溪馮公,以公沉毅首推轂焉。天子喜,嘉公平日言中利病,遂陟公兵部左侍郞,克期令入襄軍?!保ā肚宕娢募瘏R編》第7冊,第44頁)張升先生《王鐸年譜》、薛龍春先生《王鐸年譜長編》均據(jù)此認為張縉彥升兵部左侍郎在崇禎十五年,并認為王鐸為《菉居詩集》作序即在此年(《王鐸年譜》,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年,第132頁;《王鐸年譜長編》,北京:中華書局,2020年,第764頁),不確。據(jù)張縉彥《百泉夜游記》《蘇門社稿序》等文可知其崇禎十五年并未離開新鄉(xiāng)。而王鐸在崇禎十六年自吳歸,避亂河南輝縣。二人因得常相過從。張縉彥被任為兵部左侍郎并不在崇禎十五年,而在十六年。筆者另撰有《張縉彥編年事輯》,對此有相關考辨。

[27]王鐸《擬山園選集》卷三十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冊,第46頁。

[28]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77頁。

[29]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72頁。

[30]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74頁。

[31]國圖藏《菉居詩集》卷端署:“河北張縉彥坦公著,盟津覺斯先生定?!?/span>

[32]趙開元修,暢俊纂《(乾?。┬锣l(xiāng)縣志》卷二十二《藝文》,影印清乾隆十二年(1747)石印本,《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72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第3冊第802-803頁。

[33]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卷二十五《戊寅考選紀》:“至戊寅四月二十八日,上召在京候考及已推部屬各官俱來中左門。……五月初十日,上親定曾就義、黃文煥、黃奇遇、張縉彥、李士淳、汪偉、虞國鎮(zhèn)、余象賢、馬剛中、朱天麟等為翰林編檢官?!币妼O承澤著,王劍英點?!洞好鲏粲噤洝?,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2年,上冊第409-410頁。

[34]談遷《國榷》卷九十七:“(己卯崇禎十二年)正月……丙子,兵科給事中沈迅薦張縉彥、任濬、黃奇遇、涂必泓、張若麒,于是翰林院檢討張縉彥改兵科都給事中?!币娬勥w著,張宗祥校點《國榷》,第6冊第5829頁。

[35]文秉撰《烈皇小識》卷七:“(崇禎)十四年辛巳,逮江西巡撫解學龍、布政司都事黃道周下鎮(zhèn)撫司究問?!闱簿燆T逮下詔獄,鞠訊同黨姓名。道周供出編修黃文煥、吏部主事陳天定、工部司務董養(yǎng)河及從父共四人,俱下刑部獄?!币娢谋读一市∽R》卷七,上海:上海書店,1982年,第186頁。

[36]張縉彥《先考別駕公行述》:“先府君之棄不孝輩也,于辛巳[崇禎十四年1641]十月之十三日,至三十日而訃達京師,……于次月初九日奉旨得代,即于是日號奔,于二十四日抵家?!币姟兑浪畧@文集》前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81頁。

[37]筆者在此文寫定之后,通過申請復制,獲觀國圖善本閱覽室藏張縉彥《菉居文集》二卷(據(jù)著錄,為清順治刻本,索書號01416。按,書前依次有黃文煥、方拱乾、韓詩三人之序,黃、方二序即國圖藏《菉居詩集》卷首之序。韓詩之序則與《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所收《歸懷詩集》卷首韓詩之《歸懷序》大體相同,而無“及應召而來,燕邸三載,懇期歸葬,黃冠故里,苦雨凄風,形為詠嘆,曰《歸懷》”這一反映張縉彥降清后事跡的文字。又,此集所收文章多作于明末;據(jù)其中的《討賊檄文》可知,刊刻在甲申之后,據(jù)《亡妻王安人墓志銘》,此集文章的時間下限為順治二年;故此集當為易代之交張縉彥尚未降清前所刻。集中文字后被刪改編入《依水園文集》前集。為避繁瑣枝蔓,此處不再展開詳細考辨),卷首序言第一篇赫然即為黃文煥之序,文字與《(乾?。┬锣l(xiāng)縣志》所載一致,唯有序末署款時間為“崇禎癸未夏五”。較之國圖藏《菉居詩集》卷首黃文煥序,時間署款多了“崇禎”二字。益可見《菉居詩集》在刊刻時的主觀刪改。筆者未將此序出處更易為《菉居文集》,考慮到《菉居文集》傳世極罕,國內僅國家圖書館、新鄉(xiāng)圖書館有藏;而《(乾?。┬锣l(xiāng)縣志》已收入《中國方志叢書》(《中國地方志集成》河南府縣志輯第12冊亦收錄),化身千百,頗便閱覽。另外,據(jù)此亦可見,方志聚合了大量本地作家詩文集之序跋,可作為材料來源與考證途徑之一,必要時起到輔助作用。至于《菉居文集》與《菉居詩集》的關系,以及二書入清后刊刻的文字改易問題,情況復雜,筆者另撰專文論述。

[38]柯愈春著《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上冊第21頁“《何陋居集》”條稱,方氏尚有《蔓堂集》四卷,藏日本內閣文庫。李靈年、楊忠主編《清人別集總目》第一卷第238頁“方拱乾”條,名下亦有此集。按,《蔓堂集》并非方拱乾作品,撰者為釋凈斯,全名《百愚禪師蔓堂集》,經方拱乾選閱。

[39]張縉彥著,李興盛校點《寧古塔山水記·域外集》,第46頁。

[40]張縉彥著,李興盛校點《寧古塔山水記·域外集》,第37-38頁。

[41]《其旋草序》末云:“漢槎吳子已序于左,今為與三氏之請,念坦庵先生序余詩于十年前,安可以辭?故為說詩者如此?!比魮?jù)此,聯(lián)系方拱乾序作于順治二年,則《其旋草序》作于順治十二年。其時張縉彥、方氏父子尚未流放塞外,與《其旋草序》中所言“余又幸于戍所從兩君子后,又得交與三氏”不侔。此處“十年”蓋為泛指。

[42]方鳳修,戴文熾纂《(乾?。┣喑强h志》卷六《選舉志》,影印乾隆二十四年(1759)刻本,《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29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38、336頁。

[43]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82-183頁。

[44]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83-184頁。

[45]盧綋《四照堂詩集》卷六,《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9冊,第490頁。

[46]張縉彥《燕箋詩集》卷首,《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627頁。

[47]《燕箋詩集》卷首有劉正宗序、胡世安序、丁耀亢序、王士禛詩。劉正宗序末題:“順治癸巳(順治十年,1653)年家弟安丘劉正宗題?!保?23頁)丁耀亢序末署:“順治甲午(順治十一年,1654)仲春,瑯琊治民門下士丁耀亢謹題于稷下趵泉之西?!保?26頁)此集應刊刻于順治十一年左右。

[48]參見拙文《王士禛集外詩文考略——兼談其與清初河南詩人的若干交游》,《漢語言文學研究》2017年第1期,第32頁。

[49]參見閔豐《王士禛佚詩輯考》,《中國詩學》第12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第26-27頁。

[50]如閔豐《王士禛佚詩輯考》所述,《懷坦公師》八首,有五首收入《漁洋山人集外詩》,易名為《歷下送坦公先生之浙左藩》。而《讀坦翁先生〈燕箋〉,短歌紀之》一詩則不見于王士禛的詩文集,成為佚詩。

[51]于重寅所用“明湖漁隱”一印,蓋即就學白雪書院時所刻。

[52]劉洪強先生稱“在上海圖書館看到清人張縉彥的幾本詩集,有《歸懷詩集》《燕箋詩集》《菉居詩集》等,其中《菉居詩集》有丁耀亢寫的《菉居詩集·序》……”,見《〈續(xù)金瓶梅〉中的“王推官”即王漁洋考》,《常熟理工學院學報》2010年第7期,第63頁。其論文《〈丁耀亢全集〉補遺》亦輯錄了丁氏這篇《菉居詩集敘》,見《德州學院學報》2010年第3期,第35頁。此序落款為“順治甲午仲春瑯邪治民門下士丁耀亢謹題于稷下趵泉之西”,序中有“先生得假南州之榻,更主齊盟;仍開北海之尊,似游梁苑。趵泉涌而青云飚起,鵲華峙而白雪重新”云云,顯系作于張縉彥任職山東時。據(jù)此,則《菉居詩集》當刊于順治十一年左右。但是,此序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所收張縉彥諸詩集中,卻居于《燕箋詩集》卷首(第625頁),文字亦有一處不同,即“乃若汴壘將頹,方重李綱之望”,在劉洪強輯錄本中作“乃若楚社將墟,空灑包胥之淚”。因筆者未目驗上海圖書館所藏《菉居詩集》,為謹慎起見,此處關于國圖藏《菉居詩集》刊刻時間的表述,僅指出其上限。

[53]到任具體時間,史料記載不一。大致為兩種:一說為崇禎十七年正月初四。談遷《國榷》卷一百:“(甲申崇禎十七年)正月……癸巳,戶部尚書倪元璐等請以浙省鄉(xiāng)紳團練鄉(xiāng)兵?!可袝鴱埧N彥蒞任?!眳⒁娬勥w著,張宗祥校點《國榷》,第6冊第6013頁。一說為崇禎十七年二月初六。張縉彥《請罪奏疏》云:“臣于二月初六日,到兵部任?!眳⒁姀埧N彥著,王興亞點?!肚娋臃馐隆犯戒洠嵵荩褐兄莨偶霭嫔?,1987年,第79頁。

[54]國圖著錄為“據(jù)明崇禎間刊本復制”,所據(jù)以復制的刻本不存于國圖。此本卷前空白頁有題字:“贈給鄭州大學圖書館古籍書室,美國訪問教授戴福士84.6.12.”另外,《河南省圖書館中文古籍書目(集部)》在別集類明代部分著錄有“《菉居文集》奏疏二卷詩集一卷,(明)張縉彥撰,1984年據(jù)明崇禎十二年刊本復印。……美國戴福士贈”。參見該書,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78頁。戴福士(Roger V. Des Forges),美國漢學家,師從耶魯大學芮瑪麗教授,獲博士學位,執(zhí)教于紐約州立大學布法羅分校歷史系,現(xiàn)已榮休。他曾于1983-1984年來華做過為期一年的訪問研究?!肚娋釉娂返膹椭票井斒谴藭r送藏國圖的。

[55]張縉彥《徵音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590頁。

[56]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72頁。

[57]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33頁。

[58]黃裳《不死英雄——關于張縉彥》:“此集[按,指《燕箋詩集》]與《徵音詩集》卷尾都有“西湖隱民孫從龍校”或“監(jiān)梓”一行。行款都是八行十九字,當是同時所刻,是張縉彥官浙江布政使(順治十一年)時刊于湖上者?!眳⒁婞S裳《書林一枝》,第145頁。按,張縉彥于順治十年二月被清廷啟用為山東右布政使,次年遷浙江左布政使。

[59]張縉彥《歸懷詩集》卷首,《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601頁。

[60]張縉彥《徵音詩集》題記,《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587頁。

[61]張縉彥《歸懷詩集》卷首,《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598頁。

[62]《菉居詩集》與《徵音》《歸懷》《燕箋》三集行款字數(shù)不同,疑非一人所刻。筆者推測,因張縉彥在順治十一年由山東右布政使轉任浙江左布政使,后三集刻于杭州,而《菉居詩集》或刻于濟南。

[63]張縉彥《徵音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596頁。

[64]張縉彥《兩義俠傳》:“先是,張從予游蘇門,見百泉叫快,因自號百泉云?!币姟兑浪畧@文集》前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13冊,第85頁。

[65]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45頁。

[66]張縉彥《歸懷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613頁。

[67]張縉彥《燕箋詩集》卷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652頁。

[68]張縉彥《燕箋詩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643-644頁。

[69]張縉彥《燕箋詩集》卷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678-679頁。

[70]張縉彥《徵音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2冊,第595-596頁。

[71]參見薛所蘊《桴庵詩》卷二《籠中鳥》:“咄嗟汝鳥殆未思,南山張羅罝北施,矰繳匝地彈射奇。不見鴟鶻鷹鷂當衢立,汝飛何處棲羽翼。”《檐雀吟》:“海上鷗笑檐邊雀,與爾踧踖闌楯間,何如豐草長林恣飲啄。雀聞低頭若有思,鷗知其一莫知其二。不見獵人張網(wǎng)新如煙,漠漠空碧遍平田。飛鳥一觸肝腦剖,依檐之雀心憂苦?!薄端膸烊珪婺繀矔芳康?97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249、255頁。

[72]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后集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冊,第117頁。

作者簡介

黃治國,河南溫縣人,文學博士,信陽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清詩文獻及清代中州詩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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