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語言往往熟視無睹，語言體系的建立卻是人之所以成為人的基石，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事件之一。文字體系可有可無，語言體系則須臾不可或缺。

最新研究顯示，尼安德特人具有像現(xiàn)代人一樣的說話交流能力。語言心理學研究人員丹.戴迪安（Dan Dediuand）和史蒂芬.C.萊文森（StephenC. Levinson）認為，尼安德特人的認知能力和文化與我們現(xiàn)代人比起來不相上下。語言與口語在本質(zhì)上是一個現(xiàn)代人血統(tǒng)的古老特征，這至少要追溯到現(xiàn)代人與尼安德特人以及丹尼索瓦人共同的祖先身上。普朗克研究所發(fā)表的研究報告顯示，現(xiàn)代人與尼安德特人的最后一個共同祖先大約存在于五十萬年前，這個人類祖先與現(xiàn)代人的說話與語言非常相近。也就是說，語言體系起源的歷史至少已經(jīng)存在了五十萬年之久。

五十萬年，這對于只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人類，不啻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但當我們力圖追溯語言的起源事件時，五十萬年才具有了足夠大的視界，為語言體系的緩慢演化提供了足夠長度的空間和時間。

語言體系是人類文化的基礎(chǔ)，因此語言體系的起源就是文化的起源。我們追溯文化的起源，如果不放大到語言體系的范圍之內(nèi)，就可能漏掉很多重要的信息，最初的根脈就可能茫然無知。一旦文化有了50萬年這樣的長尺度，3萬年或1.5萬年這樣的短尺度才會變得不足為奇，否則在3萬年或1.5萬年這樣的短尺度那里人類也仍在茹毛飲血，這種短視就變成極盡洪荒的長視，人類的視野就變得和螻蟻一般可笑。開闊應有的視野，對于追溯文化的根源，是極其重要的。

文字體系涉及到初民的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而語言體系則涉及到初民的思維方式和邏輯觀念。對語言體系的追溯，是了解原始邏輯觀念的重要途徑。學者們認為，現(xiàn)代人類的語言是由原始語言過渡發(fā)展而來的，先有了原始語言的詞匯，繼而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語言的句法。句法的產(chǎn)生是個緩慢的過程，至少經(jīng)過了幾十萬年的時間。

原始語言階段，大約有兩百多萬年的歷史，經(jīng)歷了從能人到直立人再到尼安德特人三個發(fā)展時期。原始語言基本由詞匯構(gòu)成，多名詞和動詞類，幾乎沒有句法，與兩歲以下幼兒的語言、洋涇浜語以及類人猿經(jīng)過訓練后掌握的語言很相似。

原始語言的產(chǎn)生遠至距今二百萬年，比語言體系起源的五十萬年更為久遠。原始語言對我們理解人類思維最重要的一點是什么呢？那就是類詞的建立。所有人類的語言，都是由類詞構(gòu)成的。類詞是原始語言的主體，由于原始語言幾乎沒有句法，可以說原始語言就是類詞。

那么這個有兩百萬年歷史的類詞的重要性在哪里呢？我們可以回到建立語言之初的初民的世界，看一看他們要面臨一些什么樣的棘手問題。世界上的萬物對初民來說可以說是眼花繚亂，據(jù)估計，地球上的物種就有3000萬種，個體的數(shù)量更是無以復加。如果我們要為每一個個體命名，語言就會復雜到不能交流的程度，人類的思維也將會完全不堪重負，襁褓中的思維也將會走上夭折。面對這種狀況初民要怎么辦呢？要達到一個什么樣的程度語言才能進行交流呢？人類的思維怎樣才能從極度的繁復中解放出來呢？

一個偉大的方法產(chǎn)生了，初民將萬物從形式上簡化為類，這樣我們不再面對繁復的個體，而是面對由同一性質(zhì)的個體所組成的類。一個類的個體可以是天文數(shù)字，但人類的思維不再去關(guān)注這個天文數(shù)字的個體，不再為個體的天文數(shù)字所束縛，而只是思考這個類，人類的思維就最大程度地簡化了，這是人類打開思維大門的關(guān)鍵步驟。將萬物簡化到種類的程度，語言的交流就不再存在障礙了。

將萬物從形式上簡化為類，說明類僅僅是一個形式概念。例如人這個詞，是一個類詞，在這個類詞層面，沒有男女老少之分，沒有生老病死之別，凡是具有人這個性質(zhì)的個體，均可以歸到人這個類詞里面來。要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異是很大的，老人和嬰兒的區(qū)別也是很大的，古人和今人也是不可同日而語，在人這個類詞層面，這些內(nèi)容上的差異和區(qū)別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僅僅剩下人的形式。當我們講人這個類詞的時候，我們是不能夠馬上聯(lián)想出是男是女這樣的具體內(nèi)容來的。在類詞層面，沒有具體內(nèi)容可言，只有一個形式，所以人類的思維在最根本的層面是形式思維。

將萬物從形式上簡化為類，剩下的只是形式，紛繁復雜的具體內(nèi)容被抽象掉了。類又分為不同的層階，如果說人這個類詞屬于第一層階，那么女人這個類詞就屬于第二層階。女人這個詞只是排除了男人而已，但仍然是一個類詞，雖然在形式上更具體了，但個體差異與區(qū)別的內(nèi)容仍然是看不見的。所以不論類的層階怎么細分，形式化是其共同的特征。但類的不同層階的性質(zhì)是不同的，是不能混為一談的。羅素悖論，就是沒有區(qū)分類的不同層階所造成的認識論誤區(qū)。

無論在類的哪一個層階，它仍然是一個類，而不會是一個個體，所以人類的思維始終局限在類的層面上。這個局限非常重要，這是避免紛繁復雜的最好的辦法。這說明一個什么特點呢？這說明人類的思維是類本位思維，人類的思維從一開始，就是以類為本位去進行思考的。我們檢索所有的人類語詞，全部是類詞，就證明了這一點。

人類語言有數(shù)千種，目前最精確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來自人類學家的研究，發(fā)現(xiàn)世界語言有6809種。語系就有數(shù)十種，有著不同的劃分標準。主要的語系有10種， 漢藏語系，印歐語系，高加索語系，烏拉爾語系，阿爾泰語系，班圖語系，達羅毗荼語系，南亞語系，南島語系，閃含語系。每一個語系又由不同的語族所組成，如漢藏語系包括漢語語族、藏緬語族、苗瑤語族、壯侗語族，印歐語系包括日爾曼語族、拉丁語族、凱爾特語族、波羅的語族、斯拉夫語族、印度語族、伊朗語族、吐火羅語族、阿爾巴尼亞語族、亞美尼亞語族、安納托利亞語族、希臘語族。而一個語族，又包含著多種方言，如漢語語族，就包含北方方言、吳語、閩語、粵語、湘語、贛語、晉語、客家話、白語等。

所以人類語言體系極其復雜，但如此繁多的語言，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所有的語言都由類詞組成。無論是何種簡單的原始語言，同樣是建立在類詞的基礎(chǔ)之上的。類詞這個人類語言最主要的特征，說明初民語言的建立過程，是立足于分類的實踐之上的。

建立語言首先要進行分類，把一個特有的類從萬物里頭區(qū)分出來，才能加以命名。那么初民如何進行分類呢？每個類總是通過把所有事物的總體分成具有某種性質(zhì)和沒有某種性質(zhì)的兩個范疇而取得的，這是邏輯第一性質(zhì)，也是邏輯第一定律區(qū)分律。沒有類的區(qū)分，就沒有類的命名，就沒有類詞的建立，所以邏輯區(qū)分律是存在于類的區(qū)分之前的。也就是，邏輯思維是先于語言的，是在語言之前就存在的。所以我們說，邏輯是語言的深層語法，語言是直接為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所支配的，沒有邏輯思維，語言就不能建立。

邏輯是語言的根基，而語言又最鮮明地反映著人類的邏輯思維。以類為本位的語言，說明人類的邏輯思維是類本位邏輯思維，這是我們分析語言所取得的最為重要的收獲。從類詞的形式特征來看，人類的類本位邏輯思維是高度形式化和高度抽象化的。[1]

邏輯在語言之前，這是為什么邏輯是一切知識的基礎(chǔ)的基礎(chǔ)的緣故。邏輯思維比語言還要古老，所以對邏輯思維的追溯，能夠更清晰地分析人類文化模式的源起。邏輯所對應的是思維層面的，可以說，邏輯深入到人類思維打開的過程。所以說，邏輯是文化最初的源泉，分析到邏輯層面，文化的根脈就分析透徹了。

在兩百萬年之前的原始語言建立階段，類本位邏輯思維就已經(jīng)扎根于人類的頭腦之中，人類思維的大門就已經(jīng)敞開。人類的類本位邏輯思維經(jīng)歷了如此久遠的漫長歲月的洗禮，是人類理性和知識得以建立的前提。我們通過語言去追溯類本位邏輯思維的起源，除了語言第一功能交流功能之外，這是語言最大的意義所在。

[1]以上參考段振坤《類關(guān)系邏輯——人類知識統(tǒng)一的邏輯基礎(chǔ)》武漢出版社2015年1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