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有了“元旦”這個概念的時候，已經(jīng)在戶縣二中上高中了。因為過元旦的時候?qū)W校要組織全校性文藝晚會和書畫展，那一天的感覺就是熱鬧，放松：課外活動的時候去看書畫展，吃過晚飯看文藝晚會。印象最深，最激動的是我們的班主任徐明老師在晚上演唱的《血染的風(fēng)采》和《塔里木河》，簡直爆翻了晚會現(xiàn)場。我感覺現(xiàn)在很多明星來搞演唱會，都沒有我們晚會現(xiàn)場的氣氛好。真的，簡直就是鼎沸，超級鼎沸。元旦后一直到放假的那么多日子，我們班的同學(xué)走在校園里都昂著頭挺著胸，——大家都以班主任引以為豪。我們簡直都覺得，好像全學(xué)校其他班同學(xué)看我們班同學(xué)的眼光都不一樣，羨慕得有點兒酸溜溜的，他們大概都這樣認(rèn)為，仿佛我們班就是音樂的殿堂似的。

      但是，元旦作為假期真正走入我的生活，而且讓人期盼的，卻是在自己工作以后。參加了工作，過元旦的時候大家白天組織全體師生在政府大禮堂里弄個晚會，然后學(xué)生放假叫耍去；老師們在灶上聚個餐，晚上還弄個歌舞晚會——卡拉OK，有唱的有跳的，有在旁邊吃著瓜子花生和糖看的，激動得鼓掌的。那一天呀，每一個人都那么放松，那么開心，那么年輕。這還不消說，元旦的時候?qū)W校是要發(fā)東西的：比如煤氣灶，比如煤氣罐等等。在那個全國各地人民大多數(shù)都還在燒煤球的年代，我們的工資才216.5元（那個時候發(fā)工資都用牛皮紙信封裝，這么點錢搞得信封比工資還厚），家里忽然擺上這樣價值七八百元的先進的灶具，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們的喜悅之情。有精神享受，又有物質(zhì)鼓勵，人就感覺，生活是那么的有滋有味兒。你看這過年過節(jié)吧，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得來點兒實惠的東西叫人最開心！對于那些干耍嘴皮子還要面面兒上弄得熱熱鬧鬧炒作的，我半個眼兒都瞧不上。

      在我們農(nóng)村老家那里，大家從來都是沒有過元旦，——也就是過陽歷年這個概念的，甚至完全就沒有這個意識?？梢赃@么說，元旦到過年前的那些日子，才緊呢，得把所有地里的活兒趕完，還要把家里的活兒干完（比如刷屋子，里外都得掃一遍，用白土水刷一遍；比如一家老小的衣服被單被套都得洗一遍）。——干完所有這一切，好安安心心地過個放心年。地里的活兒成堆地擺在那里，逼得人放個屁都恨不得加速，誰一天還有閑心思過哪門子陽歷年呢？所以，陽歷年那一天，農(nóng)村人跟平常一樣忙碌，甚至可能比平時更忙碌。誰要是這一天敢裝得像外頭工作的人一樣悠悠閑閑地過節(jié)，村里人能罵死了：“羞你先兒呢，活兒都做不到人前頭去，還過啥節(jié)呢！”農(nóng)村人看人入骨，罵人結(jié)實，稍微有點兒血色的人根本招架不住。

      我就記得我們兄妹從來元旦那一天都沒歇息過，腦子里完全沒有過節(jié)的意識。反倒，難得那一天學(xué)校放假又沒啥作業(yè)，剛好幫家里人干干活兒。一大早剛剛吃罷飯，還沒放下碗呢，父親就會吩咐：“吃完了么？吃完了就趕快走給地里拉糞走！”說著，父親自己先轉(zhuǎn)身出門準(zhǔn)備架子車去了。

      那個時候各家起茅子的糞肥都堆在自家屋子前頭，平平整整地弄成個梯形。早些年隊上要丈量呢，給換算成工分，年底算一下子你們?nèi)夜灿嫆炅硕嗌俜止?，是余糧戶還是缺糧戶。所以，那個年代你經(jīng)常能看到路上有人走路的時候胳膊上都要挎?zhèn)€籃籃兒拾糞呢。他們拾回來會倒在自家的糞堆上，到時候好多量些子。后來1981年分了地之后，各家就把糞肥看得更惜愛了，因為那個時候化肥還不怎么普及，人們?nèi)珣{人畜糞肥上地呢。要不，那個時候咋流行這么一句話呢，“莊稼一枝花，全憑糞當(dāng)家?！?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transparent;caret-color: var(--weui-BRAND);letter-spacing: 0.034em;">有養(yǎng)雞養(yǎng)羊養(yǎng)牛的，把雞糞和羊糞牛糞還有分開，據(jù)說雞糞上在西瓜里頭，西瓜甜的很。所以，雞糞屬于更優(yōu)質(zhì)糞源。我們家，因為養(yǎng)了不少雞，雞糞都是母親鏟來放在固定的地方，拌些土，到時候給瓜地菜地里上呢。

       我們那里都是坡地，還都比較遠，比較陡，給地里拉糞，全憑人力。裝滿農(nóng)家糞的架子車，可真是夠沉的，得使出全身的力氣才拉得動。像我們這體格兒，套上韁繩弓下身子，腳蹬在地上腿繃得直直的發(fā)力才行。拉到地里，一堆一堆前后左右距離均勻地倒上，你從遠處看過去，就像一個一個的小饅頭包。屋子前頭的糞拉完以后，再用镢頭挖開糞堆，用鐵锨把它們揚開。我們這個時候就特別盼著下雪，而且雪越大越好。雪蓋起來，大地一片靜寂，我們就可以坐在家里的熱炕上，想著糞的肥力慢慢地入進土里，明年開春麥苗兒就像喝足了奶吃飽了飯的娃娃，蹭蹭蹭地往上竄。那個樣子，想著都是一種美美的滋味兒。

      可以這么說，那個時候村子里一直都沒有閑人，更不要說元旦了。大家把元旦這個陽歷年看得比平常的日子還平常，該忙啥忙啥。沒辦法呀，為了嘴里能有的吃，為了身上能有的穿嘛。

      如今，村里人都開玩笑說，“現(xiàn)在咱農(nóng)村活兒少，天天都跟過年一樣。吃的好，都不知道吃啥了。穿都好，衣服都穿不完。地里有沒有啥活兒，一天光閑坐著歇著。馕在的很！”

      父親那天打電話說，今年老家冬天政府給每戶人家劃撥600元電費，鼓勵大家用電取暖過冬。他在家里也沒啥事兒，就坐在電褥子上歇著呢。感覺，生活還是好了！

      我現(xiàn)在的元旦，這么十年了，元旦一直都是跟球友們到處趕場子打乒乓球比賽。那種熱鬧和快樂，叫人老覺得元旦假放的有點兒短，如果能放個五六天該多美的，叫人好好過個節(jié)嘛。

      今天2024年元旦，天氣陰得有點兒重，空氣質(zhì)量太差了。我坐在床上看書，看的是張一弓的《犯人李銅鐘的故事》和張弦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這都是早期很有名的小說，今天讀起來依然有當(dāng)年閱讀的感覺，只是心里還多了一點憤懣：時代的悲劇落在個人身上，是一種剜心的痛。這天氣，跟這讀書的感覺還有點兒配。

      趁著元旦，新年第一天，我給自己提了個醒兒：還是保持平常的作息規(guī)律，晚上8：30至9：00入睡，早上6：00至6：30起床。飲食清淡，作息守時，生活嘛，說來說去的，還不就是這些個小講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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