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西進部隊通過蕭縣，進抵永城北部，準備繼續(xù)向夏 色、碭山、渦陽等地發(fā)展之際，湯恩伯于9月2日命令騎8師、暫 14、30、62師，出暫編第1軍軍長王毓文統(tǒng)一指揮，由南向北； 隴海路北之耿繼勛、馮子固兩縱隊由北向南；津浦路東第33師 段海洲部、第14縱隊苗秀霖等部由東向西，于9月中旬統(tǒng)一行 動，企圖三面合擊我4師西進部隊于蕭永邊境，限令于9月底“肅清”這一地區(qū)的我軍。

針對敵人的企圖，為確保路東路西的聯(lián)系，軍部決定，首先 擊破由東向西之頑軍，然后集中主力打擊由渦陽、蒙城北上之頑 軍，以保證西進任務的完成。

并于9月6日下達命令：在路東成立臨時指揮部，由彭明治任司令，韋國清任政委，統(tǒng)一指揮7旅19、20團，9旅26、27團和1師52團，殲滅段海洲、苗秀霖部。 為求得路東、路西部隊行動協(xié)同·致，軍部同時還明確了路東、 路西部隊統(tǒng)歸“彭師長雪楓指揮，在華中局、軍部意圖下，由彭下決心執(zhí)行為要”。

為進一步拓展戰(zhàn)場，使我軍在永城以北地區(qū)有更大的回旋余 地，我們研究決定，先打夏邑縣東之八里莊頑、偽、匪三位一體 的第28縱隊82支隊李光明部。因11旅參加小朱莊戰(zhàn)斗后需休整，我們便把攻打八里莊的任務交給了9旅25團和騎兵團。

9月10日早飯后，雪楓騎著他心愛的名叫“火車頭”的青白 馬，帶著騎兵通信班，親自到25團布置任務。他同25團團長徐 體三和騎兵團團長周純麟一起研究了作戰(zhàn)部署，并向部隊進行了 戰(zhàn)斗動員。接著，我們在永城以北一個叫蔣胡同的村莊作短暫休 息。22時整，預定出發(fā)的時間到了，我們和部隊一起徒步行軍，邊走邊研究這次作戰(zhàn)中的有關問題。

突然，部隊停了下來，前邊輕輕傳來“原地坐下”的口令。 這兒離八里莊已很近，圍寨里傳來敲梆聲，接著有人呼喊：“來了!來了!不要跑，打槍啦!”偶爾，也聽到零星的槍聲。除此 以外，天空星光閃爍，地面寂靜無聲。向導告訴我們，那有喊聲的就是八里莊。

李光明支隊在八里莊修筑了圍寨，并在寨西南角修了個小圩 子，在小圩子中間又修了座很高的碉堡，可以控制八里莊四周， 特別是圍寨的南半部。夜幕中，更顯得高高低低，錯落有致。

這 時，幾個黑影由遠而近，向師指揮所走來，原來是徐體三等同志。 徐對我們說：“部隊已經(jīng)展開，敵人沒有發(fā)現(xiàn)。剛才那些喊叫聲， 是敵人害怕，喊著壯膽的。但情況似有變化，前天偵察時沒有鹿砦，現(xiàn)在有了， 一旦強襲不成，就必須準備攻堅，特來請示?！?/p>

雪 楓聽后，問我：“參謀長，你的意見呢?”我說：“我到前面去看一下再決定吧!”他同意了。

我爬到前面一看，發(fā)覺不是鹿砦，而是被風刮倒后橫在路上的樹木，其他地方也沒有新的情況，便 回來向雪楓匯報，他決定仍按原計劃執(zhí)行。

于是，在輕重火力支 援下，部隊越過了3米寬、 一人深的外壕，從北、東兩面同時突 入八里莊。敵軍大部在睡夢中為我軍俘獲，只有李光明的支隊司令部與另一個大隊頑強地守著西南角小圩寨。

外圍戰(zhàn)斗于11日凌晨3時許結束，我隨雪楓進入八里莊，在 天主教堂內休息。他親自審問了被俘的兩個大隊長，研究了小圩 寨敵人的部署，并不顧我們勸阻，親自去偵察地形。

當發(fā)現(xiàn)敵人 利用中間的高碉堡進行觀察，并有個大胖子用輕機槍在封鎖我 們，使部隊很難接近時，他立即指示25團組織特等射手，封鎖 敵人槍眼。沒過片刻，該團的射手就把這個大胖子打死了。后來 才知，這是李光明部的參謀長。敵軍的槍眼被我們封鎖住，不能 發(fā)揚其火力，只好用磚頭堵起來。這樣，我們就便于接敵了。于是，雪楓決定拂曉時發(fā)起總攻。

連續(xù)的行軍與作戰(zhàn)指揮，雪楓實在太疲乏了，我勸他稍事休 息，以便繼續(xù)指揮部隊作戰(zhàn)。他回到天主教堂內，把油布鋪在地 上，和衣而臥。正在要睡未睡之時，突然槍聲大作，警衛(wèi)員跑進 來說：“師長!師長!敵人突圍了!”

雪楓從油布上迅即起身，拿 上他那心愛的左輪手槍出去了。這時，天色已亮，我隨他來到南 邊寨墻上。他指示徐體三團長立即派部隊追殲敵軍，用電話命令 騎兵團去進行截擊。我和他在圍墻高處觀察。

為安全起見，警衛(wèi)員劉書芳把他拉了下來，我們就一起站在寨墻上的跪射散兵坑 內，露著半截身子觀察情況，指揮戰(zhàn)斗。

只見5里外的地方塵土飛揚，銀蛇飛舞，原來是騎兵團的戰(zhàn)士們揮舞馬刀在砍殺敵人。敵人在潰逃中紛紛投降。

為了掌握敵情，雪楓要騎兵團立即將敵支隊長押來詢問，正在這時，突然一聲冷槍，正中他的胸部。我連忙將他抱住，只見他面色蒼白，瞳孔已經(jīng)放大。我急忙叫來醫(yī)生，注射了強心劑，但雪楓同志的脈搏再也沒有恢復跳動。

吳芝圃從寨墻上：跑下來， 問道：“師長怎么樣?”我強忍悲痛，如實告他：“已經(jīng)不行了?！?/p>

我們都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我們不能沒有師長啊!我讓值班騎兵和警衛(wèi)人員找來繩床，把彭師長的遺體抬到天主教掌里。

就在這時，騎兵團團長周純麟押著李光明等來給我們報捷。 可走進天主教堂一看，師長躺在床上，已與世長辭，周純麟愣住 了，頓時淚如泉涌。我和吳芝圃向軍部報告了師長犧牲的經(jīng)過，并建議派人來統(tǒng)一指揮。

軍部即復電我們，明確前方指揮由我負責，政治領導由吳芝圃負責；要全體指戰(zhàn)員誓竟彭師長遺志，團結一致，完成鞏固蕭永夏根據(jù)地和八路軍打通聯(lián)系的光榮任務。

經(jīng)請示軍部同意，我們暫緩公布雪楓不幸陣亡的噩耗，要求 大家嚴密封鎖師長犧牲的消息，并將雪楓的遺體抬到11旅旅部 滕海清的辦公地點。

我吩咐悲痛萬分的滕海清，迅速購買棺木 秘密運回路東。滕海清派人購買了一副黑漆棺材，將雪楓的遺體入殮。9月12日，由我?guī)熣尾寇姺ü僮跁蕴熳o送雪楓靈柩回到津浦路東，安放在成子湖邊的柴灘上。

我在雪楓同志領導下，先后工作了近10年，特別是抗戰(zhàn)以 來的7年，與他朝夕相處，并肩戰(zhàn)斗。在豫皖蘇邊區(qū)時，我們之 間還有點拘束，主要是因為雪楓在紅軍時期就擔任高級領導職 務， 一直是我的上級，所以我特別尊重他。

有時，他批評人較為 嚴厲，我也做點調解工作。到津浦路東后，他變得非常虛心，非 常尊重鄧政委，更加勤奮好學，更能體貼下級，和藹待人，注意調查研究。這樣，我們的關系更多的是同志式的磋商。

雪楓是我的良師益友，每當我拿起他贈我的照片和題字“戰(zhàn) 斗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引起對他的 無限懷念和深切痛惜之情。在雪楓犧牲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夢見依舊和他在一起工作，只要一閉上眼睛，他的音容笑貌，總在我的眼前一幕一幕地呈現(xiàn)出來。

有時，我甚至想，為什么打死的不 是我呢?我情愿替他去死，因為我們4師離不開他啊!雪楓同志 犧牲時只有37歲，不然的話，他一定會為黨為國家作出更大的貢獻。

這是雪楓同志贈送的照片、背面有他的親筆贈言、我一直珍藏著

雪楓犧牲的消息，直到1945年1 月24日，才由第18集團軍總司令部發(fā)表公告。在此之前，中共淮北區(qū)黨委，淮北蘇皖邊區(qū) 行政公署，新四軍第4師兼淮北軍區(qū)司令部、政治部，成立了以 張愛萍為主任委員、我為秘書長，由27人組成的彭當楓治喪委 員會。

1 月12 日.張愛萍、鄧子恢、韋國清、吳芝圃和我發(fā)出了 《關于追悼與紀念彭師長兼淮北軍區(qū)司令員的訓令》。2月1 日, 中共中央華中局、新四軍政治部作出了《關于紀念彭雪楓同志的決 定》,決定將永城縣改名為雪楓縣，將抗大第4分校改名為雪楓 軍政大學，將雪楓一生的光輝業(yè)績寫成傳略公布全軍，號召各部隊化悲痛為力量，在解放祖國的戰(zhàn)爭中奪取更大的勝利。

1月25日，我們路西的黨 政軍機關在蕭(縣)西洪河集 舉行了追悼大會。由我主祭， 并敬撰挽聯(lián)：

“日寇侵華下萬里，破碎河山，正等待從頭收拾，溢然長逝，公目不瞑；

禹甸蠻荒十數(shù)載，馳驅附驥，方相期痛飲黃龍，毅而永訣，我心何堪?！?/p>

藉以表達對雪楓同志的深切悼念之情。

2月7日，淮北各界1.6萬人在路東為雪楓同志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因路西斗 爭形勢緊張，我未能參加。后 來，在《拂曉報》上看到報導：當雪楓同志的靈柩送入墓穴時，軍民無不放聲慟哭，哀聲動天，真切體現(xiàn)了雪楓同志的共同心愿 在淮北軍民中的崇高威望，和人民群眾對他發(fā)自內心的敬仰和愛戴。

鄧子恢政委代表華中局在雪楓墓前發(fā)表演說：“就 國家民族來說，彭師長是一個保衛(wèi)國家的民族英雄，是國家忠 臣；就對人民來說，彭師長是為人民服務而又為人民熱情愛戴的 群眾領袖；就我們部隊來說，彭師長是一個文武雙全、智勇兼?zhèn)?的軍事家和政治家；就黨內來說，彭師長是一個模范黨員，是一個布爾什維克。”

與此同時，在延安楊家?guī)X的中央大禮堂，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彭德懷、陳毅及中央各負責同志，親率延安各界代表下余人，沉痛追悼彭故師長。

毛主席在挽詞中寫道：“雪楓同志在與敵人斗爭中犧牲了，全民族和全黨都悲痛這個損失?！?/p>

朱總司令在挽詞中稱贊：“雪楓同志在中國人民抗日救國的前線上，身先士卒，英勇犧牲，這是雪楓同志個人的無上光榮，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八路軍、新四軍和中國人民的無上光榮?！?/p>

黨中央、毛主席對雪楓同志的高度評價，使我們深受鼓舞，激勵著我們把雪楓同志未竟的事業(yè)進行到底。

還是在1944年9月23 日, 我接到鄧子恢政委來電，說中央確定張愛萍繼任第4師師長，韋國清任副師長。我立即通知西進 部隊，并去電表示祝賀與歡迎。

這時，津浦路東截擊段、苗頑軍 的戰(zhàn)斗也已勝利結束。第二天，韋國清率26團抵達津浦路西，西進部隊即由其統(tǒng)一指揮。

韋副師長與我商議了部隊下步行動方案。我認為，東西兩面 的頑軍已遭打擊，根據(jù)頑軍南北對進的企圖和兵力，南面頑軍是 主要的一路，兵力較強，所以，我軍可先北后南，先解決較弱的 一路，然后再回頭對付南面的頑軍。

國清同意我的意見，召開會 議進行部署，決定采取遠距離奔襲、分進合擊的打法，先打北邊 的敵人。我還與滕海清、嚴光、徐體二、周純麟同志一起研究了具體的戰(zhàn)斗動作，特別是步騎配合等問題。

10月8日，我們進行了碭(山)南戰(zhàn)役，全殲頑第30縱隊 胡式如部700余人，生俘了縱隊司令胡式如，從而掃除了我側后 的威脅，并打通了與隴海路北八路軍的聯(lián)系。繼之，我們又揮師 南下，發(fā)起了保安山戰(zhàn)役。這是頑我主力的決定性會戰(zhàn)，也是華中地區(qū)反頑作戰(zhàn)中規(guī)模最大的戰(zhàn)役之一。

10月13日，軍部命令組成路兩戰(zhàn)役野戰(zhàn)司令部，由書國清 任指揮，彭明治為副指揮，我為參謀長，吳芝圃為政治部主任，統(tǒng)一指揮這次戰(zhàn)役，并令彭明治率3師7旅進至津浦路西。

在此之前，我還曾以雪楓同志的名義(犧牲的消息尚未正式公布),向 冀魯豫軍區(qū)楊勇、蘇振華發(fā)電，建議八路軍南下增援，合擊北進 的王毓文的騎8 師、暫編14、30師等部。這樣，我軍主力陸續(xù)在津浦路西地區(qū)集結。

戰(zhàn)役發(fā)起后，我西進部隊本著在運動中各個殲擊的方針，準 備集中力最先打頑軍主力騎8師，但未成功。于是，我向韋國清 、彭明治建議，改在永城北部的保安山據(jù)險防守，以保證八路軍南 下部隊抵達時，共同夾擊頑軍。

韋國清當即決定，搶占保安山、 芒碭山一帶有利地形，構筑工事，轉入防御。19日，雙方在保安 山地區(qū)展開激戰(zhàn)。頑軍步、騎兵共6000余人，分三路向我保安 山、芒碭山等陣地猛攻，我11旅和9旅25、26團依托陣地，頑 強抗擊，數(shù)度打退了進攻的敵入，并組織了幾次大的出擊，給頑 軍以重創(chuàng)。

這時，部署在保安山以北的7旅，為查明敵人部署 以20團的一個營利用夜暗去摸情況， 一下子打到了王毓文部的 指揮所。頑軍誤以為我全面進攻，驚慌失措，結果自己打起來，亂了陣腳。我即乘勝追擊，敵人全線潰退。

我們一直打到渦河邊，將頑軍大部消滅。24日，保安山戰(zhàn)役 勝利結束。我軍共計殲敵3600余人，繳獲步槍2000余支、輕重 機槍200余挺、大小炮100余門、戰(zhàn)馬600余匹，取得了重大勝 利。接著，我們又揮師向東，抵達宿南地區(qū)，在張?zhí)暑I的部隊配合下，打通了與津浦路東泗五靈鳳地區(qū)的聯(lián)系。

11月初，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冀魯豫軍區(qū)第11軍分區(qū)司令員 王秉璋率八路軍步、騎各一個團南下增援，同我部會合。這是與 八路軍的第二次會師。在渦陽曹市集，我們舉行了八路軍、新四 軍會師大會，共慶勝利。

秉璋同志和我在紅軍時期就相識。乘此 機會，我請他介紹冀魯豫根據(jù)地的斗爭經(jīng)驗，才知道這次該部南下時，將埋藏于地下的重武器全部挖出來，因而時間拖得長了一點，若提早兩天出動的話，則可能切斷頑軍的后路，打一個大的殲滅戰(zhàn)。

我和乘璋同志在曹市集合影留念

新四軍軍部也發(fā)來電報，傳令嘉獎所有參戰(zhàn)部隊.此后，我 們又密切配合，乘勝在蕭縣、永城、夏邑、渦陽、宿縣、懷遠、蒙城等地，繼續(xù)拔除日偽據(jù)點，建立民主政權。

從8月15日于半城誓師西進，歷經(jīng)數(shù)月的艱苫征戰(zhàn)，我們 共殲滅日偽頑軍1.3萬余人，恢復與發(fā)展了東起津浦路，西止商 (丘)、毫(縣)公路，北迄隴海路，南至渦河的1.3萬多平方公 里和250萬人口的廣大地區(qū)，勝利完成了中共中央和新四軍軍部賦予的西進任務。

部隊打了大勝仗，個人也有喜訊。11月5日，在收復路西勝 利的炮聲中，我收到了愛萍、子恢同志的電報，說齡松在洪澤湖 畔的祖姚莊又生了個男孩，母子均平安。

此時，我正忙于前方作 戰(zhàn)，也顧不得給孩子取個名字了。不久，齡松來信說，房東大嫂講又連生一子，就叫“連陽”吧。

在慶祝豫皖蘇邊區(qū)全部恢復的時候，我的心情特別激動，因為雪楓同志經(jīng)常講，路西根據(jù)地是我們丟的， 一定要由我們的手 把它奪回來。這個夢寐以求的愿望，今天終于實現(xiàn)了，九泉之下的老師長雪楓同志如能有知，定會和我們一樣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