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是一部宣揚暴力美學(xué)的小說,多得的是關(guān)于戰(zhàn)爭、打斗等血腥場景的描述,很少有關(guān)于家庭、愛情等溫暖場景的敘述。而金槍手徐寧出場時的場景,則顯得非常特別。 先來看看這樣一幅畫面:(時遷)“張那樓上時,見那金槍手徐寧和娘子對坐爐邊向火,懷里抱著一個六七歲孩兒。約至二更以後,徐寧收拾上床。娘子問道:明日隨值也不?徐寧道:明日正是天子駕幸龍符宮,須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聽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隨班;你們四更起來燒湯,安排點心”。(次日五更)梅香“來前燒火,多時,湯滾,捧面湯上去,徐寧洗漱了,叫燙些熱酒上來。丫環(huán)安排肉食炊餅上去,徐寧吃罷,背著包袱,拿了金槍出門”。這或許就是徐寧在上梁山以前的日常生活場景,極富溫情與平和,日子過得純凈而安寧??梢韵胂?,徐寧就是一個溫馨的家庭里的幸福男人。 徐寧,東京(今河南開封)人氏,原是宋禁軍金槍班教頭,因為善使金槍法,所以外號“金槍手”。上梁山后,位列第十八,上應(yīng)天罡天佑星。原著第一次提及徐寧時,“林沖問道:莫不是見做金槍班教師徐寧?湯隆應(yīng)道:正是此人。林沖道:你不說起,我也忘了。這徐寧的金槍法、鉤鐮槍法端的是天下獨步。在京師時與我相會,較量武藝,彼此相敬相愛?!笨梢?,徐寧與林沖一樣,在禁軍之中同為教頭,只是崗位略有不同,林沖是槍棒教頭,徐寧是金槍班教頭,《宋史·兵志》稱,禁軍中最親近扈從者分十五個等級,金槍班位于第九。徐寧出場的贊詩《西江月》有一句說:“常隨寶駕侍丹墀,神手徐寧無對?!鄙厦嫘鞂帉Ψ蛉苏f的一段話:“明日正是天子駕幸龍符宮,須用早起五更去伺候?!闭f明金槍班應(yīng)是皇帝的一支侍衛(wèi)親軍,徐寧應(yīng)該是這支親軍中的一個中下級軍官。 但是,這樣一個幸福的男人,怎么會被宋江盯上,又怎么一步步走了梁山,而后慘死在征途呢?這里有三個客觀原因,一個主觀原因。三個客觀原因是: 一是時勢弄人。應(yīng)高太尉舉薦,將門之后雙鞭呼延灼率百勝將軍韓滔和天目將軍彭圮征討梁山,首戰(zhàn)彭圮便被梁山一丈青扈三娘活捉,韓滔向呼延灼建議用連環(huán)馬攻擊,次日“那連環(huán)馬車,漫山遍野,橫沖直撞將來?!绷荷酱筌姽粷⒉怀绍?,宋江、吳用一籌莫展。鐵匠出身的金錢豹子湯隆,向宋江獻(xiàn)計:“先朝曾用這連環(huán)甲馬取勝,破陣時,須用鉤鐮槍可破。湯隆祖?zhèn)饕延挟嫎釉诖?,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湯隆雖是會打,不會使。若要會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個姑舅哥哥,會使這鉤鐮槍法,只有他一個教頭。”此人便是金槍手徐寧。宋江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你如何去賺他上山?”正是這個時勢,讓徐寧不得不受到梁山的惦記。 二是親戚出賣。金錢豹子湯隆是徐寧的姑舅表弟,祖輩以打造軍器為生,因生性好賭,流落江湖,靠打鐵度日,是李逵招納他到梁山入伙的。在這之前,湯隆對梁山可謂毫無貢獻(xiàn)。這回他牢牢抓住了這個機會,獻(xiàn)出一計,并親自下山到表哥徐寧家,把徐寧一步步騙上梁山。徐寧只能舍棄安逸的生活,上山為寇。從這個意義上說,徐寧是被表弟出賣才上的梁山。上山之后,表弟湯隆打造鉤鐮槍,表哥徐寧教授鉤鐮槍槍法,終于大破連環(huán)馬,活捉呼延灼。 三是運氣不好。徐寧在大破連環(huán)馬之戰(zhàn)中可謂居功至偉,但此后的戰(zhàn)斗生涯略顯平淡,作為馬軍八驃騎兼先鋒使第二位的將領(lǐng),在東平府與董平大戰(zhàn)五十回合不分勝負(fù),在東昌府與張清交戰(zhàn)被張清飛石打中眉心。征討方臘時,蘇州之戰(zhàn)二十回合槍挑東廳樞密使呂師囊。杭州之戰(zhàn)時,與郝思文率隊巡哨遇襲,已殺出重圍的徐寧因見郝思文被敵軍生擒,便回身相救,卻不幸被毒箭射中項部,被關(guān)勝救回時已是七竅流血。而此時神醫(yī)安道全剛剛因皇上患小疾而被召至京師,軍中并無良醫(yī),真可謂運氣不佳。宋江只得將他送到秀州(今嘉興)養(yǎng)病,調(diào)治半月不治而亡。徐寧成為梁山第一位戰(zhàn)死的正將。 一個主觀原因是:玩物喪命。 此物就是徐寧的家傳之寶“雁翎圈金甲”。原著中借湯隆之口說徐寧對這件寶物的喜愛:“徐寧祖?zhèn)饕患氊?,世上無對,乃是鎮(zhèn)家之寶。湯隆比時曾隨先父知寨往東京視探姑母時,多曾見來,是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這副甲,披在身上,又輕又穩(wěn),刀劍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喚做賽唐猊。多有貴公子要求一見,造次不肯與人看。這副甲是他的性命;用一個皮匣子盛著,直掛在臥房梁上。”傳說唐猊是《三國演義》呂布的軟甲,賽唐猊這個稱謂,可見這副金甲的彌足珍貴,也難怪徐寧愛逾性命。湯隆對宋江說:“若是先對付得他這副甲來時,不由他不到這里。”所以才有了“時遷偷甲”的著名橋斷。時遷僅用一天時間就將寶貝偷盜在手,湯隆也正是利用了徐寧的丟了寶貝,心慌意亂這一個突破口,才一步步將徐寧賺上山來。 久無聯(lián)系的湯隆,在徐寧丟甲的第二天就登門造訪,假裝路上見過這個被盜的“紅羊皮匣子”,并提出“何不我們追趕他去?”的建議,徐寧聽了,只念著自己的寶貝,毫無警惕性可言,就跟隨湯隆前去追趕。每到一個墻中畫有白圈的酒店,總有人告訴他昨晚有個擔(dān)著“紅羊皮匣子”的人來過。而徐寧“心中急切要那副甲,只顧跟著湯隆趕了去?!焙貌蝗菀自诠艔R里追上,又被告之這幅甲已經(jīng)交給另一個人,于是又是一翻追趕,一路竟來到山東,在一家酒家用迷酒將徐寧迷暈并送上了梁山。接下來便是宋江吳用慣用的計策,斷人后路。一是派人將徐寧的家眷悉數(shù)誆騙上山,讓他有家無法回;二是叫湯隆穿上雁翎圈金甲,打著徐寧的名頭沿路搶劫財物,在官府留下徐寧的案底,讓他有家不能回。 這個計謀其實不能算高明,但是失去寶貝的徐寧卻完全失去了辨別是非的能力,一路都是“不及細(xì)想、啥也不顧”。正如明代大儒李摯評說的那樣:“人生決不可有所嗜好,如徐寧愛戀這副雁翎甲,并這個身子亦喪卻了也,可發(fā)一笑。真是才有所戀,便是系驢系馬之撅,嗚呼哀哉!” 要知道,一個嗜好,就是一個缺點,就是一個突破口,玩物不光喪志,亦能喪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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