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1〕：元亨，利貞〔2〕；至于八月有兇〔3〕。

【注釋】

〔1〕臨：卦名，下兌（?）上坤（?），象征“監(jiān)視臨察”。案，“臨”字，《說文》：“監(jiān)也”，《爾雅·釋詁》：“視也”，《穀梁傳》哀公七年“有臨天下之言焉”范寧注“臨，撫有之也”：此三說，實均明“臨”字含有“由上視下”、“以尊臨卑”之義。至于《序卦傳》所謂“臨，大也”，亦是就“臨人”者必須崇高、尊大而言。本卦初、二兩爻陽剛浸長，從全卦之象看，正寓以德臨人的意義。《正義》曰：“以陽之浸長，其德壯大，可以監(jiān)臨于下，故曰'臨’也?！?/p>

〔2〕元亨，利貞：此謂以德臨人必然至為亨通，利于守正?！墩x》：“剛既浸長，說而且順；又以剛居中，有應(yīng)于外，大得亨通而利正也?！?/p>

〔3〕至于八月有兇：此句以時令為喻，說明“監(jiān)臨”盛極必有衰落的危險?！抖Y記·月令》仲秋之月云：“是月也，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惫手^“八月有兇”?！冻虃鳌罚骸笆ト嗽橹湓唬宏栯m方長，至于八月，則其道消，是有兇也。”

【譯文】

《臨》卦象征監(jiān)臨：至為亨通，利于守持正固；但是到了（陽氣日衰的）八月將有兇險。

《彖》曰：“臨”，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yīng)〔1〕。大亨以正，天之道也〔2〕；“至于八月有兇”，消不久也〔3〕。

【注釋】

〔1〕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yīng)：前一“剛”指初、二兩爻，后句“剛中”指九二；浸，漸也；說，即“悅”，指下兌；順，指上坤；應(yīng)，謂二應(yīng)五。此舉初、二爻象及上下卦象釋卦名“臨”之義，說明以“德”臨人之時的盛美情狀?！墩壑小罚骸埃ù巳洌┙葬屫悦?。蓋剛浸而長，則陽道方亨；有說順之德，則人心和附；剛中得應(yīng)，則上下交而志同。此其所以德澤及于天下，而足以有臨也。”

〔2〕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此釋卦辭“元亨，利貞”，謂“監(jiān)臨”之時至通而又長守正固，則可不違“天道”?！冻虃鳌罚骸盎λ圆幌⒄?，剛正和順而已。以此臨人，臨事，臨天下，莫不大亨而得正也?！?/p>

〔3〕消不久也：此釋卦辭“至于八月有兇”，謂“臨”道盛極必窮，即明“陰陽消長”的必然規(guī)律?！冻虃鳌罚骸霸陉庩栔畾庋灾?，則消長如循環(huán)，不可易也。以人事言之，則陽為君子，陰為小人，方君子道長之時，圣人為之誡，使知極則有兇之理而虞備之，常不至于滿極，則無兇也。”

【譯文】

《彖傳》說：“監(jiān)臨”，說明此時陽剛正氣日漸增長，臨人者和悅溫順，剛健者居中而上下相應(yīng)。獲得至大亨通又要守持正固，這才順合大自然的規(guī)律；“到了（陽氣日衰的）八月將有兇險”，那是因為接近消亡、好景不能長久。

《象》曰：澤上有地，臨〔1〕；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2〕。

【注釋】

〔1〕澤上有地，臨：釋《臨》卦下兌為澤、上坤為地之象?！都狻芬魉唬骸皾杀暗馗撸呦孪嗯R之象也?！?/p>

〔2〕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教、思，均作動詞，猶言“施行教導(dǎo)”、“費盡思慮”。這是說明“君子”觀《臨》卦之象，悟知臨民之時，應(yīng)當花費無窮之思教導(dǎo)百姓，并以無疆之德容民保民?！冻虃鳌罚骸熬佑^親臨之象，則教思無窮，親臨于民，則有教導(dǎo)之意思也”；“觀含容之象，則有容保民之心”。

【譯文】

《象傳》說：水澤上有大地，象征“監(jiān)臨”；君子因此花費無窮的思慮教導(dǎo)百姓，發(fā)揚無邊的美德容納養(yǎng)育民眾。

【說明】胡炳文說，“不徒曰'教’，而曰'教思’，其意思如兌澤之深；不徒曰'保民’，而曰'容民’，其度量如坤土之大”。（《周易本義通釋》）此從“教思”、“容保民”的措辭蘊義，分析《大象傳》的論象特色，似頗可取。

初九，咸臨，貞吉〔1〕。

【注釋】

〔1〕咸臨，貞吉：咸，通“感”，猶言“感應(yīng)”（參閱《咸》卦譯注）。此謂初九當“臨”之始，陽剛處下，上應(yīng)六四，猶如下者感應(yīng)于尊者而施監(jiān)臨，故以守正獲吉?！都狻芬莘唬骸跋蹋幸?。得正應(yīng)四，故貞吉也?！薄冻虃鳌罚骸八?，近君之位。初得正位，與四感應(yīng)，是以正道為當位所信任，得行其志。獲乎上而得行其正道，是以吉也?！?/p>

【譯文】

初九，感應(yīng)于尊者而施行監(jiān)臨，守持正固可獲吉祥。

《象》曰：“咸臨貞吉”，志行正也。

【譯文】

《象傳》說：“感應(yīng)于尊者而施行監(jiān)臨、守持正固可獲吉祥”，說明初九的心志行為端正不阿。

【說明】

上能感下，下則應(yīng)上。初九處位雖卑，其德已足以臨人、臨事。但此時為“臨”之始，盡管見信于上，尚不宜大用，故須謹守貞正，可獲吉祥。

九二，咸臨，吉無不利〔1〕。

【注釋】

〔1〕咸臨，吉無不利：此謂九二處《臨》下卦之中，上應(yīng)六五，也具“咸臨”之象；因其又含“中”德，較初九之陽更見盛美，故“吉無不利”。《程傳》：“二方陽長而漸盛，感動于六五中順之君，其交之親，故見信任，得行其志，所臨吉而無不利也。吉者，已然，如是故吉也；無不利者，將然，于所施為無所不利也?！?/p>

【譯文】

九二，感應(yīng)于尊者而施行監(jiān)臨，吉祥無所不利。

《象》曰：“咸臨吉無不利”，未順命也〔1〕。

【注釋】

〔1〕未順命：未，似含“并非由于”之意。此謂二與六五相感以臨人，并非由于順承君命?！冻虃鳌贰拔凑?，非遽之辭”，“九二與五感應(yīng)以臨下，蓋以剛德之長，而又得中，至誠相感，非由順上之命也，是以吉而無不利”。

【譯文】

《象傳》說：“感應(yīng)于尊者而施行監(jiān)臨、吉祥無所不利”，說明九二并非由于順從君命。

【說明】

《象傳》“未順命”之義，前人有不同看法。如：一、孔穎達釋為：“未可盡順五命，須斟酌事宜，有從有否，故得'無不利’也。”（《正義》）二、朱熹曰“未詳”（《本義》），主于闕疑待考。三、馬其昶本李光地之說，釋為“不委順于命”（《重定費氏學(xué)》）。諸說并可參考。

六三，甘臨，無攸利〔1〕；既憂之，無咎〔2〕。

【注釋】

〔1〕甘臨，無攸利：甘，《王注》：“佞邪說媚，不正之名”，指甜美巧佞的言辭。此謂六三居《臨》下兌之上，陰柔失正，猶以言辭巧佞臨人，故“無攸利”。《程傳》：“三居下之上，臨人者也。陰柔而說體，又處不中正，以甘說臨人者也。在上而以甘說臨下，失德之甚，無所利也?！?/p>

〔2〕既憂之，無咎：此從正面設(shè)誡，謂六三若能自知不正，心有憂懼而改過，則可“無咎”?！冻虃鳌罚骸凹戎侄鴳n之，若能持謙守正，至誠以自處，則無咎也。”

【譯文】

六三，靠巧言佞語監(jiān)臨于眾，無所利益；要是已經(jīng)憂懼自己的過失而改正，就不致咎害。

《象》曰：“甘臨”，位不當也；“既憂之”，咎不長也。

【譯文】

《象傳》說：“靠巧言佞語監(jiān)臨于眾”，說明六三居位不正當；“已經(jīng)憂懼自己的過失而改正”，說明咎害不會久長。

【說明】

眾不可欺，“臨”不可“甘”。六三以“甘”臨人，正是嘩眾取寵之象。爻辭又設(shè)“憂之”之誡，則體現(xiàn)《周易》作者的勸勉意味。

六四，至臨，無咎〔1〕。

【注釋】

〔1〕至臨，無咎：至，極也，文中猶言“十分親近”。此言六四居上卦之始，柔正應(yīng)初，切近下體，猶親近于所臨之眾，故獲“無咎”。《程傳》：“四居上之下，與下體相比，是切臨于下，臨之至也。臨道尚近，故以比為至?！?/p>

【譯文】

六四，極為親近地監(jiān)臨眾人，必無咎害。

《象》曰：“至臨無咎”，位當也。

【譯文】

《象傳》說：“極為親近地監(jiān)臨眾人，必無咎害”，說明六四居位正當。

【說明】上者臨近下者，自能有益于“監(jiān)臨”。《折中》引王宗傳曰：“四以上臨下，其與下體最相親，故曰'至臨’。以言上下二體，莫親于此也。”六五，知臨，大君之宜，吉〔1〕。

【注釋】

〔1〕知臨，大君之宜，吉：知，即“智”。此謂六五居《臨》尊位，以柔處中，下應(yīng)九二，猶如任用剛健大臣、輔己“君臨”天下，正見明智，故稱“大君之宜，吉”?！侗玖x》：“以柔居中，下應(yīng)九二，不自用而任人，乃知之事，而大君之宜，吉之道也?！?/p>

【譯文】

六五，聰慧明智地監(jiān)臨眾人，大人君主應(yīng)當這樣，吉祥。

《象》曰：大君之宜，行中之謂也。

【譯文】

《象傳》說：“大人君主應(yīng)當這樣”，說明六五必須奉行中道。

【說明】

《禮記·中庸》曰：“唯天下之至圣，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贝肆x既合本爻“知臨”的大旨，又與《象傳》“行中”之語相切。

上六，敦臨，吉，無咎〔1〕。

【注釋】

〔1〕敦臨，吉，無咎：敦，敦厚。此謂上六居《臨》之極，以陰處“無位”之地，不為剛猛，猶如以敦厚仁惠之德臨人，故獲“吉，無咎”?！侗玖x》：“居卦之上，處臨之終，敦厚于臨。吉而無咎之道也?！?/p>

【譯文】

上六，溫柔敦厚地監(jiān)臨眾人，吉祥，必無咎害。

《象》曰：“敦臨之吉”，志在內(nèi)也〔1〕。

【注釋】

〔1〕志在內(nèi)：猶言“志在邦國”，謂上六非高處“虛位”，不理“內(nèi)事”者?！墩壑小芬龔堈駵Y曰：“志在內(nèi)，即萬物一體之意，所以能'敦’；若將天下國家置在度外，雖有些小德澤，終是淺薄?！?/p>

【譯文】

《象傳》說：“溫柔敦厚地監(jiān)臨于眾而可獲吉祥”，說明上六的心志系于邦國天下。

【說明】

卦辭“至于八月有兇”，誡“監(jiān)臨”盛極必危。上六處“臨”極之時，其性柔和，其德敦厚，故能臨物有道，免兇獲吉。

【總論】

“臨”字的特定意義，可視為“統(tǒng)治”的代名詞?！杜R》卦所謂“監(jiān)臨”，正是側(cè)重揭示上統(tǒng)治下、尊統(tǒng)治卑、君主統(tǒng)治臣民的道理。卦辭以“至為亨通，利于守正”贊美“監(jiān)臨”之道；又以“至于八月有兇”為喻，發(fā)盛極必衰之誡，以期“臨人”者預(yù)防盈滿，長久臨眾。六爻之中，兩陽處下而剛健之德浸長，能“感應(yīng)”于尊者以施監(jiān)臨，故或“貞吉”，或“吉，無不利”；四陰皆居上臨下，情狀各異：三以巧佞臨人“無攸利”，四以親近臨人“無咎”，五以“大君”之“明智”臨人獲“吉”，上以溫柔敦厚臨人獲“吉，無咎”。綜觀諸爻義理，可以看出本卦的兩方面旨趨：其一，“臨人”除了必須根據(jù)不同的地位、條件采取不同的方式外，還要求在下者當以剛美感應(yīng)于上，居上者當以柔美施惠于下，此與《尚書·洪范》“沈潛剛克，高明柔克”之義略可相通。其二，凡處“臨人”之時，只要善居其位，必將多吉，故諸爻均不言“兇”；其中六三雖“無攸利”，但若能自懼改過，也獲“無咎”?？梢?，本卦的核心思想是為“臨人”、“治人”者著想。至于《大象傳》所發(fā)“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的意義，似又流露出統(tǒng)治者在“治人”的同時重視“教育”的作用；從歷史的角度考察，這一點實可借以印證古代教育與政治的密切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