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帶著我,在二姐家的支撐下,維持著艱難的生活。在這種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母親仍然心系八方,惦記著她的其他兒女,特別是貧病交加的大姐。大姐心靈手巧,善良賢惠,但性格懦弱,最重親情,最戀母親。我和大姐家大女兒年齡相當,當年母親生我時奶水不足,我還吃過大姐的奶??上\不濟,結(jié)婚后一連生了六個孩子,過度的勞累和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過早的催垮了她的身體,三十多歲就患上嚴重的肺氣腫(主要癥狀是天一冷就喘不上來氣,東北人稱之為“齁巴”,大姐夫后來就稱大姐為“老齁巴”),整年下不來炕。每到冬天,總要發(fā)昏帶死折騰幾次,鬼門關(guān)上走一遭。孩子多家里窮,大姐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我和母親雖然生活很巴結(jié),但能吃飽飯。大姐家生活困難,又有一幫“餓狼”孩子,有點好吃大姐惦記這個惦記那個,她自己這個“病殃子”,平時連飯也吃不上,營養(yǎng)更無從談起。媽媽省吃儉用,從我們母子的嘴里“摳”出一點掛面條,或者自家雞下的雞蛋及小米等“硬食兒”,隔一段時間就要下鄉(xiāng)送到大姐家。媽媽一般要在那住幾天,看著大姐把她送的東西吃到嘴(大姐家的孩子都很懂事,知道她們的媽媽身體不好需要營養(yǎng),主要是大姐總不忍“吃獨食”)。媽媽說,你大姐吃點好東西,臉色很快會好起來。二姐家承擔了我們母子的基本生活費,媽媽一直感覺太拖累二姐特別是二姐夫了。她一方面努力找活掙錢,減輕二姐家負擔,另一方面,她經(jīng)常抽空去二姐家,看有啥活就幫二姐做一點,比如做做換季的棉襖棉褲被褥,做個飯等等。二姐重情重義,善良心軟,但她從小被母親和后來的繼父(我父親)給寵壞了,有點“自來嬌”,有點“小懶”。結(jié)婚后二姐夫好脾氣,使得她這些公主病不僅沒見好,反而有些加重。二姐夫早起出車,二姐從來不給做飯,只預備點餅干讓二姐夫嚼兩口就走;到晚上二姐夫回來了,很多時候二姐仍然與左鄰右舍嘮閑嗑,沒有做好飯,二姐夫雖然生氣但仍然不發(fā)火。母親看不慣這些,常說二姐。二姐嘴上承諾,但積習難改。于是母親有空就去二姐那,幫她做點家務(wù)。二姐夫父母早亡,拿母親當親媽一樣。她喜歡吃母親做的飯,穿母親做的里面三新的棉襖棉褲。常說“媽做飯好吃!媽做的棉襖棉褲可暖和啦!”二姐不生小孩兒,這個女人的大忌二姐夫也容忍了,后來抱養(yǎng)了一個女兒亞麗。一個不勤快的媽,卻培養(yǎng)出一個能干的閨女。亞麗很小就學會干各種家務(wù),特別是做得一手好飯菜(這一點歪打正著,在后來下崗后,成了亞麗的謀生手段,她成為各個飯店搶手的面點師)。母親常說“啥人啥命。你大姐聰明能干,當了一輩子奴!你二姐懶人懶命,一輩子不受屈?!?/section>三姐早嫁遠方,沒能承擔更多養(yǎng)娘家重擔。母親雖然心有不甘,但木已成舟。三姐要強,剛結(jié)婚時年年往家跑,也盡量給家里帶點錢和東西。但她沒有工作,隨著四個孩子接連出生,也陷入自顧不暇的困境,對母親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三姐在他鄉(xiāng)過得好不好,時刻牽掛著母親的心。母親曾多次去三姐家,一是親眼看看三姐過的日子,二是她去了能減少三姐回家的次數(shù)。她不希望不富裕的三姐老跑娘家,“把錢都扔到道兒上”。母親與大哥的關(guān)系比較特別。因為是后媽,她總是對大哥高看一眼(從小就在吃穿用方面偏向大哥)、高抬貴手(二哥和我小時候沒少挨打,大哥小時候很不讓人省心,但母親管教大哥總是以理服人,從來沒打罵過大哥)。大哥漸漸長大懂事了,對母親也越來越敬佩親近。大哥成家后,自己也有了三個孩子,沒有能力在經(jīng)濟上更多幫助母親,但他心系母親。愛烏及屋。他對母親的愛,不僅體現(xiàn)在對母親本人的關(guān)愛孝順,更多體現(xiàn)在對母親所有孩子——我們姐妹兄弟身上,特別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大姐、二姐。大姐多年患病在床,每年冬天都要病危幾次。每次大姐犯病,大姐夫都叫大哥看病,大哥總是隨叫隨到。當時大哥在縣城南民樂公社當衛(wèi)生院長,大姐家住興農(nóng)公社守林屯,從大哥家到守林屯一南一北六七十里。當時交通不便,東北的大冬天冰天雪地,每年冬天大哥都要騎著自行車跑好幾趟大姐家。我記得有一年冬天下大煙雪,大姐犯病了又叫大哥,騎不了自行車,大哥冒著大煙雪走了整整一晚上,天亮才趕到大姐家。大哥對二姐、三姐也非常關(guān)心,特別是發(fā)揮他的醫(yī)術(shù)特長,為她們保駕護航。二姐那年得了子宮肌瘤,大哥全程陪同到哈爾濱做手術(shù)。從小“手不提籃”不干重活的大哥,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竟然能抱著體重很大的二姐上下手術(shù)床。父親死后,大哥也特別對我關(guān)愛有加,讓我感覺到長兄如父的溫暖。我小時候,最愛跟著大哥背“湯頭歌”(大哥當時學中醫(yī))。在乾元鎮(zhèn)時,大哥還教我背唐詩,背一首給買一根大麻花。在麻花的誘惑下,我在五六歲就背了不少唐詩,成為我終生難忘的老底兒。搬到縣城后,大哥每次到縣城,總是帶我到新華書店,讓我自己選書他付錢。我小學時家雖然窮,但大哥給我的“智力投資”,讓我成為同學們羨慕的擁有小人書最多的人。母親敬重大哥,家有大事總找大哥商量。大哥敬重和孝順母親,他常說:咱媽一輩子太不容易了!咱媽是個了不起的人!二哥對母親也很孝順,但母親對二哥管理一直失控。表面看,二哥是我們兄弟三個中最聽話的,母親說啥是啥,他從來不跟母親犟嘴。有時母親罵他罵狠了,他也只是哭不還嘴(不像我,有時和母親頂嘴)。但他實際是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從上初中開始,重大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他一直在追逐新生活。二哥參加工作后成長很快,不久也當上了公社衛(wèi)生院的院長。但他的不安分性格,使母親總擔心他不如大哥“把握”。母親喜歡二哥的“順情說好話”,喜歡二哥的聰明勤快會做飯(他一有空就會給媽媽做一些她喜歡吃的飯菜),但不喜歡二哥的忽悠。但十指連心,二哥家一有風吹草動,母親仍然會牽腸掛肚。二哥成家后有了孩子,母親放心不下,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去二哥家半年多幫助帶孩子。期間,母親可能因勞累和牽掛我,曾經(jīng)一度患了暈眩的毛病,嚇得二嫂趕緊把母親送回來,怕老太太想老兒子想出病來。母親一輩子不太會說扇情的話,她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行動,教會了她的兒女們,怎樣愛自己,怎樣愛親人,怎樣有尊嚴地活著,怎樣做個好人。在母親的影響下,在困難的歲月中,我們家族迸發(fā)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一家有難大家?guī)?。二姐家?jīng)濟實力最雄厚,也成為全家族的救援基地。各路農(nóng)村親屬進城,大多到二姐家,總有好吃好喝(前提是來客要自己下廚,二姐家好吃的東西多,但二姐不會做)。吃飽喝足后還連吃帶拿,吃的穿的用的,兄弟姐妹各家都沒少沾二姐的光。特別是最困難的大姐家,小時候幾乎大姐所有的孩子都穿過她二姨給的衣裳。我長大后,因和二姐住住縣城,承包了二姐家主要的重活,比如扒炕抺墻買煤等。大哥對姐妹兄弟的情誼,從家族的第二代延續(xù)到第三代,成為全家族的“責任醫(yī)生”。直到現(xiàn)在,散住在全國各地的李家后代,家里一有人頭疼腦熱,第一時間總是打電話,請求大哥的“遠程醫(yī)療”。二哥到北京發(fā)展后,也幫助多名家庭第三代來北京發(fā)展扎根。母親已經(jīng)遠行,但她播下的愛的種子,已經(jīng)生根開花結(jié)果。(待續(xù)) 作者簡介:李德輝,69歲,東營黨史(史志)研究院退休編審,首部《東營市志》主編,山東省修志業(yè)務(wù)專家咨詢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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