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聽取蛙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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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曹倩茹 三伏天的雨總是來得那么容易，轟隆隆的雷聲一響，豆大的雨點(diǎn)就直往地上砸。疾雨并沒有帶來涼爽，反給炎熱的天氣又增加了憋悶和潮濕。傍晚時分，我到樓下遛彎，無意間聽到陣陣“呱咕、呱咕”的蛙鳴聲，我留意了一下，原來這蛙鳴聲是從小區(qū)內(nèi)的人工池塘里傳來的， 此起彼伏。池塘周圍的欄桿邊，幾個小孩在大人的照看下打鬧嬉戲?！昂翁幾钐碓娍团d，黃昏煙雨亂蛙聲，”這似曾相識的蛙鳴聲就這樣把我的思緒拉回到遙遠(yuǎn)的兒時歲月。作為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人，我所有的兒時記憶大都濃縮在魯西南地區(qū)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里。記憶中的村莊，狹長而破舊，既不規(guī)排也不成列的房子一個緊挨一個，低低矮矮的院落大門像一張張欲言又止的嘴，述說著一家家悲歡離合的故事。記得那時候，我家位于村子的正中間，院門朝南，門前是一條貫穿村莊東西的泥巴路，路南側(cè)就是一個大坑塘。據(jù)母親講，那個大坑塘自她嫁過來的時候就有，只不過那時候面積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大。春夏秋冬，年年歲歲，這個坑塘就一直靜靜的躺在這里，連爺爺也不清楚她到底存在了多少年。坑塘周邊環(huán)繞著一圈碗口粗的大柳樹，參差不齊的恣意生長;坑塘里一年四季都有水，只不過春季干旱的時候水位較淺，小孩子挽起褲腳就能下水摸到魚蝦或田螺;夏季可就不一樣了，小暑節(jié)氣一到，雨水接連而來，“草滿花堤水滿溪”，坑塘積滿了水，又恰逢暑假，在那個沒有空調(diào)、沒有電視、絕無手機(jī)的年代里，這個坑塘就成了我們這群八九歲的半大孩子肆意揮灑童真的歡樂之地。最令人懷念的，要數(shù)夏夜在坑塘邊臥聽蛙鳴了。喝完湯(“喝湯”是魯西南那一帶農(nóng)村說“吃晚飯”的意思)，先是孩子們呼朋引伴、陸陸續(xù)續(xù)來到坑塘邊，你扯一片破草席，他拿一塊塑料布，橫七豎八的鋪在地上，十幾個孩子就歪七扭八的躺在上面，開始了 “坐聽青蛙斷續(xù)鳴”的愜意時光;大人們在收拾完家務(wù)后也不約而同的來到坑塘邊，拿一個馬扎，搖一把蒲扇，圍坐在一起拉著家常，勞累了一天的身板也得到暫時的歇息;于是，坑塘里的青蛙就這樣不早不晚的趕著來湊熱鬧， “呱咕——呱咕”，從最初一兩只的“情歌對唱”，到幾只青蛙的“小型合唱”，再到成群的青蛙應(yīng)聲而起，變成長長短短、此起彼伏的“大型演唱會”， 月色如水，蛙鳴如潮，“你方唱罷我登場”， 清脆響亮的蛙鳴聲回蕩在坑塘上空，很有氣勢?，F(xiàn)在回想起來，頗有“薄暮蛙聲連曉鬧，今年田稻十分秋”的美好意境。記得那時，常湊在一起聽蛙鳴的小伙伴們有小榮、小翠、英子和建新，加上我共五個人，被姐姐笑稱“五人團(tuán)”。小榮比我大一歲，是從東北來的，從小沒了娘，聽說她娘是因?yàn)楹退鷼夂绒r(nóng)藥死的，撇下她和幼小的弟弟，她爹養(yǎng)不了兩個孩子，就只把弟弟留在身邊而把她從東北帶來托付給嬸娘養(yǎng)著。小榮最愛聽蛙鳴聲，她說一聽到蛙鳴，就好像聽見弟弟在媽媽懷里格格的笑聲。小翠與我一般大，上面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她父親是個民辦教師，家庭條件比我們都好些，小翠就常常在喝完湯出來的時候偷偷給我?guī)c(diǎn)諸如糖塊、豆腐干之類的小零嘴，就因?yàn)檫@點(diǎn)吃的，小翠最受我們喜歡。小翠不怎么愛聽蛙鳴，她常偷偷給我們說，這呱呱的蛤蟆叫聲就像正和她二姐談戀愛的那個鄰村小白臉的聲音一樣難聽，我們聽了都笑歪了嘴。英子也同我一般大，她不愛說話卻愛耍小性子，一句話惹惱就幾天都不搭理我們，但那時的她有個在外地工作的姑姑，聽說很有文化，經(jīng)常給她們姊妹幾人買小人書，我們那時候管小人書叫“畫本”，英子總能在她媽媽眼皮子底下把“畫本”偷出來拿給我們看，哪吒鬧海、武松打虎、青蛙王子等故事就是在那個時候看的，為了看更多的“畫本”，我們誰都不敢得罪英子。英子最喜歡青蛙王子的故事，每當(dāng)夜晚清脆的蛙聲響起，英子就會說要是真有一個青蛙王子從這個大坑塘里蹦出來怪好，我們幾個聽了都附和著說“就是就是”。建新比我小兩歲，是我堂弟，原本他是加不了我們這一伙的，只是因?yàn)闋敔敺亲屛規(guī)е?，所以他才成了我們甩不掉的小尾巴。建新膽小愛哭，一聽到害怕的故事就貓一樣縮在我身后。有一次我們幾人在坑塘邊討論畫皮中的情節(jié)，嚇得他哇哇大哭，建新“哇哇”的哭聲與“呱咕呱咕”的蛙鳴聲混在一起，甚是熱鬧，卻惹得在一旁乘涼的爺爺搖著蒲扇大聲呵斥我怎么又惹哭弟弟?！拔迦藞F(tuán)”中，我是最勤快的那一個，我從小失去了父親，上有四個哥哥一個姐姐，雖然兄妹六人我是最小的“咩疙瘩”，又是女孩，但我一點(diǎn)也不嬌氣，因?yàn)樽愿赣H病逝后，母親就對我們兄妹六人管教很嚴(yán)，除了大哥二哥沒有挨過母親的棍棒外，我們下面兄妹幾人都曾挨過棒子罰過跪。后來母親曾告訴我：因?yàn)楦赣H走的早，她總怕我們兄妹幾人在外邊“不懂規(guī)矩”而讓村子里的人笑話我們是“沒有爹管教的孩子”，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很是感謝母親當(dāng)年的良苦用心，若沒有當(dāng)年的嚴(yán)管，我可能也不會養(yǎng)成勤勞、懂禮貌、有規(guī)矩的好習(xí)慣，這當(dāng)然是后話。因?yàn)榭犹岭x我家最近，我總是晚上喝完湯后順便拿把笤帚第一個到坑塘邊，把地面打掃干凈，等著小伙伴們?nèi)齼蓛傻挠縼?。我喜歡聽蛙鳴聲，而且最喜歡群蛙亂鳴。在我聽來，這一唱一和、高低起伏的蛙鳴聲，比草叢里蛐蛐的低吟聲清脆，比柳樹上知了的撕喊聲悅耳，現(xiàn)在想起那感覺，簡直就是“蛙聲作管弦”。我和小伙伴們聚齊后就在坑塘邊的草席上或坐或躺，一邊聽蛙鳴、一邊數(shù)星星，有時候也迎著蛙鳴胡亂講些故事;夏夜的風(fēng)潮乎乎地吹過我們稚嫩的臉龐，帶著一絲土腥味兒;偶有流星劃過天空，就會引發(fā)我們無窮的想象。多數(shù)時候，我們聽著蛙鳴、數(shù)著星星、拉著悄悄話，不知不覺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直到被乘涼的大人們喊著的乳名連拉帶拽的扯回家，也算是親身體驗(yàn)了一把“身在亂蛙聲里睡，心從化蝶夢中歸”的美好意境。這場景，現(xiàn)在想起來都倍感親切。我們幾個小伙伴就這樣打打鬧鬧、連蹦帶跳的穿過春夏秋冬，笑數(shù)年年歲歲，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雖然那是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但現(xiàn)在憶起，我們依舊對那段歲月心存感念和感激，因?yàn)樗o了我們這群70后人生中唯一一段能恣意釋放天性的美好歲月——一個完整的童年。這段難以忘卻的經(jīng)歷對于生活在當(dāng)今這個手機(jī)人人有、網(wǎng)絡(luò)全覆蓋、培訓(xùn)班滿天飛大環(huán)境下的孩子們來講，恐怕是永遠(yuǎn)體驗(yàn)不到的。光陰流轉(zhuǎn)，白云蒼狗，幾十年滄桑一晃而過，當(dāng)初與我一同聽蛙鳴的小伙伴們，都沿著各自的人生軌跡散落在東西南北，偶有心血來潮，想再聚個完整的“五人團(tuán)”已實(shí)屬不易。而今，在這個鋼筋水泥、高樓矗立的現(xiàn)代化小區(qū)，竟能聽到久違的蛙鳴聲，是我未曾預(yù)料到的;這熱烈而又熟悉的蛙鳴聲牽引著我，讓我在心煩憋悶的的三伏天里憶起我美好的童年，天真的小玩伴，淳樸的小村莊，還有家門口那個蛙聲繚繞的大坑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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