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那邊兒，夏天盡是瓜，不燒開水，口渴了就只能吃西瓜。每個人一進(jìn)門拿起菜刀就砍瓜，飯前吃，飯后吃。買瓜都是去瓜地里，百來塊錢，拉大半車，三五天就吃完。我岳父一口氣能吃大半個……”一提到西瓜，阿渡總是這樣跟人介紹。何嘗不是如此呢？

守瓜       

       讀小學(xué)的時候，家里每年都種著三四畝地的西瓜，二叔三叔家也是一種兩三畝，這十多畝地連在一起就成了我們?nèi)业奈鞴蠄@。
       收完麥子，瓜藤就在麥茬上大肆伸展了，不久，不起眼的黃花滿眼滿眼地開起了，蜜蜂也嗡嗡地鬧開了，蝴蝶也翩翩飛來了，西瓜就在這時，一個兩個三個，一串兩串三串，疙瘩碌碌的，在瓜秧里面紛紛鼓起了綠肚皮。多得簡直放肆。于是，在一個清晨或一個午后，靠近大路的地頭，幾根木樁一夯，麻桿席一蓋，玉米桿一圍，簡單的瓜棚就搭起來了。里面空間不多，僅容一張床，順著支張小桌子。

       瓜棚搭起來的時候，暑假也到了。家家看瓜的男孩子，日里夜里都在瓜地里游蕩了。隨便吃是自不必說，糟踐的卻不少。每每去田里摘瓜，父親遠(yuǎn)遠(yuǎn)地就相中一個，“那個不賴。肯定熟透了”，他高興地奔過去，滿懷憐惜地用手一托，還沒來得及拍，西瓜就在他手里稀爛了?！斑@又是金領(lǐng)那個龜孫干哩好事！”父親一邊咬牙叫罵，一邊在瓜秧上擦著滿手的臭水。那個瓜被大哥挖個小孔吸空后，裝滿了尿。有他領(lǐng)著，幾個堂弟吃瓜的花樣也是不斷翻新。
       西瓜地里有一口大水井，井闊水深，摘個西瓜或懸或泡在井水里，等個十多分鐘，一切，涼氣徐徐升騰，涼意撲面而來。吃一口，清甜、爽口直達(dá)肺腑，怎一個爽字了得。
       夜半，天上是一輪金黃的圓月，月下是無邊的碧綠的瓜地，地頭的楊樹也刷刷地翻飛招展，涼意四溢，露珠凝結(jié)。瓜棚里玩累的孩子睡著了。

偷瓜

       考完試，我提著書包走出教室。王麗從后面小跑著追上來，挎上我的手臂，腦袋湊上來，壓低聲音，“金霞，你知道王信家的瓜種在哪兒么？”王信，是我們班的，是我們的朋友。
       “不知道。”
       “我知道！”她一臉振奮，警惕地環(huán)顧一下四周，神秘地說，“就在她家的芝麻地里！不知道吧，和你家的地挨著。我昨后晌，去她地里解手看見的，西瓜青瓜面瓜酥瓜，都有，可多！你好吃的小白瓜都快白了。聞著可香！肯定可甜！”她連比帶劃，表情越來越夸張。

       “真的！”見我臉上扯開了花，她趕緊掐了我一下，我明白，低調(diào)，低調(diào)。相視而笑。
       作為報(bào)答，我也悄悄地告訴她——我干娘家的甘蔗地旁也種了一片瓜，有她愛吃的黃金瓜。
       “??！”她猛地抓緊了我的胳膊，搖著，晃著，險(xiǎn)些跳起來。
       踩點(diǎn)，拉伙，分工。暑假一放，選正午或黃昏，以高大繁茂的玉米，芝麻，大豆為掩護(hù)，或蹲伏或匍匐，悄然狩獵。

       正午的陽光赤烈非常，在玉米的濃陰里，或摔或抓或挖或吸或啃，狼吞虎咽，嬉笑怒罵，江湖好漢打家劫舍的快意恩仇、愜意暢快也不過如此吧。吃完，抹干凈嘴巴，還原好現(xiàn)場，瓜皮分散，或扔或埋，然后，分頭分時若無其事地回家。
       村里的哪個孩子沒做過偷瓜賊呢？往往你偷我家的，我偷你家的?？傆X得別家的瓜更甜些，偷來吃得尤其甜些。偷的樂趣分外刺激些。
       孩子喜歡偷瓜吃，大人就明目張膽多了，干活累了喝了，順手到誰家地里摘一個吃吃，沒人會說個不字。摘瓜的人，只為解渴，大小好壞不挑，歪瓜裂棗不拘。

搬瓜

       “瓜藤邊的須，有兩根枯了，西瓜就熟了?！蔽覀儼凑沾笕说闹附?，在西瓜地里穿梭著摘瓜，搬瓜，一個個放在地頭的石橋上。一趟又一趟，開頭的興味兒被的單調(diào)的重復(fù)消磨成倦怠?！霸趺催@么多呀。”嬸子一聽這話，總是趕緊喝止我們“你看你這孩子，哪里多啦。”生怕我們一說，西瓜就變少了。

送瓜

       成堆的西瓜被裝上馬車，拖拉機(jī)，到底賣哪了，怎么賣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每個暑假，父親總是挑些大西瓜裝進(jìn)尼龍袋子里讓我們駝給大姨二姨大姑二姑?！霸圻@瓜可不賴，可甜。給恁姨給恁姑都嘗嘗?！蔽鞴嫌植幌『?，哪個西瓜不甜？送什么送。心里雖這樣嘟囔，然而沒辦法，還是要帶著妹妹，騎著自行車，挨家挨戶送。
       一走進(jìn)村口，“這不是小集來的客（qie）么？林場他娘——快來接！恁外甥女來瞧你了！來給你送瓜了！”鄰人這樣火辣辣地一吆喝，我的臉?biāo)⒁幌录t了，被羞澀難堪著，頭低得更低，默默得跟在迎出來的大姨后面，被領(lǐng)回家，被好好得款待一頓。

種瓜

       今年春三月，我們一家三口，興沖沖地在樓頂上開辟了一片薄田，種了幾棵西瓜。一日看三回，有三片葉子了，第四片葉子冒尖了，長須了，爬藤了，開花了，竟然結(jié)了一個……

       第一批，結(jié)了兩個小的，才剛黃豆大，忍不住告訴了益平。第二天去看，沒了！被他偷偷地摘下來，一個吃了，一個肢解研究了。第二批結(jié)了幾個有拳頭大了，從拳頭里，我們憧憬著它各樣甜美的未來。益平也日日在外炫耀張揚(yáng)，惹來一些傾慕者紛紛爬上樓頂去賞觀。好景不長，五六月份，一場場的大雨將瓜扭打回了娘胎。暴雨之后，連日驕陽的挾持，又將瓜藤一并干掉了。如今，房頂上的玉米長有一人高了，我再也不忍心爬上去。往日，幻想著月下吃瓜納涼的美好真正成了“想得美”。

想瓜

       最近，熱浪時刻貼身挾持。感覺自己就如涸轍之魚，明明口渴難耐，水進(jìn)干腸，嘴里卻徒留溫吞吞的寡淡。忽然特別想吃西瓜，新摘的，浸在深井里泡過的。

       然而，不能得。路邊，傘篷下，常見賣西瓜的小攤、車攤一路稀稀拉拉地牽扯著。這天氣，哪個瓜沒被毒辣的日光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地鞭打過？疲軟倦怠是常態(tài)。即使這樣的瓜，還戴著高價(jià)的帽子，讓我想將就的心，只得作罷。于是，想起夏之涼味——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