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就是那個當你羽翼豐滿，趕緊催你出發(fā)遠航的地方；

母校，就是那個當你真正離開，發(fā)現(xiàn)還沒好好開始的地方；

母校，就是那個當你記憶遲鈍，依然可以回放青春的地方。

我初中的母校，是坪上中學。1978年，我有幸成為了她的學子。

這所其貌不揚、名聲高揚的山區(qū)中學，創(chuàng)辦于1969年，前身是原坪上中心完小，座落在原坪上鄉(xiāng)坪上村上新灣組。經(jīng)過五十多年的發(fā)展變遷，學校已由當初的1個教學班擴增為現(xiàn)在6個以上的教學班，學生由55人增加到300余人，教職工由6人發(fā)展到30多人。

除了那腳下熟悉的泥土和一些風華正茂的景觀樹，現(xiàn)在已找不到母校當年任何的建筑與痕跡，取而代之的是巍峨挺拔的教學樓，寬敞明亮的大禮堂，清靜整潔的宿舍，四通八達的水泥過道，以及標準規(guī)范的運動場。沐浴著改革的春風，母校像一位外出多年且小有成就的打工妹突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其模樣、裝扮、風韻和氣質(zhì)，讓昔日的學子刮目相看，不敢相認。

昔日的母校沒有校門，只有北邊有一段圍墻，其他三面基本上是全開放的。建筑大體坐北朝南，兩排青磚黛瓦的平房被一間禮堂連接，形成一個開口向東的“U”形馬蹄。教室、寢室和教工住房，以及廚房、食堂，按照功能用途，合理有序地分布在這些平房里。寢室和廚房分別在第一排平房的東西兩端。平房最大的好處是便于聚光，且冬暖夏涼。教師沒有單獨的辦公室，在住房里既辦公又住宿。學生沒有單獨的食堂，大禮堂供開會和就餐兩用。整個校園布局顯得緊湊而精致。

第一排平房的前面，是籃球場和操場。籃球場為水泥地面，操場是泥沙地面，晴天做操或跑步會揚起一些塵土。操場周圍生長著距離不等、高矮不一的樹木，主要以苦楝樹為主。這些苦楝樹腰桿粗壯，枝繁葉茂，成為校園一道亮麗的風景。春天開出美麗可人的淡紫小花，散發(fā)沁人心脾的馨香，如同母親一般親切和素雅；夏天伸展自由自在的身姿，像一把碩大的綠傘遮擋炎炎烈日，灑下片片陰涼。操場靠近斜坡邊緣，長滿野草，經(jīng)常有膘肥體壯的黃牛和水牛低頭忘情地收割美食，然后大腹便便地離開。黃昏夕陽下，邀幾個同學席地或坐或臥，暢談理想，憧憬未來，天地人和諧相融，充滿詩情畫意。

站立操坪，放眼望去，視野開闊。春夏時候，近處是碧波蕩漾的稻田，遠處是綿延起伏的青山。中間一條小河，像飄帶一樣向著遠方蜿蜒而去。小河流經(jīng)街墟不遠處有一灣荷塘，荷花盛開時，一派“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象，引得我們經(jīng)常中午結(jié)伴去潛水挖藕，將手腳泡得皺皺巴巴，沾滿藕香。

學校廚房的后面有一口水井。井水四季不枯，特別豐沛清甜，為全校師生提供源源不斷的生活用水。禮堂的西北兩側(cè)各有一口水塘，一口較大，一口小些，里面放養(yǎng)了好多魚蝦。夏夜蛙聲如潮，好不熱鬧。秋冬干塘時節(jié)，魚塘主人在深深的泥水里拖著水桶和籮筐來回奔忙，白花花的魚兒活蹦亂跳，濺得主人一臉開心的泥水。站在岸邊的我們圍著魚塘轉(zhuǎn)悠，眼睛睜得又圓又亮，生怕哪條最大最肥的魚王錯過視線。

第二排平房的后面，是學校的菜園。校園最北邊，一堵圍墻將菜園與馬路隔開，形成寧靜和喧鬧兩片天地。菜園依地勢被土埂分割成一畦一畦的。每個班負責種植管理一個區(qū)域，讓學生從勞動中獲得自給自足的樂趣。尤其是那園中梨樹結(jié)出的果子，皮薄核小，甘甜多汁，多少次夢里相遇，令我垂涎欲滴，回味無窮。

坪上中學雖然地處僻遠，論教學質(zhì)量卻算得上是山區(qū)鄉(xiāng)鎮(zhèn)一顆耀眼的明珠。這里的村民樸實善良，勤快向上，把子女上學視為人生最大的光榮和追求。許多經(jīng)濟并不寬裕的家庭，即使借錢貸款，也要送子女到學校讀書。希望有一天，知識能改變?nèi)业拿\，告別世代“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生存模式。

家長思想開明，學生自然勤奮。盡管當時的學習生活條件比較艱苦，餐桌上，冬瓜、南瓜、青菜、白菜輪番登場，很少有魚、肉吃，大家卻都能吃苦忍耐，以苦為樂，在攀登書山的路上向陽而行，永不停息。

早操晨讀，是寄宿生（普通學生只晨讀不早操）每天雷打不動的課程。冬季下雨天，外面寒風凜冽，樹枝顫抖。一陣急促沉悶的鐘聲突然刺破溫暖的夢境，我們必須發(fā)揚部隊戰(zhàn)士作風，從暖和的被窩里一躍而起，穿衣疊被，快速趕往操場列隊早操。行動遲緩或者貪睡懶覺，會面臨種種責罰，比如班級扣分，罰站立、跑步或打掃廁所等等。手腳經(jīng)常被凍瘡困繞，腫得像包子饅頭。身上衣著單薄，凍得牙齒咯咯作響。嘴巴成了煙囪，吐出濃濃的白霧。所有的這一切，沒有讓我們退縮，反而錘煉了我們艱苦奮斗的毅力和戰(zhàn)勝困難的斗志。

那時候，鄉(xiāng)下還沒有通電，晚上自習只能點煤油燈。一般都是前后四位同學將課桌拼起來，共享一盞煤油燈的光亮。遇到刮風的天氣，從窗戶紙里鉆進來的風，吹得燈光搖搖晃晃，教室墻壁上的人影也跟著忽長忽短，東倒西歪。這時，只有撐開一本厚厚的書擋著，才能穩(wěn)定燈光起伏躁動的情緒。為增加燈光的亮度，我們往往把燈芯頭挑得長長的，那輕薄無聊的煙卻直往我們的鼻孔里鉆。上完自習，每個人的鼻孔里用手一掏，都是黑乎乎的。

學生學習熱情高潮，離不開學校領導和老師的正確引導與鼓勵。那時候的領導和老師，大多數(shù)是半邊戶（老婆是農(nóng)村戶口），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但他們的工作積極性和責任心卻沒有受半點影響。他們甘于清貧，忍受寂寞，辛勤耕耘著知識的沃土，挽起褲腳育桃李，一支粉筆寫春秋。

組織學科比賽，開展教學比武，是學校提高教學質(zhì)量的兩大有力武器。記得那次作文競賽，我模仿《松樹的風格》的寫法，得了個一等獎，教語文兼班主任的唐仕龍老師把我的作文拿到班上朗讀，并給予有聲有色的點評，極大地激發(fā)了我學習語文的興趣。從此，一顆熱愛文學的種子在我心里悄悄萌芽。

老師也是拼勁十足。有的老師為了在教學比武中脫穎而出，一遍一遍地修改教案，一遍一遍地演練試講，像精雕細刻一件藝術作品。有時還請來領導和同科目教師，為教案吹毛求疵，錦上添花。老師們教學相長的風氣和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由此可見一斑。

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社會主義新人，是當時教育界最時髦的口號。母校把這一口號，注入鮮活的血液和靈魂，讓教育教學之樹根深葉茂，四季常青。

樹立學習標兵，敲鑼打鼓送喜報，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龍觀英同學，年幼喪父，母親疾病纏身，家境困難，然而她智力和鉆勁超人，品學兼優(yōu)，語數(shù)英主要學科經(jīng)常得滿分，學習成績穩(wěn)居全校第一，在全縣位居前列。學校組織專門的師生隊伍，為她披戴紅花，制作大幅喜報，陪送她到村部報喜。一路上，鑼鼓喧天，歡聲笑語，引來多少駐足的腳步和羨慕的目光。

除了重視學習，體育和藝術教育也是齊頭并進。學校組織班級籃球和乒乓球比賽，舉行歌詠和朗誦比賽，既展示個性才能，又培養(yǎng)集體意識，讓“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奧林匹克精神校園化，讓學生們的心靈在藝術的熏陶下，越來越純潔，越來越高尚。晚飯前的時間，操場上經(jīng)常有球類比賽，此時加油聲、吶喊聲、口哨聲，此起彼伏，高潮迭起?！侗Ｐl(wèi)黃河》《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等合唱歌曲，《周總理，你在哪里》《木蘭詩》等朗誦詩歌，像激越的河流，至今依然響徹我漸漸疲憊的心空。

校園種蔬菜，豐衣又足食。學校水足肥足，學生手腳勤快，清晨和黃昏經(jīng)?？梢钥吹綆熒鷿菜┓实拿β瞪碛埃藞@成了師生課堂之外的樂園。這里，四季果蔬飄香，綠意盎然。各種蔬菜瓜果，像課堂上的學生，貪婪地吸取營養(yǎng)，蓬勃生長，為單調(diào)的餐桌帶來新鮮的菜品。那青翠欲滴的果蔬瓜菜，擠擠挨挨，鋪滿菜地，口感和品質(zhì)完全可以與專業(yè)菜農(nóng)種植的蔬菜媲美。

外出勤工儉學，是我們每年秋季的必修課。每逢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學校安排一周左右的時間，由班主任帶隊，組織學生走出校園，到農(nóng)村這片廣闊的天地，強健筋骨，磨練意志。

歲月如梭。四十年前我們到原坪上鄉(xiāng)竹塘村撿茶子，到原坪上鄉(xiāng)曹婆村和原羊腦鄉(xiāng)東沖村殺竹子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我出生在山里，長大在山里，雖然個子較小，但干起農(nóng)活來，不輸成年男子。撿油茶、殺毛竹這類農(nóng)活，對于我來說，自然不在話下。然而，對于那些平時很少接觸農(nóng)活的同學來說，爬山涉水，披荊斬棘，肩挑背扛，流汗流血，真有點像趕鴨子上架。我每天都超額完成勞動任務，總結(jié)會上每次都受到表揚，還獎過幾條厚實好看的毛巾。獎品價格不貴，但在我心里卻至高無尚，一直鼓勵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奮勇前行，奮力爭先。

母校的每一位老師，師德高尚，多才多藝，像綠葉般樸實無華，像父母般可親可愛，像蠟燭般無私奉獻，更像燈塔般為我們的人生指明方向。

李輝猷，我的政治老師，也是母校當時的校長。他是坪上中學任職時間最長的校長，帶領師生勵精圖治，嘔心瀝血，創(chuàng)造了教育教學史上一個又一個的輝煌。坪上的老百姓一提到他，依然心存敬佩和感激。他中等身材，血氣方剛，口才極好，寫得一手漂亮的字，既有領導的威嚴，又有老師的親切。書寫歡迎標語之類的字幅，他都是親自揮毫，一氣呵成。把枯燥的政治課講得生動有趣。印象最深的是，每學期開學典禮，他在主席臺上講話作報告，不需稿子，口若懸河，詞句鏗鏘，激情澎湃，嘹亮聲音在禮堂上空久久回響。

唐仕龍，我初一、初二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醴陵人，講一口帶醴陵味的普通話，方頭大臉，體格健壯，笑容可掬，和藹可親。他講解賞析課文有條有理，指導學生作文有章有法，各類球藝超群，籃球、排球、乒乓球樣樣都有秘技，還做得一手好菜，經(jīng)常請我們品嘗他高超的廚藝。他從不嫌貧愛富，對于貧寒家庭的學生甚至更加偏心。他擅長理發(fā)，理得又快又好，班上大多數(shù)男同學的平頭發(fā)型都是他的杰作。初中時我個頭不到1.5米，擔心當班長唬不住人，他卻鼓勵我說，鄧小平同志個子也不高，還能當中央領導，你怕什么？有事我跟你撐腰。我的膽量也許就是在那時得到了鍛煉。

袁珠美，我初三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他腰身挺拔，神情嚴肅，濃眉如劍，目光如炬。他值日那天，學生最為緊張。他敲擊的鐘聲和吹響的哨子，仿佛有一種特別的威嚴，同學們起床做操比平常必須加速，否則就有可能被叫停在列隊之外的任一地方，度過一個孤獨尷尬的早晨。別看他外表嚴肅，講起課來全神投入，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黑板上的板書，布局講究，錯落有致，可以稱得上是書法作品。課余休閑時間，下象棋是他最大的喜好，數(shù)學老師周邦國、陳福保，化學老師段積林是他朝夕相逢、久處不厭的棋友。

張夏生，我初中的歷史和音樂老師，也是初十六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他童顏豎發(fā)，慈眉善目，性格開朗，幽默隨和，吹拉彈唱樣樣在行。那臺橘黃色的風琴，在他踏足抬手之間，流淌出歡快悠揚的樂曲，常常引來校園小鳥興奮歌唱。他特別擅長講故事，把“烽火戲諸侯”的歷史典故，講得繪聲繪色，如身臨其境，笑得我們肚子都是痛的。他教會我們利用形象聯(lián)想法巧記歷史年代，例如，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是在公元前221年。在安仁方言里，數(shù)字“2”與“坳”（山的意思）字同音，他說，三座坳倒掉了一座，就是221，我們很快就記住了這個時間。

周邦國，我初中的數(shù)學老師。他體格精瘦，滿臉的絡腮胡子，說話輕言細語，抑揚頓挫，很有才華學問，湖南師范學院（現(xiàn)為湖南師大）數(shù)學系畢業(yè)，是正宗的本科生。幾所縣屬中學多次調(diào)他去任教，都被他婉言謝絕。扎根家鄉(xiāng)（他是坪上鄉(xiāng)人）山巨鄉(xiāng)鎮(zhèn)，成了他一生的執(zhí)著和驕傲。

還有數(shù)學老師陳福保，英語老師周柏英、王光前，物理老師袁永光、黃功慧，化學老師段積林，地理老師張映朝、譚興永等，他們都是母校優(yōu)秀的老師，師德堪稱表率，教法各具特色，為栽培我們這些幼苗默默付出，不辭辛苦。

在這里，我真誠地向所有母校的老師們道一聲:謝謝！

難忘母校，久別重逢，深情擁抱，你永遠是我年少帶淚的歡笑；

難忘母校，歲月流轉(zhuǎn)，誓言不老，你永遠是我青春堅強的依靠；

難忘母校，不負時代，逐夢奔跑，你永遠是我人生無悔的驕傲。

插圖/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