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落井下石雨村背義 投挑送李門子報仇 只說賈政出了榮府 一路心亂如麻 來到內(nèi)廷偏殿等候。約兩頓飯工夫 里面?zhèn)魉?nbsp; 說他的事原該到刑部聽訊。賈政忙出了內(nèi)廷 坐車直趕刑部。進了刑部大堂 刑部尚書師大人示意他坐下 并向他說道:大人之事 本已了結(jié)不虞昨日內(nèi)廷轉(zhuǎn)來案卷 稱龍顏不悅 要我們重判此案。倒不知大人以往得罪了何方通天之人竟至于此。賈政道:是何意圖如實講罷。師大人笑了笑道:查抄貴府之時念你并無罪過 對你已然網(wǎng)開一面 然近日又有人奏你數(shù)條罪狀 以至當今大怒 下旨連你也革去官職 發(fā)配遠疆十日內(nèi)起程且永不得回。賈政驚訝道:在下何罪之有 竟達數(shù)條之多?師大人道:多為莫須有之事 諸如利用權(quán)勢包攬詞訟 縱容家人為非作歹 廣織網(wǎng)絡結(jié)黨營私 等等賈政聽了 仰天哈哈大笑道:我的天!看來我早已罪該萬死啦!敢問奏者是哪位大人 如此抬舉在下?師大人道:那倒不太清楚只是這圣旨已下 大人怕是難以逃過此劫啦!賈政聽了只得跪下謝主龍恩 無精打采出了刑部大院。車行街上 賈政聽得兩旁百姓議論紛紛。一人道:如今這人越來越?jīng)]了廉恥了 聽說那府尹賈大人想再升高官 竟與忠順王爺串通一氣 給榮府政老爺狠狠點了一劑眼藥 那政老爺便被發(fā)配遠疆了。另一人道:這就叫'良心叫狗給吃了’!當初若不是政老爺幫襯那人哪會有今天?哼!賈政聽了 知道果然是雨村落井下石 欲置賈政于死地 便苦苦一笑。忽聽街上儀仗鑼鼓喧天響起來賈政掀簾一看 卻是北靜親王乘轎過來。那賈政原想自己淪到如此地步 自覺慚愧欲行躲避剛放下轎簾便聽見外邊人喊道:政老爺見駕!只得掀簾下來上前拜見北靜王爺。北靜王爺?shù)溃赫弦幌蚩珊茫抠Z政道:多謝王爺?shù)胗浳⒊紵o怨無悔。北靜王笑道:正想找你一敘不想在此相遇 咱們到這月牙樓小酌閑聊你意下如何? 賈政道:王爺盛意豈敢違逆?請罷!賈政跟著北靜王進了街旁的月牙酒樓 在二樓觀濤廳點了幾個菜上一壺燒酒二人相對而坐。見賈政半天不言不語北靜王笑笑道:我也是今早才聽到你又被小人讒害之訊。賈政臉紅了紅道:微臣給王爺丟臉了。北靜王笑道:何言至此!政老原本就是這些狗茍蠅營之輩爭權(quán)奪利的犧牲品 如今又要加害于你 越發(fā)不堪啦!昨夜我為此事徹夜未眠 正欲今日進去面見當今 為你討個公道??汕稍顼埡笥幸蝗藖硪娢?nbsp; 而這人正是與此案有關(guān)者 少不得接見他 卻得出拯救政老之良策。賈政聽了急切地問道:王爺有何良策?那北靜王道:你猜見我者何許人也?賈政苦笑道:我哪有心思去猜謎呀!北靜王笑了道:他人叫王知秋 原是平陽知府此人經(jīng)歷十分復雜曾做過和尚、衙門門子 一步一步做起直到升了知府。賈政問道:他與本案又有什么干系?北靜王道:著什么急呀!你可知道 他原就在應天府做賈雨村的門子。賈政聽了道:原來如此。北靜王接著說道:當年這王知秋熟通官場三昧 而那雨村則如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是這王知秋掏出護官符開導雨村 雨村方枉法保護了你家親戚薛蟠使其逍遙法外??蛇@雨村懼怕這門子道行深深 便莫須有地尋了個不是 將那王知秋發(fā)配充軍到邊塞夷地。誰想他從此發(fā)憤圖強 竟也在官場如魚得水 一直干了上來。如今聽說雨村忘恩負義 參與彈劾政老 便也義憤填膺 寫了洋洋萬言奏章 歷陳賈雨村條條罪狀 找我商議如何奏明當今以懲治邪惡。賈政聽了 不禁驚喜道:竟有此事?我倒想結(jié)識結(jié)識這個王知秋。北靜王道:我根據(jù)王知秋的奏章也擬了一章 正想進去一并奏與當今 卻在這里遇見了你。賈政聽了忙起身拜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耽擱王爺之事還望王爺在當今面前多多美言 在下將感激不盡。北靜王也道:是呀事關(guān)政老爺前途 我也不敢怠慢速速辦理才是。于是二人告別各奔東西。 王知秋并非那門子的小名 因他父母早亡 連名字也沒有 幼童時既以討飯為生 九歲上討飯討到姑蘇城 來到閶門外仁清巷內(nèi)葫蘆廟中 住持貞修方丈見他可憐 便收留他在廟中做些雜活 算是安頓下來。誰知這孩子聰明能干也頗有心計 很得眾和尚喜歡 故十一歲時便做了小沙彌。后來賈雨村趕考途中在廟內(nèi)小住 那小沙彌常給他送茶遞水 也深得雨村青睞。雨村離開不久葫蘆廟被大火焚毀 小沙彌再失去了安身之處 接連去了幾家廟院 都因耐不得清涼景況而出走 便下決心為自己闖出一條生路 一路討飯來到應天府。其時正值府衙招雇衙皂 因想進衙門做事倒還輕省熱鬧 遂趁年紀蓄了發(fā) 進府衙充了門子。因已還俗 便由時任知府王大人替他取名為王知秋。第三年賈雨村便赴任應天府 王知秋為雨村指點迷津 才使他護住了頭頂?shù)臑跫?nbsp; 然最終卻被雨村以莫須有的罪名重重發(fā)配到?jīng)鲋葑隽藷o名小卒。不久又因吃不消軍旅之苦 尋機宵遁 一路討飯來到山西地界 又進潞安府再做了門子。多虧這王知秋深諳官場規(guī)則 在做門子期間 巧妙利用刑事訴訟中原告、被告及其與官府的關(guān)系 私下或從中說合或包攬詞訟竟不斷有銀子進入腰包。有道是日子不可長算 如此積攢了數(shù)年 他竟也有了二十多萬兩紋銀在手。于是王知秋進得京來將所有銀兩傾囊拋出捐了個平陽知府。王知秋任平陽知府之后 一改往時貪贓枉法之習 公正斷案廉潔治民 深得一方百姓之擁戴。只是公務之余 一貫堅持十分仔細翻閱新來的邸報 每見有賈雨村官場沉浮之訊息必認真閱讀 并剪下收藏起來。近日進都述職 聞知朝內(nèi)數(shù)十名大臣聯(lián)名彈劾賈家后人 寧榮兩府查抄一空 其中曾受賈家恩惠的賈雨村也參與彈劾聯(lián)奏。當時王知秋聽了 冷冷一笑道:忘恩負義天理難容!又隔幾日 在下處又聞那賈雨村又單獨上奏彈劾賈政 羅列莫須有之罪名十數(shù)條之多。此時王知秋又是一通冷笑咬牙切齒說道:落井下石 罪莫大焉!心中不由一陣興奮想道:賈雨村呀 賈雨村!當年我好心為你指點迷津 你卻恩將仇報 欲置我于死地 其心腸何其毒也!十幾年來我再進衙門 索賄貪贓捐官之后 脫胎換骨力作青天 這一切一切皆為了有朝一日向你報這一箭之仇。如今你罪惡昭彰 且授我以柄 就請嘗嘗當年你的門子回敬你的好果子罷!于是連夜秉燭疾書 洋洋萬言 歷數(shù)賈雨村十向年來罪惡行徑 列其不仁、不義、不忠、不法之罪狀凡十九款。次日天還沒亮 王知秋便起床盥洗匆匆用了早餐便急急離了驛館往內(nèi)廷趕去。路過北靜王府門前 那王知秋忽然想起這北靜王素與賈家深交 必對賈政遭陷害之事倍感興趣 若先與北靜王通告 與之聯(lián)合上奏 將事半功倍大功可成 便臨時改變主意登門求見北靜王。那北靜王本與王知秋素不相識 又因賈政之事心情煩亂 故見了名帖 心不在焉地聽著王知秋說話。當聽到賈雨村之罪狀時 北靜王頓時來了精神 以至聽完王知秋陳述情不自拍手道:太好啦!太好啦!王知秋跪下說道:我也深知王爺公務冗繁本不該貿(mào)然相擾然臣知此事關(guān)系重大事關(guān)朝廷忠臣之命運故不得不冒犯王爺。不當之處愿受懲罰!北靜王爺聽了忙道: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你是為國著想 本王爺怎敢怪罪于你!以本王爺之意 以你之名上奏也未嘗不可 只是你屬地方官員 倒不如以本王爺名義奏明當今更能奏效。那王知秋聽了求之不得連連叩首道:多謝王爺!如此更好如此更好!于是北靜王爺便命侍者速抄了一份 吩咐王知秋道:你只管在下處聽信兒罷。王知秋千恩萬謝而去。北靜王爺草草用了早餐 便在儀仗前呼后擁下出了王爺府 向內(nèi)廷走去。誰知半路上與往回走的賈政相遇 二人拐月牙酒樓商議一番賈政告別離去北靜王爺便重新起駕趕往內(nèi)廷。 且說賈政回到榮府先回到榮禧堂。王夫人見了忙問道:此去內(nèi)廷所為何事?賈政將見了北靜王爺之事述了一遍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實在是無能為力 也只好順其自然聽之任之罷了。王夫人落淚道:想我們賈家行前是何等榮耀何等風光。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知前輩子我們作了什么孽!賈政道:事已至此何必傷心?當多保重身體才是。又問道:鳳丫頭如今怎么樣?王夫人道:也就那樣了。本來她是那么要強卻落得今天怎能不心涼呢?原來人一沒了奔頭兒竟垮得如此之快。賈政聽了嘆道:這孩子是人小鬼大 一個女孩家卻不甘示弱 非要做脂粉隊里的元帥;這且不說又是貪婪無度從不慮及后事。嗨!若以往老太太聽我的早日叫她激流勇退 另著人當家理事咱府也不至于敗落至此 她也不至于如今天這樣因倍感失落而痼疾染身啦!王夫人也嘆道:如今我也看透了這世上什么事都是有定數(shù)的。若去強求饒必不可得 還要付出更大代價 以至身敗名裂 家破人亡。二人正在說著就見寶釵、鶯兒扶著薛姨媽走了進來。王夫人見了忙上前將薛姨媽扶坐在椅子上二人抱著便哭泣起來 寶釵也在一旁抹眼淚。賈政見狀搖頭走了出去??蘖艘魂嚩丝珳I相對而言。良久薛姨媽說道:我這次來是與你家辭行的。王夫人驚訝道:何出此言?薛姨媽搌著眼道:眼下已然家破人亡 這府里也是自顧不暇 再在都中住下去終也無益。我琢磨著故里雖遠 卻尚有幾畝薄田幾間破房尚可勉強度日故打算擇日起程搬回原籍過活。寶釵此時哭道:母親這一去 女兒且不能床前盡孝又如何是好?薛姨媽摟住寶釵又哭起來道:我的孩子 別掛念母親 只要你與寶玉過得好 我做老的還要圖什么呢?記?。阂⒕蠢咸⒗蠣敽吞c寶玉相敬如賓 終了即便寶玉不得一官半職 只要你們?nèi)移桨惨簿褪翘齑蟮母7至?。說得王夫人也大哭起來。正在這時又見張德輝進來。薛姨媽道:你怎么來啦?張德輝向薛姨媽稟道:太太還是回去罷有人來訪呢。薛姨媽問道:卻是何人?張德輝道:還能有誰?府尹大人唄!薛姨媽聽了啐道:他來何事?虧他還有臉登薛家的門。張德輝道:誰說不是?只是這廝今日變得十分和善 像是有事要求咱們。寶釵也啐道:像他這類畜牲能做什么人事?偏又來我家招搖。王夫人道:快別理他 你們且不知道這雨村又給我們下了眼藥。便說了賈雨村如何又陷害賈政之事道:似這等小人不理他也罷!薛姨媽聽了也氣得渾身打戰(zhàn)道:說的甚是。我好不容易來一趟府里 還沒給老太太請安呢 哪有閑空理會那披著人皮的狼!張德輝聽了便回了薛家。薛姨媽等去看望了賈母出來又瞧了瞧鳳姐兒與之辭別后方出了榮府。沒承想那張德輝回到薛家 將薛姨媽話意向雨村傳達。賈雨村聽了笑了笑道:下官既然來了是必要見見太太的。我且等她一等。 張德輝也不好硬攆 便由他等待自忙自個的去了。原來那雨村自從參與彈劾賈府之后自然得意洋洋 立等事成之后自己再升官加爵越發(fā)飛黃騰達??刹槌Z府過后數(shù)日卻不見忠順王爺?shù)娜藖硪娝?nbsp; 自忖道:那忠順王爺向來心口不一 用人時封官許愿 事成后往往自食其言 此次莫非單為了耍我么?不由心中暗暗罵他幾句 也不敢造次只有自己吃個啞巴虧。他又想道:眼下賈府雖已然不復榮耀 賈赦、賈珍發(fā)配千里 但賈政方在朝為官 縱然古語道'窮寇勿追’然留下對自己總是后患 不定何時會反咬自己一口 到那時'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有苦到何處訴呢?倒不如一鼓作氣 將那賈政扳倒 自己雖難升遷 亦可高枕無憂。于是他為絕后患極盡誣陷之能事 再羅列賈政十數(shù)條罪狀上奏天廷。昨日便得到消息 知當今已下旨重判賈政充配邊州永不許回都。昨夜他躺在榻上 想著自己竟大功告成越發(fā)高興 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時約三更忽聽院門作響。原是一衙皂進來說有人要見老爺。雨村思量著既是半夜來訪 必有要事相商 便匆匆起來 到外書房接見來人。及至一見 原是都內(nèi)一家驛館的老板 姓劉名財旺的。此人向與雨村相好 二人無話不談。雙方坐定 上來茶水雨村便笑問道:劉兄何故夜半造訪想必有甚好事么?劉財旺也笑道:本不該三更相擾 然此事非同小可 不見大人我是睡不著覺的。雨村問道:何事如此看重?那劉財旺便道:近日鄙館住進一位官員叫王知秋。此人幾日來進出匆匆 似有要事只是不便相問 故不得而知。今晚小二不在 我親自去給那位客官送茶水見他正在伏案疾書。我借倒茶之機瞟了幾眼 原是彈劾您的文字。雨村一聽十分震驚道:可知所列何罪?劉財旺道:只瞟那幾眼能看清幾個字?只看到其中有'薛蟠’、'太平縣’、'收賄’等字眼。反正是告你的狀唄!我一看 大事不好便連夜找你來啦!雨村聽了愣了好半天。送走了劉財旺 他又回到書房 左思右想方意識到自己也處在危險境地 若不挺身自救 也難免厄運纏身 最后弄得自己身敗名裂 貽笑于世人。所以一夜也沒有睡好 早晨吃過飯便一不做二不休乘轎奔薛家而來。各位看官想想 那賈雨村此行如此重要 他哪能輕易不見真佛就走呢?所以他就在薛家賴著喝茶 但等薛姨媽回來。再說薛姨媽等回到薛家大門口 見一頂官轎還在那兒停著 便知雨村并未離開。進了院門 果然見賈雨村還坐在堂屋里吃茶呢 心中便有幾分怒氣。可那雨村見了薛姨媽忙站起來作揖笑道:太太回來啦?小侄等您老多時了!薛姨媽沒好氣地道:篷門篳戶也不怕臟了老爺?shù)纳碜樱磕怯甏逡廊恍χ溃嚎磥硖巧业臍饫?。薛姨媽道:再給我?guī)讉€膽子也不敢生老爺?shù)臍庋剑∮甏宓溃禾麣饴犖壹氄f原由:小侄我如今雖身為朝廷命官 卻也并非忘恩負義之輩。當年榮府助我再返仕途 我也曾知恩圖報 在應天府巧斷命案 幫蟠老弟擺脫了牢獄之災。日前我早參與彈劾賈府之事 也實屬無奈之舉 想我身在官場 若一味清高 不免為人所害故有時也不得不作些違心之事 還望太太多多見諒。薛姨媽哼了一聲道:可見我們竟錯怪了賈大老爺 原來老爺卻是大仁大義之人!雨村聽了又勉強笑了笑道:仁義不仁義自有事實在嘛!太太可知道前頭不是小侄用'偷梁換柱’之法將蟠老弟弄了回來么?薛姨媽道:蟠兒是回來了可榮府卻為此花了幾千兩銀子。 雨村道:這幾千兩銀子是打發(fā)那太平縣知縣的 我可沒有沾一兩一錢呀!薛姨媽又道:可現(xiàn)在我家已然是人財兩空 老爺可滿意了?雨村道:太太如此說話小侄更加無地自容了。蟠老弟此番被捕 實在是上頭有人告發(fā) 小侄我不得已而為之。本想走走過場就放他回來 不想他又毆死公差——我的太太呀!這一來縱是老天爺也救他不能的呀!薛姨媽斜視著賈雨村撇了撇嘴道:老爺今日屈臨我家原就是來表功的嗎?雨村聽了這話齜了齜牙再次露出笑容搖頭道:非也!小侄此次登門只因一件小事。我方才原已說過 上次將蟠老弟弄回來一事 小侄的的確確全都送了那太平縣知縣呀!薛姨媽道:老爺這話就怪了 我們也沒有硬說老爺從中漁了利的。賈雨村道:太太息怒原是這樣的:近日有人告發(fā)小侄 稱小侄那一次貪污了四千兩實在冤枉!薛姨媽道:你再冤枉找我們這平頭百姓有何用處?雨村再站起向薛姨媽作揖道:小侄在此不求別的 只求近日若有人來找你家取證 必要替小侄說句公道話 且莫因私家恩怨而陷小侄于牢獄之中。小侄在此求您啦!薛姨媽道:你也太小看我們薛家啦!你貪污沒貪污我們小小老百姓家誰能看得著?無非各自憑良心罷了。只有一句話:你也看到了 我們家如今是一貧如洗 而老爺您卻享用著榮華富貴 自此我們兩家便是兩條路上跑的馬車 誰也不必看顧誰了。往后老爺還是少來我家 以免我家的晦氣連累了老爺?shù)墓龠\!聽了薛姨媽這話雨村便放了心 忙又同薛姨媽客套了幾句便告辭而去。又過了數(shù)日。這天上午 雨村升堂后理了幾個民事案子 一時無事可做 便在公堂上吃茶閑坐。忽聽街上鑼鼓聲響 正不知底里一守門的衙皂跑步進來邊跑邊叫道:老爺欽差大臣駕到!那雨村近日心事重重 今聽說欽差大臣來了 著實一驚 忙吩咐正在兩廂坐著歇息的衙皂們道:快快站起來迎接欽差大臣!說完 自個兒下了堂階趨步走向門口向迎面走來的欽差大臣跪下叩拜道:下官恭迎欽差大人!那欽差大臣并不理會徑自走進大堂 坐在太師椅上喝道 賈雨村快過來見過本官!那雨村正在跪拜 忽聽欽差大臣已經(jīng)坐上公堂 忙轉(zhuǎn)回身仍然跪下道:下官在!那欽差道:本官今日領(lǐng)了尚方寶劍 到你府勘查案情還望你積極配合。雨村聽了 連連叩頭道:下官明白 下官明白。我一定不負君望 協(xié)同大人履行公務。又聽那欽差大臣道:賈大人為何不敢抬頭?雨村此時哪敢抬頭道:未經(jīng)大人允許下官不敢抬頭。欽差大臣笑道:賈大人不妨抬頭一看。雨村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起頭來只看了一眼 便又低下頭去。欽差大臣道:賈大人看了本官 竟不覺得面善么?雨村這才又抬頭將這位欽差大臣再相看一番 只覺有點面善 卻記不得在哪里見過口中道:大人如此儀表堂堂 實乃將相之相 下官豈敢胡亂猜度。此時那欽差大臣撲哧笑了道:你再仔細看看嘛!雨村還是推辭道:下官不敢。 欽差大臣道:那好本官來提醒你:難道賈大人竟忘了當年應天府的故人嗎?雨村聽了一驚 再抬頭細看幾眼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道:莫非大人是 那欽差大臣哈哈大笑道:真是'貴人多忘事’呀!當年你大筆一揮便將本官發(fā)配到荒蠻之地如今卻忘得一干二凈。不該罷?雨村這才想起 眼前這位欽差大臣 原就是自己當年的手下 不由慌了神強顏笑道:原來是你 如今不知如何稱呼?欽差大臣道:本官如今姓王名知秋現(xiàn)任平陽知府日前進京述職 當今點本官暫做欽差大臣查辦一宗案件。若非如此我倆如何在此相見?雨村聽了不由暗暗叫苦 懊悔當日將事情做絕致使陷入如今之尷尬境地 便向王知秋施禮道:下官當年目光短淺不識好歹還望王大人海涵。王知秋笑道:過去之事不再提了。只是眼下有人在當今面前奏本彈劾你為官昏庸貪瀆無度 且極盡誣蔑之能事陷害良臣致使龍顏大怒 著本官下來查點此事。望大人見諒。雨村忙道:王大人休聽那些小人之言 下官自來嚴于律己 勤政盡職從不敢越雷池一步 還望大人明鑒!王知秋笑道:賈大人果然清廉 當年判斷那薛蟠殺人一案大人判得何等公正!雨村一聽臉色驟變道:那宗案子下官是判得欠妥 可大人想必不會忘記您當時所起的作用么?王知秋猛地拍了一下驚堂木 喝道:大膽昏官還敢狡辯!當年是你一錘定音我本一個門子有何證據(jù)牽連于本官?雨村聽了無言以對。接著王知秋又掏出兩紙文牒向雨村道:看此為賈璉出具的證詞 稱為救薛蟠曾送給你五千兩銀子;這是太平縣知縣出具的證詞 稱你與他沆瀣一氣 用'貍貓換太子’之法將薛蟠放回家去 而你從中竟收賄四千兩??捎写耸?? 雨村見證據(jù)確鑿 抵賴已是無益 只好點頭稱是。接著王知秋又列舉數(shù)樁案例 皆是雨村貪污受賄之鐵證。那雨村自知此生前途已完 頹喪地跪在地上始終不發(fā)一言。最后王知秋道:賈大人若無他事 請在具證上畫供罷!雨村只得顫抖著手寫上自己的名字。王知秋將具證材料收好向雨村拱手道:賈大人 今日多有得罪。只是皇命難違 本官也是例行公事大人多多保重 本官告辭!說完便領(lǐng)著眾儀仗出門而去。這邊只撇下賈雨村跪在公堂上 久久不敢站起。那些衙皂們只得將他拉了起來扶回后院歇息。數(shù)日之后 內(nèi)廷降恩留賈政仍在工部供職 賈雨村卻被革職發(fā)配云南 而京兆府新任知府竟是那王知秋。可憐賈雨村沉醉官場十數(shù)載 卻落得如此下場 竟與當年之門子翻了個個兒 也屬意料之外之事。可見俗話說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實在一點不假。 那王知秋由外任做了京官 且是京兆府知府 自然躊躇滿志洋洋得意。上任才數(shù)日便出都到轄下各州縣察看。這日行至黃陰縣境內(nèi) 走了半天 他和衙皂們皆口干舌渴 遙見不遠處有座關(guān)帝廟遂奔向前去。及到跟前竟熙熙攘攘 廟前且有一臺昆曲在演出 原是逢了廟會。衙皂們放下官轎 派兩三個進廟中安排茶水 王知秋穩(wěn)坐轎中等待茶來。等了一會兒王知秋不甘 輕輕撩開轎簾往外探看只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有買有賣好不熱鬧。正看得有趣忽見人群中有一位老道士旁若無人地穿越人叢從容而過。這一看甚覺面善倒叫他想起一個人來便是早年姑蘇城仁清巷內(nèi)的甄士隱老先生。便喚在轎邊歇息的衙皂們:快去將前面那位老道請回來我有話說!衙皂們聽了 忙跑過去到老道士跟前道:老道請留步我們老爺說話。那老道回頭看看問道:你們找我究竟何事?一衙皂道:哎呀您走罷 到了不就知道啦?老道士只得跟著衙皂走回來。到了轎前 王知秋掀開轎簾走了出來向老道士道:這位仙道敢問仙鄉(xiāng)何處?老道士道:回老爺 出家之人本無鄉(xiāng)里還望老爺諒解。王知秋再三細看 分明就是甄老爺便道:仙道可知當年姑蘇城內(nèi)仁清巷甄家么?那老道士說道:什么真家假家貧道原聽不懂。王知秋再三說服那老道士只是一問三不知。王知秋知是甄士隱因出家而故意避諱俗事 無奈之下 只管向那老道士說道:仙道既不知底里 下官向仙道通報一事 還煩仙道云游四方時 若遇姑蘇人士甄士隱代下官轉(zhuǎn)達問候。并告知甄老 他當年走失的千金英蓮小姐歷經(jīng)磨難之后 嫁于薛蟠為妻現(xiàn)已仙逝 請甄老從此了卻失女之痛。另外當年甄老慷慨相助 登上仕途卻忘恩負義 違背天理的賈雨村也已被革職查辦 可見天理昭彰不可欺也!那老道盤坐地上 閉著雙眼似聽非聽。待王知秋說完 方微微睜開眼睛 一言不發(fā)踽踽獨行而去。王知秋眼看著那老道士越走越遠也愣了半日嘆了一口氣道:可見這甄大老爺是塵緣已斷 對俗事竟如此冷漠與之相見 猶如陰陽兩隔??蓢@呀!可嘆!這時衙皂們已端來了茶水 王知秋咕咕嘟嘟飲下兩三盅 方舒了一口氣 重回轎內(nèi)喝令道:起轎!眾衙皂抬起官轎向前方走去。再說那薛家遷返故里日期已近薛姨媽著薛蝌、寶琴率下人們忙了幾日將店鋪盤了出去 并打點回原籍的行裝。一日忽見鴛鴦過來說道:那邊老太太請姨太太、寶琴姑娘過去呢。薛姨媽不知何事便與寶琴來到榮府。 到了榮慶堂見湘云迎了出來并上前施禮道:姨太太近安!薛姨媽方知是湘云出嫁回門后特來給賈母請安 便摟住湘云道:我的兒呀 想死姨媽啦!這次來了該住些日子罷?湘云道:先住幾日再說罷。薛姨媽又問賈母道:老太太近來大安?賈母氣色尚好聽了哈哈笑道:也就是這幾日起得床來 家已敗了 可也不能不活呀!唉 世上的事想開了 也就坦然了是不是?薛姨媽點頭道:老太太如此想著就好只要人在就是福氣。賈母道:人雖還在可大老爺發(fā)配天邊之遠雖是他不孝可也十指連心呀!說著賈母又落下淚來。薛姨媽忙勸道:切莫悲傷。原是我不好又叫老太太掉淚。賈母拭淚道:不妨。有時哭一陣反倒好受一些。這時湘云晃著賈母道:老祖宗你叫姨媽來原是為了什么?卻又傷心起來。賈母這才笑著道:看我這老沒材料。云兒來時給我念叨著今日方是寶丫頭的生日這孩子自打嫁過去 也沒享過一天福 既是生日就給她好好過一過 就請你和琴姑娘來。她又嘆氣道:唉 這香菱姑娘也沒了 要不然也該請她過來的。賈母見此話又叫薛姨媽傷心了 便又道:看我這嘴光說不照邊的話。姨媽也別在意。另外我已經(jīng)派人去接迎春去了想必也該到了。正說著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回來了。迎春進來賈母呼喚著將她抱在懷中細細相看 眼里又流出滴滴熱淚。迎春也細聲哭泣。湘云見了也想起自己的身世 不由也淚如雨下鬧得大家都跟著抹眼淚。一會兒賈母幫迎春揩了淚水道:我的兒既回來了大家相聚本不應如此傷感。況且今兒是為寶姑娘過生日更應高興才是。眾人這才重新露出笑容。隨后李紈、鳳姐都進來大家廝見一番。湘云看了看大家笑道:怎么?咱們在這兒行云布雨 可壽星怎么不見影兒呀?話音剛落就聽外邊丫頭喊道:寶二爺、寶奶到!湘云忙起身迎接道:哎喲我的二爺、奶呀可把妹妹我想死啦!寶釵也笑道:還說呢這么多天也不來怕早把我們給忘了罷!湘云道:大家聽聽寶奶好沒良心她成親時我顛顛顛跑前跑后 我成親時她在哪兒呀?還要我來看她呢想得美!說得大伙都笑起來。寶玉笑著說湘云道:好妹妹我們成親時我怎么沒看見你呀?湘云戳了一下寶玉的臉笑道:那個時候你怎么顧得上看我呀 你只口中喊著你的'林妹妹’那湘云忽覺說漏了嘴 趕忙停住話頭伸了伸舌頭。眾人都不言語。寶玉也尷尬地笑了笑 低下了頭。一會兒玉上前拉住湘云。湘云道:愛哥哥何事呀?寶玉道:到外邊去我給你說點事兒。說著便將湘云拉了出去。未知寶玉對湘云說了什么話 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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