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東方化風格時期的藝術

希臘文明受賜于東方之處頗多，這是我們前面已經(jīng)談到過的?？墒?，在希臘藝術的發(fā)展過程中，有一個明顯的東方化階段，卻是過去許多持希臘特殊論的西方學者難以料到的。其所以如此，除了有關文物當時尚極少發(fā)現(xiàn)，研究很不充分而外，就是把希臘藝術風格和東方風格的差別看得過于絕對，似乎水火不相容，自然談不上什么借鑒與學習。殊不知希臘藝術風格的形成本身就有一段過程，它的古典風格確實很有特色，但那是城邦體制充分建立之后，在其前有相當一段時間是處于探索嘗試之中，而由于它的開始——幾何形風格還比較簡單原始，要擺脫幾何形傳統(tǒng)的束縛，就有賴于學習先進文明的藝術，亦即東方藝術。在公元前7世紀時，東方藝術以亞述帝國、埃及的賽伊斯王朝(第26王朝）和腓尼基、敘利亞等地的發(fā)展為代表，在繼承古代東方文明兩千多年積累的成果的同時也有所新創(chuàng)，雖然較之日后的希臘古典藝術它仍受到一些程式的束縛，但在工藝的精美、形象的華麗、體裁的眾多、經(jīng)驗的豐富方面是幾何形風格萬萬難以企及的，因此，希臘藝術在真正起飛之前，以東方為師不僅事出必然，而且是它的一大幸運，因為吸收了東方藝術的優(yōu)秀遺產(chǎn)之后，它的發(fā)展速度就可加快。實際上，希臘藝術的發(fā)展速度在世界各古代藝術中可說是最快的，這固然與希臘社會的整個發(fā)展皆快有關，但在藝術領域內(nèi)東方化的推動之功也是不可小視的。在這方面希臘的得益不僅表現(xiàn)在一些形象圖案和表現(xiàn)技巧的借鑒學習上，更重要的是一些基本的技術方法的吸收，例如石造建筑的工程技術，大型雕像的石刻技術和青銅鑄造的脫蠟法技術等等，希臘人都是從東方學來，其奏效之快和影響之大，猶如腓尼基字母之如希臘字母。最后必須指出的是：東方化風格的形成還有利于希臘迅速參加到地中海區(qū)域的經(jīng)濟交流活動之中，當時東方工藝品已在地中海各地廣泛占有市場，希臘工藝品要插足其間，便不得不首先仿效東方風格以贏得各地買主的喜愛。例如科林斯生產(chǎn)的一種在各地最為暢銷的陶器：裝有芳香油的小瓶，便同時也是東方化風格最顯著的代表，這種小瓶裝的化妝用芳香油，其香料有些來自東方，在科林斯配制后又返銷于東方和地中海各地，它的裝飾便有迎合時尚而特別熱衷于學習東方的傾向，結果當然是使這種產(chǎn)品在各地都大受歡迎，不僅促進了科林斯經(jīng)濟的發(fā)展，也使東方化風格在各地迅速普及。

東方化風格的藝術品仍以陶器為主，只是陶藝的中心除雅典外，還加上了科林斯，如前述化妝小油瓶之例，科林斯當時甚至凌駕雅典之上，是東方化風格陶器的最大生產(chǎn)地，這是與科林斯當時是希臘最繁盛的工商業(yè)城邦分不開的?？屏炙沟臇|方化風格陶器在美術考古中又有原始科林斯式之名，因為按陶器研究的慣例，希臘各地的古樸風格陶器都按地區(qū)分類，因此科林斯的古樸陶器稱科林斯式，其前的東方化風格陶器便加上原始之名而稱原始科林斯式。目前的研究已比較深入，對原始科林斯式風格又可細分為早、中、晚三期，中期還可分為Ⅰ、Ⅱ兩個階段。在歷時一個世紀的發(fā)展過程中，可看到科林斯的東方化風格是逐步由簡趨繁，由粗樸進入華麗。在早期原始科林斯式陶器上(公元前720-前690)，只以簡單的東方化的玫瑰花紋和鳥獸圖案裝飾器壁，布局未全脫幾何形風格的窠臼，但花草鳥獸的體形和線條都較優(yōu)美流暢，特別是基于寫實的自然的曲線被廣泛采用，和僵直平整的幾何形風格線條完全異趣，這是東方化風格開始顯露頭角的主要特點。中期的原始科林斯式(公元前690-前650)就比較精美了，人物車馬的插畫雖然仍是剪影式的，體形線條都按東方化的流暢與貼近自然而加以改造，直接采自東方的帶有異國情調(diào)的花草紋樣和神話動物形象，如埃及的紙草花紋、蓮花紋和棕櫚葉紋、斯芬克斯(獅身人面像）、帶翼的獅、牛等等，而最常見的東方獸紋圖案，如獅、豹、鹿、羊之類，在線條流暢而外，也注意到突出各自的特性，如獅、豹刻其雄威勇猛，鹿羊則強調(diào)其矯健快捷。后期的原始科林斯式(公元前650-前625)則更具一些豪華隆重的氣質(zhì)，因為這時希臘人已直接仿效亞述帝國的藝術風格，有威嚴穆肅的氣概，細部的刻劃也更見細微精美，為日后的科林斯陶藝的古樸風格開辟道路。

按照瓶畫研究的慣例，我們也可從東方風格時期的科林斯陶器上辨認出幾個其風格筆法都帶有個人特色的藝術家，其中最著名的則可舉"麥克米倫畫家"(因其代表作為英國人麥克米倫收藏而得名），他大約活動于公元前660-前640年間，正好處在由中期原始科林斯式過渡到后期原始科林斯式的時期。他的筆法細致靈活，尤善于描繪飛奔的野獸和作戰(zhàn)的士兵。在他和同時期的其他畫家的作品上，我們可以看到埃及壁畫藝術(或者通過腓尼基而傳來的埃及藝術）的影響，例如采用埃及的假發(fā)頭飾，男性人物肌膚涂深色，女性則為白色等等。但這位畫家也重視從生活中汲取素材，例如他筆下的希臘戰(zhàn)士，便全是希臘當代的重裝步兵裝束，盔甲齊全，左手持圓盾右手握長矛(這時的長矛是用于刺殺而非投射的），裝備畫得很仔細，隊形和步法也穩(wěn)定有力，手、腳的表現(xiàn)也貼近現(xiàn)實。例如他最出色之作——"齊基陶瓶"(因最早收藏者為意大利富豪齊基而得名，羅馬朱里亞別墅博物館22697號藏品），便在瓶的頸腹之間畫以一列對陣作戰(zhàn)的希臘重裝步兵，左方士兵行列之間還有一未武裝的青年高吹雙管蕭以整齊步伐，由于雙方都是左手持盾密集對刺，左方士兵的盾只見背面，右方士兵的盾則全為正面，正背面的刻畫都很準確，用矛刺殺的戰(zhàn)斗姿式也頗具氣韻。從麥克米倫畫家的作品看，瓶畫在當時的造型藝術中也是比較先進的，其他繪畫體裁大概都具有和它接近的風格。例如，在中希臘西部的塞爾蒙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一座神廟(約公元前630年），檐部的間板是以陶板制成的，其上的彩畫就和同時的瓶畫風格相近。

雅典的東方風格陶器在美術考古上稱為原始亞狄加式(亞狄加是指雅典地區(qū)），也像原始科林斯式那樣可分早、中、晚三期，惟起始階段較科林斯晚一二十年，可見科林斯在東方化陶藝中的領先地位。但越到后期，雅典的發(fā)展就越有氣勢，預示著雅典在下一步的古樸風格時期將會超過科林斯，重新占據(jù)領先于希臘各邦的地位。在后期原始亞狄加式的陶器中，人物畫法更見開放和大膽，盡管其筆法不如科林斯式精細。這方面的著名代表是奈索斯畫家的作品(因其陶瓶上畫有希臘英雄赫拉克勒斯擊殺半人馬怪獸奈索斯而得名，雅典國立博物館10023號藏品），他筆下的人獸搏斗構圖緊湊，形象孔武有力，而且有點幽默氣質(zhì)。值得注意的是，這時(約公元前625年）雅典的黑釉瓶畫技法已較科林斯精進，無論釉色、火候和陶土的質(zhì)量皆臻上乘，因此為雅典在古樸風格的黑像式瓶畫上凌駕群雄奠定基礎。

在東方化風格時期，希臘的建筑和雕刻藝術可說猶未真正起步。石造建筑還屬草創(chuàng)階段，雕像都是高僅數(shù)寸的小品，風格較瓶畫落后。美術史家針對這時的雕刻還在踽踽學步的情況而把這時期稱為"代達力克"或代達魯斯時代，以神話傳說中的希臘第一能工巧匠的名字代表之(據(jù)說代達魯斯是各種工藝技術的開山祖師，他主持建造了克里特的迷宮，為避免國王迫害而發(fā)明蠟制羽翼從克里特飛到意大利的西西里島，其子依卡努斯同行，但因飛得太高羽蠟熔化墜海而死）。用代達魯斯的名字多少有點意謂著希臘雕刻與建筑這時都是從零開始，但實際上雕刻也和瓶畫那樣受到東方藝術的影響與啟迪。這些代達力克小雕像一如瓶畫般戴著埃及式的假發(fā)，雙手下垂，木然站立，男性雕像裸體，女性則著衣衫。體形的刻劃雖比較原始，卻已不像幾何風格那樣平板方正，有了圓凸的體積，手足和身干達到能讓人辨認的程度，惟不及瓶畫的精確。這些幾寸大小的雕像都是作為還愿像供奉于神廟或祭臺的，還與紀念性藝術無緣。在希臘藝術發(fā)展史上，這些小雕像除了表明希臘雕刻起步之際的低水平外，似無多大意義，而希臘真正學習東方發(fā)達的雕刻藝術，開展石刻雕像則是在日后的古樸風格時期。但在代達力克風格的最后階段，用石頭雕刻大型雕像也已開始，盡管風格一如小雕像般古拙，卻標志著向古樸雕像的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