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些日子讀茨威格，讀到《一夜之間的天才》，忍不住把《馬賽曲》打開聽了好幾遍，仿佛聽著這首曲子才能理解這個人。 1792年4月26日，對于年輕的工兵上尉魯熱·德·利勒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事情的起因得回到1789年7月的法國大革命，歐洲其他各國的封建統(tǒng)治者被革命搞得惶惶不可終日，揚言要派軍隊來懲罰“罪犯”，主持“公道”。 1792年4月20日，吉倫特派內(nèi)閣向普、奧宣戰(zhàn)。盡管是法國首先宣戰(zhàn)，但對法國民眾來說這是一場革命保衛(wèi)戰(zhàn)。 法國將領作戰(zhàn)消極，貴族軍官不斷叛變，法軍節(jié)節(jié)敗退。1792年7月6日，普魯士采取軍事行動，普奧聯(lián)軍很快進入法國領土。  7月30日從馬賽開來一支五百人的義勇軍，他們沿途唱著一首歌詞激動人心、旋律雄壯優(yōu)美的進行曲。這首當時被人稱為《馬賽曲》的戰(zhàn)歌不久就聞名于世，1795年又改編歌詞成為法國國歌，除波旁王朝復辟期間和法蘭西第二帝國時被禁止外，一直沿用至今。 現(xiàn)在，我們就要說到這首歌的創(chuàng)作者，駐扎在法德邊境城市斯特拉斯堡的法軍工兵上尉魯熱·德·利勒。 1792年4月25日，迪特里希市長在中心廣場上檢閱部隊，他揮動著綴有國徽的帽子向士兵們致意，迪特里希市長突然轉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年輕上尉魯熱。他記起來了，這位舉止文雅、長得并不漂亮但卻討人喜歡的軍官在半年前當憲法公布時寫過一首相當出色的自由頌歌，那首簡樸的歌曲朗朗上口，軍樂隊將它練熟，在公共廣場上進行演奏和大合唱。 迪特里希市長問魯熱上尉，是否愿意乘著愛國情緒，為明天出征討伐敵人的萊茵軍譜寫一首戰(zhàn)歌。 魯熱是一個秉性謙遜、普普通通的人，他的詩作從未刊印過，他寫的歌劇也從未上演過，為了讓市長——這位高官和好友高興，他說愿意從命。 4月25日已經(jīng)結束，4月26日已經(jīng)開始。黑夜籠罩著千家萬戶，夜闌人靜僅僅是假象，全城依然處在熱烈的活動之中。魯熱登上中央大道126號的回旋形樓梯，走進自己簡樸的房間，在狹窄的屋子里不安地踱來踱去。 他幾乎是半下意識地寫下了頭兩行歌詞，這兩行歌詞無非是那些呼喊的反響、回聲和重復： 前進，祖國的兒女 光榮的日子已來臨 感覺不錯，接下來，魯熱愈來愈迅速地寫下他的歌詞和樂譜，他狹隘的心靈從未有過如此的激情，一種神奇的魔力把他像一枚閃耀著剎那光芒的火箭射向群星。   魯熱懷著迅速實現(xiàn)諾言的自豪感，趕到市長迪特里希家中。迪特里希鋼琴伴奏，魯熱唱著歌詞。市長夫人答應把這首新歌謄抄幾份，作為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音樂家，她還答應為這首歌曲譜寫伴奏曲，以便能在當晚家里舉行的社交集會上夾在其它歌曲中演唱給客人聽。 《馬賽曲》不適合在小資產(chǎn)階級的沙龍里夾在浪漫曲和意大利詠嘆調(diào)之間用與眾不同的腔調(diào)來演唱。它是一首節(jié)拍強烈、激昂和富于戰(zhàn)斗性的歌曲，它是面向民眾，面向成群結隊的人唱的，這首歌的協(xié)奏曲是叮當作響的武器、嘹亮的軍號、團隊前進的整齊步伐。這首歌既不適合女高音獨唱家演唱，也不適合男高音獨唱家演唱，它適合數(shù)以千計的民眾齊唱。 歌曲的印刷本和手抄本始終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手里流傳。在法國另一端的馬賽的憲法之友俱樂部，6月22日為出發(fā)的志愿人員舉行了聚餐會，長桌旁坐著五百名穿著國民自衛(wèi)軍新制服的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聚餐會進行之際，蒙彼利埃大學醫(yī)學院學生米雷忽然站了起來，他揮動著右手，唱起一首歌。這首歌大家都沒有聽過，誰也不知道這首歌是怎么到他手里的。  “前進，祖國的兒女！”歌聲如電火花插進了火藥桶。所有這些明天要出發(fā)的年輕人，他們要去為自由而戰(zhàn)，為祖國獻身，他們覺得米雷唱的這些歌詞表達了他們內(nèi)心最深處的愿望，最根本的想法。這首歌在聚餐會上唱了一遍又一遍，曲調(diào)變成了他們自己的旋律。當7月2日那五百名義勇軍戰(zhàn)士出發(fā)時，這首歌也就隨著他們不脛而走。 《馬賽曲》——魯熱的這首神圣之歌不久就得到這樣的名稱——的第一次偉大勝利是在巴黎。7月30日，來自馬賽的團隊從郊區(qū)進入巴黎時，就是以軍旗和這首歌為前導的。這首歌像一陣號角，兩三個小時以后，副歌已在各條大街小巷回響，一兩個月以后，《馬賽曲》已成為全民之歌、全軍之歌。  魯熱——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修筑工事的上尉，坐在許寧根駐地的營房里，一本正經(jīng)地畫著防御工事的圖紙。他早已把自己在1792年4月26日那個已經(jīng)消逝的夜里創(chuàng)作的這首《萊茵軍戰(zhàn)歌》忘卻了，當他在報紙上看到那首像風暴似的征服了巴黎的戰(zhàn)歌時，簡直不敢去想，這首充滿必勝信心的“馬賽曲”中的一詞一句和每一個節(jié)拍只不過是那天夜里在他心中和身邊發(fā)生的奇跡而已。 這位革命戰(zhàn)歌的作者自己并不是一個革命者——這種奇怪的現(xiàn)象只有歷史本身才會創(chuàng)造。他曾用這首不朽歌曲推動革命，而現(xiàn)在，他要竭盡全力阻止革命。當巴黎的暴動民眾唱著他的歌，猛攻杜伊勒里宮和推翻國王的時候，魯熱對革命已十分厭倦，他拒絕為共和國效忠，寧愿辭去職務，也不為雅各賓派服務，他對法國國民公會里的新暴君和獨裁者的憎惡不亞于他對國界那邊的國王和皇帝所懷的仇恨。 魯熱闖進不朽者的行列，命運沒有為此寬待他。這個小人物困苦地度過了自己渺小的一生。拿破侖曾出于同情想幫助他，沒有成功，他對所有的當權者都憤憤不平。他給想幫助他的拿破侖寫了若干封措辭激烈且十分無禮的信，公開表示他為自己在全民投票時投了拿破侖的反對票而引以自豪。 他的朋友——迪特里希市長、呂克內(nèi)將軍、所有那天晚上作為《馬賽曲》的第一批聽眾的軍官和貴族，一個個被送上斷頭臺，他公開向羅伯斯庇爾的福利委員會發(fā)泄了不滿。不久，這位革命詩人被作為反革命而遭逮捕，被控犯有叛國罪。 只是到了熱月九日，羅伯斯庇爾被推翻，監(jiān)獄的大門被打開，才沒有把這次革命的不朽歌曲的作者送交“國民的刺刀”。  1836年，76歲高齡的魯熱在舒瓦齊勒羅瓦去世，沒有人再叫得出他的名字。又過了一代人的時間，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在法國的所有前線重又響起《馬賽曲》的歌聲，于是這位小小的上尉的遺體被安葬在巴黎榮軍院里，同小小的少尉拿破侖的遺體放在同一個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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