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戰(zhàn)斗第二天，李太忠政委到013陣地調(diào)研，政委左邊是劉二寶

推薦人李太忠語

一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仍記憶猶新。

1986年4月26日的那個晩上，絕對是我一生中最焦慮、最難下決心的一個晚上。團長趙國民、副團長鄭月龍、副參謀長盧雙坤在09陣地的前指里，我和參謀長袁光榮、政治處主任楊忠敏在尖山的團基指里，越軍圍攻012陣地，陣地有被敵人占領(lǐng)的危險。二連連長楊明歧和指導員高云鵬，在012陣地后面的014陣地上，一度和012陣地失去了通信聯(lián)系，連長指導員怕陣地丟失，多次向團里要炮，一邊是012陣地上五十多名官兵的生命，一邊是012陣地被敵占領(lǐng)，團長政委受軍法處置。

那時候的總書記有個題詞：“國威軍威看西南”，西南就指的是老山戰(zhàn)場，丟一個陣地哨位牽扯到國威軍威的問題。上一批輪戰(zhàn)部隊丟失了211陣地的三個哨位，越軍在河內(nèi)召開慶功會，如果我們的012陣地被敵占領(lǐng)，后果更不堪設(shè)想。

兩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那一晚上承受的壓力如泰山壓頂。團長在前指，我在基指，61師炮兵團的基指和我團基指在一個山洞里，師里明確炮兵團和我們團里的炮兵營組成181團炮兵群，我和團長指揮炮群射擊，無需請示師里，我們一道命令下去，那就是萬炮齊鳴、指哪打哪。為什么沒有向012炮擊，周天宏的文章里說得很清楚了，我在《論機關(guān)干部》那篇文章后也談到了這件事情?！俺龃笾饕?，干小事情”是優(yōu)秀機關(guān)干部必備的五條素質(zhì)之一。

感謝天宏用文字重現(xiàn)“4，26”戰(zhàn)斗，絕對比電影真實，比小說好看。值得在位的指揮員和廣大軍迷們一讀。

“4.26”戰(zhàn)斗，一個參謀的一句建議化解了全團的危急——《老山輪戰(zhàn)中的參謀故事》2

作者：周天宏

2018年6月11日，我在《聊聊老山作戰(zhàn)中審時度勢的故事與啟示》的系列文章中發(fā)表了題為“'4.26’戰(zhàn)斗，連長要求'向我開炮’以后”的文章，那一篇文章，是從團指揮員的角度，分析戰(zhàn)斗關(guān)鍵時刻如何審時度勢的問題。今天，我再講“4.26”戰(zhàn)斗這個故事，分析的是參謀人員在危急時刻的戰(zhàn)場調(diào)查與建議報告。

1986年4月26日晚上，越軍偷襲了我一八一團二連的012陣地。

012陣地反偷襲戰(zhàn)斗經(jīng)過圖

那一仗打得很慘烈。那一晚上，二連犧牲３人、傷３人，是我們師接防后的第一次亡人。一次連規(guī)模反偷襲犧牲3人，也是我們一年輪戰(zhàn)中傷亡最多的。那一天，我們師上午才接替指揮權(quán)，當天晚上就犧牲３人，師首長壓力很大。

那一仗打的很緊張。剛上陣地，連隊有些緊張，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全連把子彈都打完了。最后，在前沿陣地失去聯(lián)系的時候，據(jù)傳，連長急了，反復急呼“向我開炮”。

連長的“向我開炮”，很急切、很英勇！

連長的“向我開炮”，卻使了團長陷入焦慮。

三十年后，趙國民團長在網(wǎng)上發(fā)表了'4.26’戰(zhàn)斗關(guān)鍵時刻的關(guān)鍵人物和關(guān)鍵決策，比較真實、比較具體的講述了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為了故事的完整性和真實性，我原文轉(zhuǎn)發(fā)趙國民團長的回憶（為了大家看的清楚，我增加了分段）：

“4.26”戰(zhàn)斗關(guān)鍵時刻的關(guān)鍵人物和關(guān)鍵決策

1986年4月26日，團接替濟南軍區(qū)41師乙3團防御指揮權(quán)才第六天，由于連續(xù)上、下陣地換防，車輛和人員活動頻繁。陣地出現(xiàn)了一些反常。

4月21日，濟南軍區(qū)67軍軍長張志堅和47軍軍長錢樹根，到08前指了解換防情況時，08前指還遭到敵人炮火襲擊。

我和副團長鄭月龍、副參謀長盧雙坤等，先于部隊上陣地，在前指參與友軍指揮，組織部隊換防，并在20日晚12時，從友軍手里接下指揮權(quán)，全面接替了友軍的防御。太忠政委率參謀長、主任、處長，組織部隊分批前送，也于4月20日，進入八里河村東尖北溶洞基本指揮所。

半個月時間，我們前指的同志和67軍某師3團的首長機關(guān)，擠在一個“工”字鋼構(gòu)建的，大約三十幾米的短洞里。我被照顧在走廊中段的一個鋪位上，頭上懸著一個大水包，隨時都有可能破裂。晚上不斷有人進出，加上換防時白天要到西疇接部隊，并組織沙盤推演。晚上12點前組織部隊摸黑上陣地，并于12時換防完畢。

本人已經(jīng)好幾周都沒有睡好一個好覺了。

部隊剛上陣地，精神高度緊張，一有風吹草動，全線草木皆兵。對于一個和平環(huán)境中度過三十多年的部隊來講，這都是情有可原的。

4月26日晚飯后，我和警衛(wèi)員姜文海，到08前指停車場旁的團救護所，看望李平均醫(yī)生等人，并和他們閑聊。夜色剛剛開始籠罩陣地，人們還沒有覺察到天黑。突然，前指電話追到救護所，報告二連012號陣地遭敵人襲擊，已經(jīng)有了傷亡。我要求李平均等同志做好救治傷員準備，便和警衛(wèi)員小姜立即跑回指揮所。

三十年后說實話，當時指揮所內(nèi)有些慌亂，氣氛十分緊張。前指的同志各執(zhí)一個電話，了解情況的了解情況，給炮兵下達射擊命令的在下達命令。沒事干的一言不發(fā)，靜靜地躲在角落里發(fā)呆。

看到我進坑道了，副團長、副參謀長他們都爭著匯報了基本情況。

我下意識自問一句，這么早，沒經(jīng)炮火準備會有多大的敵情呢？！

我接通了二連長楊明岐的電話，問了問他能夠看到的情況。

又接通在012號陣地的二連副連長陳平均，責令他到工事外察看，看有沒有敵方向我陣地射擊的火光。

劉登云師長非常關(guān)注，親自打電話了解情況，并提出給予炮火支援。我婉言謝絕了師長炮火支援的意見。

政委李太忠同志，率基指的同志在尖北，對前面的情況更不清楚，焦急地和我在電話中商討。我請他放心，有什么情況會及時向他通報。

就在我對敵情判斷產(chǎn)生一絲疑問的瞬間，整個坑道除了電話鈴聲和參謀人員壓低嗓子接電話的聲音外，坑道內(nèi)像死一樣寂靜！

在我沉思難解的時候，身邊的作訓參謀鄒春寧發(fā)聲了！他說：團長，你可以問問二寶。二寶的觀察所就在二連陣地頭頂上。

老山輪戰(zhàn)時趙國民團長（左二）與營長郭天琪（左三）、作訓股長邢義祥（右一）、作訓參謀鄒春寧

我讓鄒春寧接通了榴炮3連連長劉二寶。二寶用炮兵觀測鏡瞄準二連陣地，一邊觀察，一邊回答我的提問。最后我用軍語，要求二寶負法律責任，丟了陣地拿他是問！二寶斬釘截鐵地說：團長，我報告情況如果有假，愿接受軍法處置！

這是趙國民團長“4.26”戰(zhàn)斗先一天在013陣地的照片，趙團長右邊是劉二寶

情況明了，決心就好下了！我接通李政委電話，告訴他我的決心，并請他轉(zhuǎn)告炮兵團，表示感謝！命令他們停止射擊。又親自接通一營長狄建華、二連長楊明岐電話，命令他們?nèi)€停止射擊，迅速搶救傷員，并做好開通陣地道路，協(xié)助軍工連（師高炮團57營3連）后送傷員。

我把我們的決心判斷和處置，親自報告了劉師長。師長在電話里問：小趙，你有確切的把握嗎？我答：有！師長又不無憂慮地說：友軍夜間是從來不后送傷員的，你們要慎重！我說：師長，犧牲的烈士晚上不后送了，但是，十幾個傷員我們不能看著他們再死！師長帶著疑慮，同意了我們的處置。

陣地上慢慢靜下來了，我讓機關(guān)命令二連打開陣地通道（晚上，為防止特工襲擊，陣地道路都是用地雷、絆雷、手榴彈封鎖的）。讓擔負軍工任務(wù)的師高炮團57營3連蔣連長到前指受領(lǐng)任務(wù)。蔣是個四川人，很干練。當我用商量的語氣，征求他的意見，看是否能夠打破老山地區(qū)防御，夜間不前運后送慣例，組織連隊連夜把傷員抬下來時，他二話沒講，馬上立正表態(tài)：請團長下命令，我們就是擔負這個任務(wù)的！我們也一定能夠完成任務(wù)！我又向他作了些具體交待，告誡他一定要保證部隊自身安全，才和他握手道別，看著他跑回連隊去了。后來，這個連隊連夜把負傷的傷員抬下陣地，在團救護所包扎處理后，又轉(zhuǎn)送后方醫(yī)院，全連沒有一人傷亡。戰(zhàn)評時，這個連隊榮立了集體一等功。

27日約7點左右，烈士的遺體也抬下來了。被李太忠政委從基指派來處理善后的政治處楊忠敏主任還是干部股長穆正烈問我：團長，烈士下陣地了，你還見不見他們？我說不見了，送走吧！事后有的同志問我，團長你怎么不送送烈士呢？我說：我心善！這一年剛開始??！就犧牲這么多人，鮮活的生命轉(zhuǎn)眼沒有了，我不忍心看到他們！看了他們會影響我的情緒，從而影響我今后正確判斷情況和定下決心處置。

“4.26”戰(zhàn)斗事后檢討，部隊由于剛上陣地，各級對丟失陣地的壓力都非常大。對敵情判斷誤大，處置也有失當。關(guān)鍵時刻參謀鄒春寧能夠勇敢提議，連長劉二寶認真觀察后，又能夠據(jù)實報告。團據(jù)此適時定下正確決心，處置也很及時適當，沒有再造成更大傷亡。此仗后，我立即與在基指的太忠政委溝通，建議黨委給參謀鄒春寧、連長劉二寶記了二等功。這也是我們團黨委，享受二等功批準權(quán)限的第三個人（上陣地前是一炮連張振林，技術(shù)革新，82無打榴彈，由廖副司令宣布，我們補辦手續(xù)），此后時間不長，二等功的審批權(quán)，很快便收到師里了。

根據(jù)“4.26”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和教訓，我親自起草了一個作戰(zhàn)指導原則“以靜制動，全面提高部隊陣地防御作戰(zhàn)能力”的講話稿，在上陣地后的第一次黨委會上，以書面講話的形式，發(fā)到各個哨位。

大概一個月左右，我團便完全掌握了戰(zhàn)場主動權(quán)。

2015年６月６日下午，當時的團政委李太忠首長在２１集團軍講課的時候講到：那一晚上，二連８次要炮，團里一看坐標，就是自己陣地呀，他們要與敵人同歸于盡啊。團里當時既不想給自己陣地上打炮，又怕真的把陣地丟了。在為搞不清二連當面情況著急的時候，作訓參謀鄒春寧報告：全團唯一的一部夜視儀就在013陣地的炮觀，問問連長劉二寶吧。劉二寶說：敵人沒有一個連，最多20人。劉二寶平時是一個全團有名的吊兒郎當?shù)娜耍攬F長反復問他的時候，劉二寶說：我劉二寶平時吊兒郎當，我現(xiàn)在絕對不敢吊兒郎當。

李太忠首長講話記錄剪輯

三十年后，當時的作訓股長邢義祥、炮兵參謀李海波都給我說過：那一晚上真的是很緊張。

輪戰(zhàn)的時候，我也去過劉二寶的觀察所。1990年，我在一八一團當參謀長的時候，劉二寶是炮兵股長。2018年5月28日，我給劉二寶打電話問了那一晚上的情況。二寶補充說：

黃昏的時候，敵人來了，打了一陣子，天黑了，敵人大部分撤了，留下一小部分繼續(xù)襲擾。但是，二連不清楚，還在使勁地打。

連長在012陣地，當時聯(lián)系不到013、014，連長以為表面陣地丟失，請求我們炮兵打自己表面陣地。

當時，團長沒敢打，問我。我說：敵人不多，也沒有占領(lǐng)表面陣地，是小股兵力襲擾。

我這個人平時愛開玩笑，團長一遍一遍問我的時候，我也急了，我說：我這個時間還敢開玩笑嗎！我拿人頭擔保！

我電話采訪劉二寶的筆記

現(xiàn)在，我們把這個故事梳理一下：

——前沿陣地很緊張。

從來沒有打過仗的人，第一次遇到流血犧牲，緊張是必然的。

當前沿陣地又失去聯(lián)系的時候，連長反復急呼“向我開炮”。

——團指揮所很矛盾、很著急。

對一線陣地的“情況”，既不敢相信，也不敢不相信。

——情況的轉(zhuǎn)折點是參謀鄒春寧的一句提醒：團長，你可以問問二寶。

在這個故事里，對戰(zhàn)斗指揮起主要作用的當然還是團首長。尤其是團長趙國民，在一線急急呼救的情況下，他的冷靜分析和對戰(zhàn)斗基本規(guī)律的把握，是很了不起的。還有，炮兵連長劉二寶的細心觀察與如實報告情況功不可沒。但是，按照趙國民團長的回憶，參謀鄒春寧的提醒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

趙團長在緊急情況下的審時度勢，我在“'4.26’戰(zhàn)斗，連長要求'向我開炮’以后”那一篇文章里已經(jīng)做了充分的分析，今天，我們來專門分析一下我們參謀人員的建議報告。

驚心動魄的“4.26”戰(zhàn)斗，首先告訴我們，實戰(zhàn)中，戰(zhàn)場調(diào)查是多么的重要。其次，也告訴我們，在戰(zhàn)斗的關(guān)鍵時刻，一個小參謀的好建議，是能改變戰(zhàn)局的。

我們參謀人員號稱“無名英雄”，不論平時還是戰(zhàn)時，立個功是很難的。我打了一年仗，最后才立了一個三等功，鄒春寧一句話就立了二等功，確實令人羨慕。

但是，鄒春寧確實功不可沒！

一個參謀人員，一輩子能夠有這么一次閃光，一輩子都是可以自豪的。

只有羨慕是不夠的，重要的是，我們應(yīng)當從這一件事中得到什么教益呢？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分析認為，我們參謀人員，要想得到鄒春寧那樣的榮耀，我們就必須弄清楚：在整個陣地一片慌亂的時候，在整個團指揮所一片懵懂與緊張的時候，為什么唯獨鄒春寧能夠想到013的劉二寶呢？

鄒春寧善于想辦法

一個優(yōu)秀的參謀人員，不能僅僅滿足于“跑腿”，不能滿足于“傳話筒”，不能跟著“緊張”而緊張，不能跟著首長的“批評”去批評、去埋怨，更不能跟著“牢騷”發(fā)牢騷，而要積極地、爭分奪秒地尋找能夠改變不利局面良策。

當“指揮所內(nèi)有些慌亂，氣氛十分緊張”的時候，當團前指滿坑道內(nèi)許多人緊張、焦急的等待團長的決心的時候，當一些人“一言不發(fā)，靜靜地躲在角落里發(fā)呆”的時候，鄒春寧卻在想辦法。

如果鄒春寧沒有積極想辦法的意識與習慣，他就不可能提出獨到的意見。

鄒春寧緊跟首長意圖

在某種意義上說，參謀，就是首長的參謀，如同衛(wèi)星一樣，始終圍著首長轉(zhuǎn)。一個優(yōu)秀的參謀，必須時時刻刻了解首長的意圖，了解首長的難處，了解首長的需要，急首長所急，急首長所需。

當時的鄒春寧，之所以能夠提出讓團長解決難題的辦法，就是他能夠緊跟團長的思路，急團長所急。

鄒春寧了解一線地形

在012陣地周圍，還有幾個陣地可以看到012陣地的情況，但是，013上劉二寶觀察所是觀察條件最好的。它和013陣地與012陣地的距離基本一樣，但是，它高高在上，便于觀察。在012上邊還有-21陣地，但距離有點遠。尤其是，鄒春寧知道：“全團唯一的一部夜視儀就在013陣地的炮觀”。

如果鄒春寧不了解這個地形情況和觀察所的觀察能力，就提不出那個建議。

鄒春寧了解一線指揮員

鄒春寧給團長說的原話是“你可以問問二寶”，而沒有說“問一下013炮觀”，更沒有說“問一問附近的炮觀”，說明他對劉二寶很了解，也很信任。

有一句話說的真的是太好了：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