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是課本中常常一筆帶過的歷史,你可能知道它始于東漢三國,終于隋唐,但要仔細說出其中有多少故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在這大亂世中,可能只有竹林七賢和魏晉名士被常常提及,他們的筆墨揮灑,成就了東方藝術一大高峰。除了魏晉名士,還有一段歷史在課本中被詳細描述了,我們稱之為“北魏孝文帝改革”(即太和改制),這次改革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少數民族漢化。除了華夏內在民族融合,各大文明交流也不曾終止。佛教自外而來,在南北朝也逐漸有了起色。也許正是對亂世動蕩的無奈,南北朝時期的人民轉而需要心靈歸宿,崇佛修道之風盛行。但就體量和等級而言,洛陽“皇家首剎”,則必為擁有千尋高塔的永寧寺。 永寧寺遺址推測復原 底圖:禹涵讓我們回到一千五百年前,再次感受洛陽的天際線——那讓國人魂牽夢縈的永寧浮屠。孝文帝從大同遷都洛陽,北魏沿用漢洛陽舊都,視為延續(xù)中原正統。遷都洛陽后,孝文帝大規(guī)模興建佛寺,洛陽城內佛寺遍布。《洛陽伽藍記》序載:王侯貴臣,棄象馬如脫屣,庶士豪家,舍資財若遺跡。於是招提櫛比,寶塔駢羅,爭寫天上之姿,競摹山中之影;金剎與靈臺比高,廣殿共阿房等壯。洛陽伽藍記中所載佛寺雖多,但卷一開篇就是永寧寺,足見永寧寺地位尊崇。洛陽永寧寺是對平城(大同)永寧寺禮法上的延續(xù),都城雖變,但仍然需要“永寧”。北魏對禮法的重視,從平城營建規(guī)模宏大的明堂就可見一斑。《魏書·釋老志》載:“故都城制云,城內唯擬一永寧寺地,郭內唯擬尼寺一所,余悉城郭之外?!?/span>孝文帝畫下了永寧寺的藍圖,但真正建設永寧寺塔的卻不是他。孝文帝駕崩后,其次子宣武帝元恪繼位,《石窟寺本末》記載,宣武帝身染“斑爛”,久治不愈,他赴鞏義寺廟許愿,病愈將鑿刻石佛。許愿后三月病愈,故而武帝大興土木增建寺院,但這位皇帝依然在位僅十六年也駕崩了。元恪年僅五歲的兒子元詡不得不繼位,史稱孝明帝。一個五歲的小童無法獨理國家大事,朝中實權是由胡太后掌控。《洛陽伽藍記》卷一載:永寧寺,熙平元年靈太后胡氏所立也,在宮前閶闔門南一里御道西。永寧寺選址于漢魏洛陽城銅駝街(御道)一側,毗鄰都城中軸,位置得天獨厚。 永寧寺寺院體量更是驚人,伽藍記中載寺中房舍有千余間,大殿更是與宮城太極殿相似。 《洛陽伽藍記》卷一載:僧房樓觀,一千馀間,雕梁粉壁,青璅綺疏,難得而言。......是以常景碑云:'須彌寶殿,兜率凈宮,莫尚於斯也。'單是樓宇眾多,尚不足以讓永寧寺從眾多伽藍中脫穎而出,真正讓它名傳千古的,是塔院中央的九級浮屠——永寧寺塔。《魏書·術藝列傳》:“世宗、肅宗時,豫州人柳儉、殿中將軍關文備、郭安興并機巧。洛中制永寧寺九層佛圖,安興為匠也?!?nbsp;關于這位郭安興的記載不多,但他兄弟郭定興的墓志銘上有關于郭安興的記載:君諱定興,太原晉陽人也……弟強弩將軍,永寧、景明都將,名安興。智出天然,妙感靈授。所為經建,世莫能傳。墓志銘中說”弟“是”永寧、景明都將“,這兩個名詞即洛陽永寧寺和景明寺。“都將”毋庸置疑,就是建造匠人或監(jiān)工一類了。 在他的營作下,這座九層浮屠甚至可以讓登臨者“下臨云雨,信哉不虛?!?/span>《洛陽伽藍記》卷一載:裝飾畢功,明帝與太后共登之。視宮中如掌內,臨京師若家庭。以其目見宮中,禁人不聽升。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座塔?在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北魏,這樣的高塔是否真的能建造?永寧寺塔,作為北魏洛陽的絕對性地標,我們已在文獻中得知它位于宮前閻闔門南一里御道西。但這座古塔早已沒于歷史長河中,它的具體位置也在后世有過許多訛傳。清乾隆年間,洛陽縣令龔松林自捐俸祿為邙山許多古陵墓正名,他遍訪洛陽周邊帝陵,在這些陵墓前豎碑刻名。永寧寺塔旁,清代立漢質帝“靜陵”碑 攝影:鴻慈永祜這次立碑之中,他誤將永寧寺塔基當做漢質帝劉纘的“靜陵”,并記錄在縣志之中。北魏洛陽永寧寺1979-1994年考古發(fā)掘報告
一座塔基為什么會被認成陵墓?因為永寧寺塔倒塌后形成了很高的殘土堆積,把原本的塔基埋在其中形成了一個小土丘。直到1963年春季對塔基進行鉆探,才大致確定了塔基和塔院的面貌。永寧寺寺院南北長 301米,東西寬 212米,四周環(huán)繞院墻,院墻內外發(fā)現有涂朱白灰墻皮。寺院墻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宮墻也。四面各開一門。寺院東西南北各有一門,四門正對中央塔基,以南門最大,東西門略小,而北門則受到了破壞無法探知形貌。 南門夯土臺基上礎石無存,但“礎痕”猶在。按礎痕推測,柱礎共有二十四個。北魏洛陽永寧寺1979-1994年考古發(fā)掘報告 南門樓三重,通三閣道,去地二十丈,形制似今端門......拱門有四力士、四師子,飾以金銀,加之珠玉,莊嚴煥炳,世所未聞。西門夯土西窄東寬,像“凸”字。臺基上清出黃砂“礎痕”三個,柱礎一塊。北魏洛陽永寧寺1979-1994年考古發(fā)掘報告 東門破壞嚴重,只清理出一塊未移動過的礎石和許多瓦片朱白灰。推測東門應當與西門一致。東西兩門亦皆如之,所可異者,唯樓兩重。北門一道,上不施屋,似烏頭門。永寧寺佛殿基址,處塔基以北,隴海鐵路建設取土,破壞極重。大殿地基與柱礎石都被破壞,只能大致看出殿基東西長 54、南北寬 25 米。《洛陽伽藍記》載:浮圖北有佛殿一所,形如太極殿。中有丈八金像一軀、中長金像十軀、繡珠像三軀、金織成像五軀、玉像二軀,作工奇巧,冠於當世。由遺址可見這座大殿規(guī)模宏大,但因沒有柱網,我們只能推測它的面貌了。根據塔院布局可知,永寧寺塔在寺院中占據絕對中心位置。木塔地基約為長寬100米左右的正方形,總厚度超過 2.5 米,與寺院地面大致持平,基座邊比外緣高出約 0.5 米,便于排水。塔基位于地基之上,塔基夯土每邊長 36.8 米,高2.2米,四周包砌約0.7米厚的青石。基座側面裝有石雕螭首,臺四周原裝有青石浮雕紋飾欄桿,基座四面正中各設斜坡慢道。北魏洛陽永寧寺1979-1994年考古發(fā)掘報告 第四圈木柱以內,有土木混砌的塔心實體,實體內包含三圈48根木柱,有縱向及橫向條木連相連接。這些土坯內的木柱均不存,只留有碳化后松木殘跡。內三圈木柱之下,有上下三疊方形青石柱礎,可見其承壓之重。塔芯外,四圈和五圈木柱則為環(huán)塔心回廊間架柱。 第四圈木柱無存,但根據礎位推測也是上下三疊礎。第五圈木柱無存,柱下只鋪一塊礎石。塔芯夯土內,第一圈柱共 16 個,四個為一組,密集排列成“田”字形。第二圈柱共12個,每面4個;第三圈柱共 20 個,每面6個。正是這個方形實心體連同包砌其中的木柱,共同承擔了塔體的巨大垂直壓力。這48根木柱就如同混凝土中的鋼筋一樣,加固塔體核心,提高韌性。塔芯夯土外,第四圈柱共 28 個,每面8個。(由于不是暗柱,這圈柱礎已被全部挖走,形成一條環(huán)繞塔心的破壞溝)第五圈柱共 48個,每面10個,在四個轉角處內外角各多增1個柱礎。(這48個柱礎石尚存2塊,其余已全被挖走)塔心夯土,每邊殘長 19.8、殘高 3.7 米。從遺基可以知,塔芯夯土的東、南、西三側壁上,各有五個弧形壁龕遺跡,處于兩柱之間,供奉佛像。北面壁上無壁龕,有四個豎狀柱槽,分布于東段,兩兩并列。伽藍記中已知永寧寺塔塔可以登臨,北面遺跡應為登塔木梯。塔外前檐墻大多被破壞,墻厚1.1米,由檐墻及白灰地面推斷,塔基每面為九開間,每面有三門六窗。《洛陽伽藍記》載:浮圖有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自此,我們對永寧寺整體結構已經有了了解,不妨在遺址上做合理推測,結合許多北魏遺存,復原這座千年前的“摩天大樓”。中國的佛塔不計其數,但我們要復原一座北魏時期的古塔,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我國現存推測興建于北魏的古塔,體量較大的地面建筑,有一座嵩岳寺塔,位于登封太室山下。嵩岳寺塔為密檐磚塔,形制和永寧寺塔地基樣式完全不同,與一座記載中近百米的木構還是有著差距。文獻記載中,永寧寺塔為可登臨的九層浮屠,且遺址中我們已經得知它有著密集的木柱排布,不能等同于磚塔結構。現存古塔中不能類比,那北魏時期的古塔是否還有其他遺存可以參考呢?石塔為北魏天安元年(466年)曹天度為亡父、亡子所造,初造于平城。塔高約兩米,為仿木結構,樓閣式九層佛塔。曹天度石塔分為基座、塔身和塔頂三部分:塔座高24.5厘米,邊長63厘米。正面為比丘供養(yǎng)像,背面為祝愿文,兩側雕有男女供養(yǎng)人。
塔身高128. 6厘米,九層四面,一層轉角處有支撐上檐的小型塔樣立柱,每層各面均出小龕,滿雕佛像,總計1342尊。塔剎則高約50厘米。塔剎下部呈方形,每側各有一個佛龕,內雕小佛兩尊。 佛龕上檐出山花樵葉,每面山花中雕有佛像一尊,最上則為九重相輪。石塔原存于朔州崇福寺彌陀殿內,1937年日軍攻陷朔州城,侵入寺中拆解石塔,想運回日本。當時一位裝箱工人把塔剎藏了起來,日軍迫于時間緊,只把塔身掠走。
日本投降后中國追索文物,曹天度石塔被運往臺北保存。
目前塔剎依然完好的保存在朔州,塔身則被編入臺北國立歷史博物館。這座石塔不論從年代還是造型上,都與永寧寺塔基表現非常相似。楊鴻勛先生在永寧寺復原文章中,就基本參考了這座小石塔的形象,先生的復原幾乎為國人留下了這座古塔的初印象。然而石塔又是否能作為木塔參考呢?顯然還是有待商榷。讓我們再進一步,從洛陽回到平城。 大同云岡石窟作為北魏皇家遷都前開鑿的皇家工程,為我國四大石窟之一。令人驚喜的是,云岡石窟中出現了大量中心塔柱窟,即在石窟中心保留石柱并雕鑿成古塔形象或上下相疊的佛龕,就像是在石窟中央立起一座佛塔。這無意中讓人想到永寧寺塔基中央的巨大夯土,夯土側面也出現了佛龕痕跡,與云岡石窟如出一轍。北魏洛陽永寧寺1979-1994年考古發(fā)掘報告 如果中心塔柱窟比較抽象,那我們還能在云岡石窟找到更具體的。不少塔的形象出現于石窟壁上。這些古塔形象出于洞穴石壁,仍然可以反應北魏木塔的外立面。 且石窟留存了大量的北魏建筑構件形象,諸如斗拱、屋檐、闌額、鴟吻等等,它們是刻意仿木雕鑿的。這說明北魏時期的人認同這種木構建筑美學,并將它融匯于石窟中。《洛陽伽藍記》卷一載:中有九層浮圖一所,架木為之,舉高九十丈。上有金剎,復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師百里,已遙見之。 《水經注·谷水》載:“水西有永寧寺,熙平中始創(chuàng)也。作九層浮圖,浮圖下基方十四丈,自金露盤下至地四十九丈,取法代都七級而又高廣之,雖二京之盛,五都之富,利剎靈圖,未有若斯之構?!?/span>結合云岡石窟中北魏時期古塔造型,金露盤可能指代塔剎部分。伽藍記中也說到“上有金剎”,金露盤與金剎或許所指相同。 魏書中的記載,則與水經注又有類似,其中還提及靈太后對這座九層高塔做過“表基立剎”的事:《魏書》載:“肅宗熙平中,于城內太社西,起永寧寺。靈太后親率百僚,表基立剎。佛圖九層,高四十余丈,其諸費用,不可勝計?!?/span>不管是“去地一千尺”還是“高四十九丈”,都足以說明這座佛塔之高無與倫比。甚至塔剎被風刮落時候,都能入地丈馀。至孝昌二年中,大風發(fā)屋拔樹,剎上寶瓶,隨風而落,入地丈馀。復命工匠,更鑄新瓶。 如果折合北魏尺度進行考量,去地一千尺接近兩百多米,顯然是難以實現的。而北魏酈道元水經注中描述,浮屠下基方十四丈,結合考古發(fā)現的地基邊長38.2米,這與北魏后期尺度幾乎吻合,可見酈道元描述較為準確。如果按水經注中所言49丈,這座塔依然有著百米之高。假設它真有著一百米多的高度,那承重上是否能實現呢?北魏時期如何實現高塔建設? 結合永寧寺塔基遺址和諸多北魏建筑參考,我們從酈道元的角度出發(fā),嘗試還原這座古塔。本文對永寧寺塔的還原,主要參考鐘曉青女士在永寧寺塔復原一文中對柱網及收分高度的設計,而內部結構則參考楊鴻勛先生對曹天度石塔的論述與張馭寰先生對內部夯土及塔剎的復原。 北魏木作細節(jié)參考主要來源云岡石窟、宋紹祖墓構件、薛懷吉墓構件等等。當然復原見仁見智,唯希望通過復原,可以為大家介紹許多北魏建筑意象。我們先從遺址中解讀一個重要信息:塔基第四圈柱網以內是大規(guī)模的夯土堆積。這實際反應了永寧寺塔的內部空間利用率是很低的,幾乎進門就是一座巨大的夯土堆。永寧寺塔倒塌后的殘土堆積甚至像一座小型陵墓,考古報告中推測塔心夯土幾乎可以到達五六層之高。這樣的塔芯與我們所見后世磚塔木塔不同,反而更接近秦漢建筑中采用大規(guī)模夯土的做法,和早期高臺建筑有著異曲同工。當然只有夯土也是不夠的,就像水泥里不能沒有鋼筋。夯土內的三圈柱網就作為“鋼筋”存在。塔芯最內側的柱網由16根柱子組成,4根為一組,組成的4個巨大的木柱。這一意象與常見于日本的早期木塔“四天柱”含義類似。這究竟是否按照四天柱意象排列,已不得而知,但篤信佛法的北魏,也有理由在宗教建筑中加入這一意象。在塔基中央,并未發(fā)現塔心柱,但史料中明確有“表基立剎”的事件發(fā)生。永寧寺這種高度的古塔,似乎難以找到一根通達百米的立柱,根據后世古塔結構猜測,塔心柱可能是利于塔芯夯土頂端的。我們熟知的杭州六和塔、湖州飛英塔,都可以清晰看到塔心柱是從五六層往上才開始添加。若按照遺址柱網進行復原,我們可以將塔心夯土內外柱串聯,五層柱網被橫向結構互相牽引聯系,成為一個整體,作為一層。檐層與平座層相互交叉疊加至九層,每層鋪作和柱網均與塔心夯土相連。由夯土與內部“鋼筋”承擔重力,而外側由4、5層柱網構成環(huán)塔回廊。5層柱網外側設置檐墻,檐墻外則設置勾欄與平座,內外構成整體。被夯土擠壓下的狹小室內空間,反映出南北朝時建造高層建筑的技術尚不成熟。 不過夯土塔芯立面上會雕鑿大量泥塑和影塑,在夯土的塔芯外圍都有木構回廊,倒也便于信徒繞塔禮佛時膜拜。 云岡石窟中心塔柱窟,塑造了回廊與佛龕相對應的空間格局 攝影:禹涵直到今天,我們在寺廟中看見古塔,依然有著繞塔的習慣。 塔基最外圈柱網,每個轉角處布置有四根距離很近的柱子,十分耐人尋味。常見古建筑中,轉角基本都只布有一根柱子,而永寧寺塔轉角有四根,可見工匠對木塔轉角處受力十分重視。結合北魏時期建筑技術的發(fā)展尚未完全成熟,我們可以合理推測,或許以當時的建筑技術,轉角處受力無法載于一根角柱,而需要由四個柱子共同完成。外側三根柱子作為出檐的三個方向受力,而內側一根則是作為角柱補強,用以承托上層壓力。這種做法實際也反應出技術的迭代,在早期木作不成熟時,建筑轉角中有著比較冗雜的處理方式。北魏時期的柱式做法仍顯高古,仍保留有方柱、八棱柱以及借鑒西洋風格的柱式。八棱柱多見于北魏墓葬,如山西萬榮北魏薛懷吉墓,山西省博物館藏北魏宋紹祖墓石槨等等。北魏中后期,斗拱的形態(tài)也在石窟和墓室中有著體現。山西宋紹祖墓石槨與云岡石窟等北魏遺存中,則為石仿木斗拱。多為一枓三升與人字拱樣式,拱呈上彎曲線,不分瓣,而人字補間鋪作的兩邊作直線形。 薛懷吉墓中也有石質一枓三升與人字拱,但拱非曲線,而是羈直的削面,但墓中人字拱反而有了曲線弧度。至北齊,栱頭則每瓣均有?度。厙狄回洛墓中,置一槨一棺,槨為屋宇式木結構,面闊三間,進深三間,其中出土的木構件則直觀反映了北朝建筑特征。北魏時期還常在櫨斗上施額枋,額枋上施鋪作,櫨斗下則多使用皿板,并非直接下疊。斗拱轉角處,西安禮泉寺出土北魏亭閣式造像塔有出挑樣式。石塔在櫨斗一角出四十五度華栱,上承垂直令栱,做法十分奇特。但接近北魏晚期的永寧寺塔是否使用這種轉角處理則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時期的斗拱組合是非常簡約的。斗拱形式多種多樣,可選的做法很多,可見北魏在木作上處理比較靈活。浮圖有九級,角角皆懸金鐸,合上下有一百二十鋒。浮圖有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有五行金釘,其十二門二十四扇,合有五千四百枚。復有金鐶鋪首,殫土木之功,窮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議。三戶六窗可以根據遺址判定位置,而戶上金釘與金環(huán)鋪首,則在北魏墓葬中多見。宋紹祖墓石槨上則鋪手略顯夸張,但基本為我們提供了門戶樣式。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室正上方的一副“門樓圖”,圖中所繪門上鋪首與金釘非常具象。且畫中同樣細致描繪了許多建筑構件,諸如斗拱、勾欄、鴟尾等等。云岡石窟洞窟的窟檐上則有出現了石雕門楣,與許多明清官式建筑上的門楣有異曲同工。在永寧寺出土有蓮花化生瓦當與忍冬紋瓦,或為佛寺專用,在如今出土的北魏瓦當中較為罕見。同瓦當一起出土的還有許多金屬飾件,同樣做工十分精美。我們所熟知的佛光寺東大殿為則我們展現了唐代建筑出檐平緩的樣式,在許多北遺存中也有這樣的屋檐形象,云岡塔窟則更細致的雕刻出塔檐。至此,我們已將遺存的北魏建筑形象進行了盤點,可知早于隋唐之前,建筑仍處于較為自由的發(fā)揮階段。北魏建筑體態(tài)更為多樣,結構較為簡單,在這樣一個文明發(fā)展階段,能夠建造如此高度的建筑,不由感慨古人對土木施工的領悟,確實達到了很高的成就。不論如何探索永寧寺塔,它也僅僅存在了十六年,因雷火而倒坍。
永熙三年二月,浮圖為火所燒,帝登凌云臺望火,遣南陽王寶炬、錄尚書事長孫稚,將羽林一千救赴火所,莫不悲惜,垂淚而去。火初從第八級中平旦大發(fā),當時雷雨晦冥,雜下霰雪。百姓道俗,咸來觀火,悲哀之聲,振動京邑。時有三比丘,赴火而死。木塔毀后不久,偌大的北魏王朝也走向了終點,享國祚148年。我們不得不承認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朝代更迭頻繁,氣候多變,大規(guī)模戰(zhàn)事頻發(fā),早期木構鮮少留存。 時至如今,真正可以被認為“木塔”的,也僅僅只有山西應縣佛宮寺釋迦塔與敦煌老君堂慈氏塔。二塔所造年代相近,距今一千年左右,慈氏塔體量較小,而應縣木塔塔身傾斜嚴重,木構岌岌可危。偌大一個中國,想找尋一座唐代木塔而不得,更何況北魏。有時只能感慨世殊時異,難以一睹曾經華夏的繁盛。不論北魏或盛唐,都給予人們無限的遐思。永寧寺塔遺址出土的構件大多被保存在洛陽博物館中。造像精美,雖然大多數殘缺,但至今依然讓人動容。其中有一尊面部半殘的佛像,帶著來自北魏的神秘微笑,成為了大眾最熟悉的,北魏王朝的面孔。古塔已沒,隨它而去的有永寧寺投火自盡的弟子,有無數極盡精妙的佛像,有皇家首剎的盛名,有目睹者對古塔永遠的懷念。它帶著整個北魏王朝走入歷史,留下無盡的追思與懷想。從它的身影中,南北朝亂世也快走到了盡頭,那飽經風霜的漢魏洛陽城終也毀于兵荒馬亂,荒煙衰草,不復繁華。北魏洛陽永寧寺1979-1994年考古發(fā)掘報告-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北魏永寧寺塔基發(fā)掘簡報-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洛陽工作隊漢魏洛陽城初步勘查-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絡陽工作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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