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寒冷的空氣總是來得早，收音機里一聽到西伯利亞寒流，就知道要變天了。

收音機是我爺爺?shù)摹?/p>

天光微明，他就會推著三輪車，帶著工具，到馬路邊上去擺修車的攤子了。

路燈還亮著，投下一地暖黃，收音機哼哼呀呀的打發(fā)著寂寞。

每天6點30分，都會有個帥氣的男生，迎著金色的晨光，騎車經(jīng)過。

有時他會停下來打氣，說話有禮貌，聲音很好聽。

為了遇見他，我每天都會早早起床，認認真真地洗漱，然后戴上心愛的小飾品，陪爺爺出攤。等到男生出現(xiàn)，再去上學。

有一天，男生的車胎漏氣了，找我爺爺補胎，我蹲在爺爺身邊，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忽然聽到男生說，你喜歡看機器貓？

我意識到他在和我說話，臉一下紅了。那天我頭上戴了枚機器貓的發(fā)卡，我心虛地說，嗯。

他說，總看見你，還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緊張得只聽見最后三個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哆……哆拉A夢。

那是我們的開始，從此之后的很多年，他都叫我，哆哆。

而就在這時，我忽然感到有人在推我后背，啊啊，叫了幾聲。

是鬧鈴響了。迷迷糊糊地，我伸出手把鬧鈴按掉。清晨冰冷的空氣鉆進被子，讓我漸漸從淡金色的夢里清醒過來。

又夢見了他。

段思海。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家?？晌液孟褚廊煌坏羲?。

肖卓在身后，又“啊啊”地推了推我，我費力的從被窩鉆出來。

西伯利亞的寒流要來了，我像掉進冰窟里。

那是2018年的11月。

我30歲，是一個兩歲孩子的媽媽。

剛剛6點，我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兒子還在睡覺，想去親親他，又怕吵醒了不讓走。

因為一大早要趕飛機，老板來接我，不好讓人家等。

悄悄提著昨天收好的箱子出了門，老板的車已經(jīng)到了。

放好行李，剛坐進車子，肖卓就從樓上追下來，他手里拿著我的背包。

我不好意思地對老板說，怕我兒子發(fā)現(xiàn)，光顧著跑了。

老板沒生氣，反倒看著我和肖卓微微笑了。肖卓從車窗把包塞給我，又遞給我兩個三明治。

是他昨天晚上做好的。怕我早上不吃早飯，連我老板的那份都帶出來了。

他對我，啊啊。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你回吧。兒子別一會醒了。

老板等肖卓進了樓門，才發(fā)動車子。

都說我老板是個鐵娘子，其實相處下來，覺得她只是愛干事業(yè)而已。其實心里一片溫柔。

路上，她開車和我閑聊，她說，你老公真不錯，現(xiàn)在找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難哦。

我說，也就這點好了，話都不說。

老板說，那多好啊，吵架永遠吵不贏。

我說，是啊，他就會說啊啊啊，拿我沒辦法。

老板問，你和肖卓怎么認識的？

我們啊……可是老相識了。

肖卓小我兩歲，是我家鄰居。

他是啞巴。

據(jù)說可能是他媽媽懷他的時候，得過病毒性風疹，導(dǎo)致聲帶有缺陷。當然，也都是猜測。

肖卓能聽見，只是說不出，所以一直在正常學校讀書。

我們上一個幼兒園，一個小學，一個中學。

他總是被欺負，只有我?guī)退?/p>

我們是高中才分開的。因為我考去了重點高中，要住校了。

我去上學的前一天，肖卓來找我，抱著一本大畫冊。

那時候，他很愛畫漫畫，圣斗士星矢的那種，算是無師自通。

他拿給我看，一張一張，畫著我們的以前。都是我?guī)退?，或是保護他的小事。

其實，有些事算不上保護吧，最多算是一起挨打。

肖卓在最后一頁，畫了一顆紅色的心，不用說一個字，我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說，小卓，你還太小了，女生都喜歡能保護自己的男生。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你以后肯定會遇到喜歡你的女生。

肖卓的眼淚嘩啦嘩啦地掉下來。

我說，我沒騙你，我真有喜歡的人了。

是啊，那正是新千年之初，總是出現(xiàn)在夢里的段思海，就是我喜歡的人。

我家在河北邯鄲，古時候，走路特別美的那個邯鄲。

我對我爸沒什么印象。因為三歲那年，他得病去世了。

他長得不好看，但特別能干。

我媽說，你爸以前在廠里，人人都說是當廠長的料，可惜命太短。

聽我姨說，我媽在我5歲的時候，準備改嫁來著。一個二婚的男人，有個6歲的兒子。

我媽帶著我去相親，我和他兒子打了起來，把那個男孩打得哇哇哭。

男人說我太野了，以后要好好管教。

我媽看他說話咬牙切齒的樣子，從此斷了再婚的念頭。

以前，我們家住平房的時候，和爺爺奶奶住在一個四合院里。

2000年動遷，我們搬進樓房，依然還住上下樓。

爺爺退休在家，手腳還利索，每天都去離小區(qū)不遠的馬路修車。

我就是在陪爺爺修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段思海的。從此每天早晨，我都陪我爺爺出攤。

段思海是那種帥得很顯眼的男生。白，個子高，鼻梁又挺又直。

他的車子總是騎得飛快，像一陣風。

他只有停下來打氣的時候，我才有機會仔細看他。明明一句話都沒說，心里卻砰砰砰地跳個沒完。

直到有天他給我起了哆哆這個外號，我們才成了朋友。

段思海比我大一歲，做什么都要比我領(lǐng)先一步。

我讀初三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上高一了。他住校后，就很難能看到他了。

我自己在心里發(fā)狠定下目標，考省重點。

誰說早戀影響學習呢？我為了這個目標，把這輩子的努力全都用上了。最終壓線進了。

那是2003年，我如愿以償，成了段思海的學妹。

段思海知道我考上了，很開心，帶我認識學校。

可是畢竟我們不在同一個年級，總是主動找他，多少有些尷尬。

只能是偶遇了。

為了每天能自然而然，不顯做作，我絞盡了腦汁。

開始裝作迷路，不小心轉(zhuǎn)到了他們班的走廊，段思海就會把我送回來。

雖然只能走短短幾分鐘，卻能讓我回味好幾天。

可我也不能總迷路啊，跟個傻子似的。

我又想著吃飯的時候，在食堂和他相遇，可人實在太多了。

后來據(jù)我觀察，他每次吃完飯，都要去二樓的廁所。

機會來了。我埋伏在二樓走廊，看他上來，我連忙迎上去，你也上廁所?。?/p>

他說，啊。

我說，我也是。

費盡心機也就得來這么一個三秒鐘的照面，但少女的心思誰能懂呢。

能和自己喜歡的人說一句話，都是無比激動又開心的事。

可是突然段思海伸出手，抓住我的后領(lǐng)，把我提了回來。

我嚇了一跳，說，干嘛？

段思海一臉憋不住笑地說，你去哪兒，那是男廁。

旁邊的同學頓時笑炸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光顧著開心，進了男廁。我的臉霎時紅得像顆紅燒豬頭，急忙忙地跑走了。

我媽總說我是野丫頭，性格像個小子?？晌野l(fā)現(xiàn)再野的女生，面對感情，都會緊張。

不敢再去偶遇了，怕丟人。

有時在校園里遇見，他們班男生就會起哄，搞得我連段思海都不敢看。

但段思海是童話一般的男孩子。他會阻止別人嘲笑我，還會主動和我打招呼。

11月26號，是我的生日。

晚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班里幾個要好的朋友偷偷給我準備了蛋糕。

小小的一個，把我感動壞了。

回宿舍的路上，有人追上來，叫住我，竟然是段思海。

他遞給我一張賀卡和小小的禮物盒。

我說，給我的？

他點頭，說，生日快樂。

我問：你怎么知道？

他笑著說，你猜？

說完，他就跑走了。

留下我和我朋友一片驚訝。

我朋友說，哇，你是走了狗屎運，還是走了桃花運？

我迷糊，卻幸福地說，都有吧。

那天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了禮物。

是個電子辭典。

那時候，還沒有智能機呢，這是很厲害的禮物。

可我的心也涼了半截。

果不其然，生日卡里夾了一封信。

除了祝我生日快樂，就是讓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說美好的感情，要放到大學。

行文流暢，滿滿讀者意林風。

本來我還偷偷地不給朋友看，現(xiàn)在看也無所謂了。

我朋友看完，驚嘆一聲，哇，滿分作文，帥哥是不是都這么無趣。木頭一個。

不過，信里還說了，有什么不會的問題都可以問他。

有了段思海這句話，我開始大言不慚地找他問問題了。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被動成為學霸的。

為了問出的問題不要顯得太白癡，我只能啃各種奧數(shù)題。

結(jié)果明明我是個壓線擠進重點的人，等到高二上半年期末，我成了全班第7。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段思海和我一起回家。因為要拖箱子，我們坐了公車。

天氣好冷，但陽光燦爛，無數(shù)金箭穿過車窗，把整個車廂照得通亮。

我說，老師今天表揚我了，說我成績提升最快。

他說，祝賀你啊。

我說，你講話能不能不要這么官方，你才17耶。

他怔了一下說，你是覺得我打官腔嗎？

我說，也不算官腔吧，就是太一本正經(jīng)了。

他又問，那我要怎么說呢？

我用男生的口氣說，你應(yīng)該這么講！這都是我的功勞，沒有我哪有你今天！

段思海笑了說，那不會太囂張了嗎？

我望著陽光下泛著淡淡金芒的他說，你又高又帥，學習還那么好，你不囂張，誰還有資格囂張啊。

段思海忘著我，一瞬間失語了。

女生都有第六感的吧。

我確信就在那個冬日的車廂里，段思海第一次對我產(chǎn)生了化學反應(yīng)。

呵，又是冬天，難怪我一到冬天就會夢見他。

之后的日子，段思海要沖刺高考了。

我不敢打擾，幾乎不再問他問題。反倒是他，晨跑的時候找我說，你怎么不來找我研究題了？給你講完，我記得更牢。

其實，他對高考還挺放松的，幾次模擬都在前面。

最終，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進了北航。

離校那天，段思海專門跑來找我。他給了我一個QQ號。

那是2005年，別說筆記本電腦了，臺式機都是奢侈品。

我說，我沒電腦。

他說，你有腦子就行了。我在北京等你，你別給我丟臉啊。

我一愣，和他平時不太一樣。然后他對我挑了挑眉毛說，怎么樣，囂張點沒有？

我被他逗笑。我說，你在北京等我干什么呀？

他臉紅了，擺了擺手說，哎呀，你來就行，問那么多。

那天我回到宿舍，大家問我臉怎么這么紅啊。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滾燙滾燙的。

我說，完了！

她們嚇一跳說，怎么了？

我說，我又得好好學習了。

一瞬間，遭到眾姐妹的嫌棄。

2006年，我也進京了，考上了211。離北航不遠。

到北京那天，段思海來接我。

我媽送我來的。本來不讓她送，可她非說不放心，一下車看見段思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媽看著段思海一直傻笑，連連點頭。

我拿手捅她，小聲地說，你干嘛，我們還沒說呢。

我媽喜笑顏開地說，那我先說，我同意了，到時候不用問我了啊。我可太同意。

我和段思海的臉全紅了。

段思海一邊提箱子，一邊說，哆哆，阿姨都同意了，你……

我忙捂上耳朵叫，你別說，你別說，哪有帶著媽聽表白的。我什么也聽不見。

結(jié)果我又成笑話了，周圍的行人都在笑我。

段思海是我媽走了之后，對我表白的。

很正式，請吃了大餐，有花和巧克力。

他說， 哆哆，我喜歡你，我一直想對你說，做女朋友，好不好？

我說， 我初中就開始喜歡你了，我沒想過真的有一天會夢想成真?？晌疫€想問問，你為什么會喜歡我？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你喜歡。

段思海擰著眉說，呃……夠爺們？

我想發(fā)飆。

他笑了，說，主要還是因為我自己吧，一直是個一本正經(jīng)的人。在認識你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可能以前沒有真正的朋友。就像你說的，我和別人在一起都太官方了?？赡芪覐男【褪呛脤W生，班干部，我只會和老師長輩交流。

我聽著，有點感動了?？晌夜室庹f，哦……我是你朋友。

他忙說，還因為一個人。

我一怔，誰??？

他說，有次你爺爺在那修車，有個不會說話的男孩，找我聊天。

我有點震驚，竟然是肖卓。我說，你們怎么聊的??？

段思海說，他給我看他的畫冊啊，你這風光的成長史……

我捂住臉，自己的黑歷史讓那小子曝光了，以后不能裝淑女了。

段思海拉開我的手，說，性格相像的人只能做朋友，不一樣的才能做情侶。哆哆，我真的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這一句簡短的情話，悄悄蘇到了我的心里。

我抬起頭說，好啊，男朋友。

大學四年，是我和段思海最快樂的四年。

每天都要見面，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

幾乎沒吵過架，只有一次約會他定錯了表，遲到40多分鐘，我發(fā)了大脾氣。

段思海說，下次我早來40分鐘補回來。把我逗笑了。

大二前的暑假，我們各自見了父母。

我媽不用說了，我爺爺早就認識段思海，奶奶更是很滿意。

大家熱熱鬧鬧吃了頓飯，幾句話，段思海就成了自家人。

至于段思海家里，比較冷。

段思海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家里只有媽媽。

我見一次面，就知道段思海性格為什么那么一本正經(jīng)了。

雖然他媽媽不上班了，但說話作派，甚至審美都像是個女領(lǐng)導(dǎo)。

沙發(fā)上蓋著白蕾絲，茶幾上綠毯子加玻璃板，電視上面掛著八駿圖，對墻掛著大瀑布。就連喝茶的杯子都是帶蓋白瓷杯。

一進門，我以為進了教導(dǎo)處。

他媽梳著短頭發(fā)，金絲眼鏡，灰綠色的連衣裙，和整個屋子相得益彰。

她說自己以前在企業(yè)做秘書，身體不好提前退了。

可她身上的氣場哪像秘書，董事長還差不多。

晚飯做了五道菜，當時不知道精貴，現(xiàn)在想，一盤遼參就要不少錢吧。

菜是廚師上門做的。

他媽說，我身體不好，聞不了油煙味兒。平時吃飯就糊弄一下。思海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我得重視。要不然思海要怪我了。

段思海說，謝謝媽媽。

我聽著他們母子的對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和我們家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他媽對我的評價是，還不錯，學歷也可以。看著是個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

段思海笑著對我點點頭，應(yīng)該是過關(guān)了。

大學四年里，我們還一起經(jīng)歷了2008年，做志愿者。

辛苦也快樂。

2009年，段思海本科畢業(yè)，保研成功。他是他導(dǎo)師的心頭好。

而我就有點矛盾了，不考吧，怕和思海拉開差距?？及?，我真的不想學了。

上了大學，學習的心有點散了，不好收。

段思海說，你考不考看自己，不要考慮咱倆的差距。你和我從一開始就有差距，差大差小無所謂啊。我愛你才是關(guān)鍵。

我說，你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臭屁。

他說，從當你男朋友開始唄。

好吧，竟然是我自己教的。我最終決定不考研了，把全部精力用在找工作上。

可想留京太難了，找了家普通公司先上著班。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貴得離譜。但段思海說分擔一半。

我說，你還沒上班，你媽不會介意吧？

他說，我是你男朋友，我也要住的。

當一切都穩(wěn)定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11月了。

11月9日晚上，我拿著手機，算券組合加購物車呢，段思海他媽打來電話。

段思海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放下電話，他說，哆哆，我得回去一趟，我家出事了。

我說，什么事?。窟@么急。

他一臉為難，說，現(xiàn)在不好說，等我回來吧。

段思海是第二天坐飛機回去的。

落地給我打了電話報平安。

第二天中午，說事情還在談，一夜沒睡了，他要瞇一會。之后就打不通了。

第三天晚上，他給了我一個電話。

他說事情挺棘手的，要多呆幾天，讓我不要急。也不要給他打電話。辦好會聯(lián)系我。

結(jié)果，這一等，就是一個星期。

我心里有點害怕了，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我生日那天，他發(fā)來短信，祝我生日快樂。

我打電話過去，他終于接了。我說，怎么回事？你要嚇死我啊。

他說，我現(xiàn)在不在老家。

我這才知道，段思海不在邯鄲，已經(jīng)到了南方的一個城市。

我說，你家里的事辦好了嗎？

他說，有點難辦。

說完他就掛了。

到了12月1號，段思海給我發(fā)了條很長的短信。

他說對不起，因為家里發(fā)生了重大變故，我們不能在一起了。我們分手吧。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把電話打過去說，這種事不要亂說，我會認真的。

段思海說，我沒有。對不起，我回不去了。

我再到段思海的時候，已經(jīng)2011年的1月了。

我飛過去找他的。

這事不太好說。他那個很早離婚的爸在南方做官，娶了小三。

前不久，小三發(fā)現(xiàn)，段思海他爸一直在轉(zhuǎn)移來路不名的財產(chǎn)。而段思海和他媽名下有幾十家公司。

小三一氣之下，舉報了。

能見到段思海很不容易，找了好幾個律師才幫上忙。

他整整瘦了一圈，胡子都長出來了，也沒刮。

我看見他，心疼得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段思海說他根本不知道父母還有聯(lián)系，更不知道家里在他名下也放了公司。

之前他不在電話里說，是因為調(diào)查期間不能說，現(xiàn)在基本塵埃落定了。

他說，我出不去了，就看時間是長還是短了。你不該來見我的，可能會給你惹麻煩。

我哭著說，我相信你，你肯定不會。咱倆在北京都還要租房子，你沒說嗎？

段思海的眼睛也濕潤了。

他說，能說的都說了。聽我話，別等了。你有很好的未來，我已經(jīng)是階下囚了。

我聽見階下囚三個字，心如刀絞，失聲痛哭。

段思海卻說，走吧，別來了，給我也留一點自尊。你來我也不會見你了。

說完，他先走了。

而我哭得手腳發(fā)麻，心臟像被死死攥住了，疼得喘不上氣。

段思海給我寫了一封信。

他說他想認真地說一次分手，希望我不要再去看他。

他說，是你教會了我囂張，我真的沒法忍受自己在你面前是個罪犯。

那封信，我只看了一遍。因為我感覺自己要承受不起了。

2012春節(jié)，我回了老家。

我媽說我臉色特別不好，問我怎么了。我說，太忙了。

然后到了初四那天，和家人吃飯，我的心臟忽然疼起來。

我捂著胸口，叫了聲媽，就昏倒在地上。

家人嚇壞了，急性心絞痛。還好當時搶救及時。

醫(yī)生說我作息時間不好。可我自己知道，是因為什么。

那之后，我媽堅決不讓我回北京了。

爺爺奶奶老了，更是受不了這個刺激，一定讓我住在家里。

我想那就回來吧。

北京有太多美好的回憶時時刻刻折磨我。

在家里養(yǎng)了一年多，直到身體完全康復(fù)，才去找工作。

其實我在心里默默地，等著段思海。我在網(wǎng)上查到了判決結(jié)果，段思海只有三年。

真的不長。

但我媽慢慢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說，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勸你還是算了。先不說小段身上背了前科對你和下一代的影響，就說小段他自己，也受不了你施舍的。

我說，我不是施舍他，我是愛他。

我媽說，和自己說一百遍也沒什么用啊？過日子是要天天面對面的，不是你說他就聽的。真聽的話，他也就不會給你寫那封信了。

我想起了那封信，一瞬動了心思。

晚上我就把那封信找出來，給段思海寫了回信。

我告訴他我會等他，心甘情愿地等他回來。在我眼里，他永遠是我仰慕的王子。

可信郵走之后，我沒有等來回信，卻等來獄警的電話。

他警告我不要再寫信了。

段思海收到信之后，情緒崩潰了，大哭大鬧，差點自殺。再有一次，會被延長刑期的。

那時候，我才不得不承認，我媽可能是對的。

我就是從那時起，慢慢學著放下了。

也是這一年，有個人重新回到我的生活里。

就是肖卓了。

肖卓是12年從美院畢業(yè)的。因為說不了話，就業(yè)很受影響，最終還是回了邯鄲。

他是從老鄰居嘴里知道我病了，跑來看我。

這么久不見，他完全變了樣。他把自己練成肌肉男了。我說，你怎么練得這么壯??？

他在手機上敲字給我看，因為你說男生要能保護心愛的女生才行啊。

不知道為什么，我看著那行字，默默地哭了。

之后的日子，肖卓常來看我。

他時間很自由，在網(wǎng)上接漫畫約稿，一點不少賺的。

我13年開始上班。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只有他這么一個朋友。

我的性格終是在那場意外失敗的愛情里，變得灰暗了。

14年，我遇到了現(xiàn)在的老板，一個很能干的女人。她的樂觀與堅強，改變了我。

她常說一句話，男人是為了女人成長而出現(xiàn)的。

愛是成全，不愛是生長，一生很久的，不要把自己固定在一個位置上。

老板對我影響很大，讓我從心痛中抽離出來。之后，也就慢慢接受了肖卓的好。

肖卓不會說話，長得普通，又沒有固定職業(yè)。所以一直沒有女人緣。

肖卓說，這是為我留著呢。

我笑他傻，說他其實很好很好，只是別的女人沒看見。

到了14年末，我爺爺肺部感染，下了幾次病危通知，全家都嚇死了。

爺爺救回來，說的第一句就是我還沒看見孫女嫁人呢，我要是死，也死不瞑目。

我奶奶一聲不響地看我?？吹梦倚陌l(fā)慌。

我說，你出院我就結(jié)婚，我和小卓談了有一段時間了。

我爺爺一下就開心了。

其實我媽不太看好肖卓的。

從家長的角度看，肖卓客觀條件不行。

我媽說，畫畫算什么職業(yè)呀，連個單位都沒有。

但對于我來說，如果不是段思海，那最能接受的，就是肖卓了。

畢竟，我們從很小就認識，和他在一起，我有一種強烈的穩(wěn)妥感。

我是2015年嫁給肖卓的。

如果說之前對肖卓的感情，還是界于友情與愛情之間的話，婚禮上，他送給我的禮物，徹底擊中了我。

他用寫字板說，這個禮物，從他很小的時候就想送給我了，他已經(jīng)準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拿過麥克風，用他殘缺的聲帶，對著我大聲說出了那幾乎分辨不出的三個字。

我！愛！你！

我撲到他懷里暴哭。

曾經(jīng)那個被我保護的小男孩，終于變成了一個可以保護我的男人了。

我想我已經(jīng)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我以為自己和肖卓愛得知根知底，未來就不會藏著未知的雷區(qū)?？上义e了。

因為命運是個強盜，不會因為搶劫過你一次，就放過第二次搶劫你的機會。

我怎么也不會想到，就在2018年，我和老板出差的那幾天，有人連句告別都沒有，就離開了我的世界。

他給了我一個漂亮的兒子，每天為我做早餐，他永遠不說話，我卻永遠聽得到他在說愛我。

當我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我的人生變成了一個黑洞，把所有的幸福，一瞬拖拽進了深淵。

請原諒我不愿意自己來講后面的故事，因為我不想再次承受那些刻骨銘心的疼痛。

就讓另一個人替我把后面的事情講完吧。

那個我以為永遠不會回來的男人，段思海。

他回來了，來找我了。他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PS小淺說：是的，故事還有段思海的版本。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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