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認為,北極為天空的中央,北極下面的大地為大地的中央,大地的中央(地中)對應天上的北極(天中),誰占據(jù)了大地的中央,誰就能得到天神的護佑,在地上稱王,且能長治久安。因此,遠古的統(tǒng)治者都希望把自己的國都建在大地的中央(地中)處。那么,如何找到“大地的中央”呢?古人是通過計算北極到冬至日下的距離來確定“大地的中央”(地中)的。《淮南子.地形訓》說:“禹乃使太章步自東極至于西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豎亥步自北極至于南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span>在這里,“億”表示“十萬”。也就是說,從北極到冬至日下的距離是233500里。這是根據(jù)《周髀算經(jīng)》中的算法,以日影千里差1寸為前提,計算從天上的北極對應的大地中點到周地加上從周地到冬至日下得到的距離。《周髀算經(jīng)》說:“周去極十萬三千里。日去人十六萬七千里……冬至日道徑四十七萬六千里,周一百四十二萬里,日光四極八十一萬里,周二百四十三萬里,從周南三十萬二千里?!?/span>  意思是說,冬至日影一丈三尺五寸,由此冬至正午太陽南距周地135000里,而周地距北極之下103000里,因此,冬至日道半徑為238000里,直徑476000里,按徑一周三算,圓周長為1428000里?!吨荀滤憬?jīng)》認為,日光能照到的距離為167000里,這樣冬至日光能照到的直徑就是476000+167000×2=810000里,周長為2430000里,距周地302000里。各種文獻均認為,太章步東西、豎亥步南北之事發(fā)生在大禹之時,而大禹距帝堯時代很近,大約相當于考古學上的龍山文化晚期,其在黃河中游地區(qū)最具代表性的兩個考古學文化為山西陶寺文化和豫西王灣三期文化(又稱河南龍山文化)。多數(shù)考古學者認為,陶寺文化與堯、舜有關(guān),而王灣三期文化與大禹有關(guān)。因此,用陶寺文化的長度單位推測同時期的王灣三期文化也采用與陶寺文化相同的長度單位是合乎邏輯的。因此,《周髀算經(jīng)》中夏至日影長1尺6寸的數(shù)據(jù)可能來自陶寺,這里被認為是堯、舜的都城;而《周禮》中夏至日影長1尺5寸的數(shù)據(jù)可能來自河南登封王城崗遺址,因為這里被認為是禹的都城陽城。它們的日影相差為1寸,而直線距離為223公里,如果按照當時的1里=1000尺=250米的假設,則相當于那時的892里,接近1000里(250公里),正好印證了“日影千里差1寸”的記載。在陶寺文化中期王級大墓中出土了一根漆桿,出土時殘長為171.8厘米。漆桿被漆成黑綠相間的色段,加以粉紅色帶分隔。何弩先生推測,這根漆桿為測量日影用的圭尺,并特別指出,漆桿第10—12號綠色帶被11號粉紅色帶有意隔斷,第1—11號色段總長為39.9厘米。如果按照陶寺時期的1尺等于25厘米計算,則39.9厘米相當于1.596尺,非常接近1.6尺。因此,何弩先生認為,這是陶寺夏至晷長的理論標志點。后來,何先生又發(fā)表《陶寺圭尺補正》一文,認為陶寺圭尺上的1.6尺標志并不是陶寺遺址實測的數(shù)據(jù),而是來自作為陶寺文化主體來源的晉南垣曲盆地和運城盆地的廟底溝二期文化,“表示對祖先傳統(tǒng)夏至數(shù)據(jù)的尊重。其更深層次的意識形態(tài)則是垣曲地區(qū)廟底溝二期文化時期便自命當?shù)叵闹劣伴L1.6尺為地中,陶寺遺址的選址則是在附會這一傳統(tǒng)理論夏至'地中’晷影標準?!?/span>《周禮.地官.大司徒》說:“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span>意思是說,在夏至這天,如果日影長度為1尺5寸,則這個地方就是大地的中央。因為《周禮》明言夏至日影1尺5寸之處為地中,所以這一數(shù)據(jù)被認為是周公測影的結(jié)果。至于周公測影之地,漢代的鄭玄和唐代的孔穎達都認為是陽城,唐代的南宮說曾在陽城立碑,上刻“周公測影臺”字樣,以為紀念。當代學者也多主張周公測影在陽城,即周公測影臺和登封觀星臺所在地,但因為洛陽是周初所營的洛邑所在地,故漢代的馬融說,周公測影在洛陽。其實,連鄭玄在注《周禮.天官.冢宰》時也說:“營洛邑于土中?!蓖林屑吹刂?。經(jīng)趙永恒先生計算,夏代初年,王城崗夏至日影長度,如按太陽上邊沿計算為1.44尺,按日心計算為1.48尺,按下邊沿計算為1.52尺。說明陽城確實是夏至影長1尺5寸的早期觀測地,只不過這個數(shù)據(jù)最初并非周公所測得到的,而是大禹時代得到的,周公只是把它落到了更切合實際的精確地點而已。徐鳳先先生認為,古代文獻中所說的“日影千里差一寸”并不是指南北方向上的距離為1000里時日影相差1寸,而是指兩個測量地點間的直線距離為1000里時日影差1寸,并且當時的1里僅相當于現(xiàn)在的0.5里。何弩先生提出,《尚書.大禹謨》稱,舜對禹說:“天之歷數(shù)在汝躬,汝終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迸c《論語堯曰》中舜傳圭尺時的囑托雷同。雖然河南王灣三期文化與陶寺文化往來并不密切,暗示禹不可能從舜手中接受“中”(圭尺),但禹用圭尺確定自己的”地中“卻是有可能的,這就是陽城夏至1尺5寸的理論影長。這意味著,大禹不是簡單地接受虞舜的圭尺(“中”),而是把堯、舜的“地中”位置替換成自己的都城——陽城的夏至影長,標準自然相應地縮短了約1寸。不難看出,在堯、舜、禹甚至西周時期,政權(quán)的交替或都城的變化都伴隨著圭表(“中”)的交接或“地中”夏至影長標準的改變,也就是“王者逐中”。這里的“中”,既是指圭表,也是指地中。因為在古人的認知里,地中與天極是對應的,唯有這里才是人間與天帝交通的孔道。王者獨占地中,實質(zhì)上就是隔斷他人通天的權(quán)利,壟斷與天帝溝通的宗教特權(quán),從而達到“君權(quán)神授”“獨授天命”合法化和正統(tǒng)化的政治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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