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有點(diǎn)大，擠過門口的簾布飄進(jìn)屋里?？諝庵袛v雜著各種濃烈的菜香，彌漫在縣城小鎮(zhèn)的角角落落。街巷里偶爾傳來幾聲鞭炮的噼啪聲和孩子們的嬉鬧聲，渲染出了除夕夜的年味。屋子里有一張寬大的圓桌，上面堆滿了葷素的菜肴。燈光下，老王靜靜地坐在桌旁，他看著一桌子的菜，臉上布滿了烏云。

        “剛剛?cè)齼捍螂娫拋?，說公司太忙不回來了?！崩习樾÷暤毓緡！！袄洗罄隙φf的？”老王黑著臉，木訥地看著地上。“我再打電話問問，他們應(yīng)該回來了?！?/span>

        老王有五個(gè)孩子，三男兩女。大兒子初中沒讀完，為了給家里貼補(bǔ)便過早輟學(xué)在家干起了農(nóng)活。二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在外地機(jī)關(guān)上班。三兒自己開個(gè)小公司搞得很紅火，四女兒小女兒遠(yuǎn)嫁省城，一年中也不回來幾次。兄妹幾人除了老大，其余幾個(gè)生活都過得很好。孩子們生活安定，老王夫妻倆人也是滿心的欣慰。

        去年秋天，鄉(xiāng)下的土地拆遷了，政府給老王家的老屋和土地一共補(bǔ)償了幾十萬元的拆遷款。老王瞞著孩子們將錢存了起來，為了兒女們誰有困難時(shí)幫上一把。因?yàn)楫?dāng)下有很多家庭矛盾，如兄弟姐妹不和多是因金錢而起。老王不想家庭因這點(diǎn)錢而出事情。

        “剛剛我打電話問了，孩子們都有事情，沒時(shí)間回來吃年夜飯。不等了，我們吃吧！”老伴倒?jié)M一杯酒，放到老王的面前小聲地說著。

        “哦，都忙！忙得年夜飯都不回來吃？一群白眼狼！”老王仰頭灌口酒，啪的一聲把酒杯拍在桌上?！安换貋砗冒。换貋砗?！咱們落個(gè)清靜。老伴，來給我酒倒上，咱們自己吃。”老王眼眶濕潤，夾口菜拼命地嚼著。這時(shí)門外響起了推門聲，大兒子拍打著身上的雪走進(jìn)屋里。老伴忙跑過去，邊幫兒子拍打雪邊說：“你爸正嘮叨你呢，雪這么大你咋來的？”老王側(cè)著臉，仰頭喝了口酒：“老伴過來坐下，咱們自己吃！”

        “爸，路上雪大。我來的時(shí)候把丁丁和他媽送醫(yī)院，丁丁外婆住院了。我耽誤一會(huì)兒，您別生我氣。” 大兒子拘謹(jǐn)?shù)胤畔率掷锏臇|西，顯得不知所措。老王嗯了一聲，繼續(xù)喝著酒?！八腊逯?， 你干啥??？孩子不來你嘮叨，孩子來了你咋還不高興??？大兒，快坐下陪你爸喝兩盅。越老越糊涂了！”老伴罵著，責(zé)怪地剜了老王一眼。

        一家三口，圍著偌大的桌子顯得冷清而沉悶。大兒子不斷地給老王敬酒，老王的冷漠慢慢消散開去，臉上的笑容堆平了嘴角。五個(gè)兒女，年夜飯只有一個(gè)兒子作陪，想想這些年，老夫妻倆有個(gè)大病小情都是大兒子忙前忙后地照看，老王心里有點(diǎn)泛酸，同時(shí)涌起對(duì)大兒子的愧疚。老伴看著父子倆人的融洽，笑著不斷地給兒子夾菜。

       新年鐘聲敲響時(shí)候，大兒扶著醉酒的老王躺到床上，小聲地說：“媽，我要走了。我還要趕去醫(yī)院，看丁丁的外婆?！崩习閻蹜z地摸了摸兒子頭：“趕緊去吧！外面冷，把你爸的圍巾戴上，路上慢點(diǎn)。大兒，媽還有件事跟你說，你爸想他們了。你能不能打電話讓他們都回來看看？”大兒蠕動(dòng)著嘴：“媽，那我怎么說??？”“就說我死了，讓他們回來奔喪！”臥房里傳來老王賭氣的聲音。大兒哦了聲，便走出院子。老伴望著兒子消失在風(fēng)雪里的背影，呆立在門口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淚。

       年初一的早上，兒女們帶著各自的家人都回來了。女兒、媳婦們在廚房里忙活著，兒子、女婿們坐在客廳里打牌說笑。老王老兩口被孫子孫女們圍著，笑得合不攏嘴，掏出準(zhǔn)備好的紅包，塞進(jìn)孫子孫女的手里。午飯豐盛而熱鬧，屋子里飄滿香煙和刺鼻的酒味。老王坐在首位，瞇著眼睛，滿臉通紅地看著兒女們。飯桌上兒子女婿們相互調(diào)侃嘻鬧，女兒和媳婦們在一旁看著樂呵呵地笑著，給孩子們夾菜倒水。

        酒過三巡的時(shí)候，老王向老伴使了個(gè)眼色。老伴會(huì)意地站起身，去里屋端出一只蓋著紅綢布的大瓷盤遞給老王。老王將盤子放在桌子上，屋里頓時(shí)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盯著紅綢布，滿臉的驚訝與困惑。

        “爸，你端的啥東西？”三兒首先問，“給你們準(zhǔn)備的一道菜！”老王瞇著眼。小女兒笑著說：“爸，您這是啥菜啊？搞得這么神秘，還藏著掖著？”桌上哄地一聲笑起來?！拔迕茫阆崎_看看不就知道了。”三媳婦心直嘴快?！八慕?，你揭開看看，我有點(diǎn)害怕?！毙∨畠航器锏匾恍Γ蠹腋中ζ饋?。“我看還讓大哥來吧，他是老大?！彼呐畠和搜劾贤酢＠贤鯖]吱聲，看著大兒子。大家都附和著看向老大，老大站起身：“爸，那我揭開了？”老王嗯了一聲：“揭開吧！”

        當(dāng)紅綢布滑落地上的時(shí)候，所有人都驚呆了，瓷盤里堆碼的是一摞摞嶄新的鈔票，顯得格外地刺目。屋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沒有一絲聲響。

        “大兒，把這錢給弟妹們分了吧?！崩贤醯皖^看著酒杯。

       “爸，你這哪來這么多錢？再說您是一家之主，您來分吧，我聽您的?！贝髢鹤?/span>仁柔寡斷，氣的大兒媳婦暗中踢了丈夫一腳，小聲罵道：“窩囊廢，瞧你那點(diǎn)出息?！?/span>

“讓你分你就分，我老了 這個(gè)家遲早你主事。我不能跟你們一輩子，哪天我和你媽都走了，這個(gè)家就看你的了。”老王面無表情地說。

        “大哥，爸讓你分，你就分吧?！钡苊脗兏胶椭f。大哥數(shù)了數(shù)錢：“這錢一共八十萬。我們兄妹五人，具體怎么分還是聽你們說說?！蔽堇镉忠淮纬良畔聛恚娙硕伎粗杀P默不作聲。兩個(gè)女婿借口買香煙，識(shí)趣地離開了屋子。

        “都不說話，那我做惡人啦。”三媳婦笑著說：“常言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爸媽在就沒有我們小輩說話的份兒。既然爸讓大哥主事，那就有爸的道理，我看這錢也好分?！薄罢Ψ职?？”大嫂滿臉的焦急。

“兄弟三人每家二十萬，留十萬給爸媽養(yǎng)老，剩下的十萬給四妹五妹。”三兒媳婦說完望向老王，老王低頭瞇著眼睛一聲不吭。

        “三妹 說得在理，這錢就這樣分吧。爸媽老了要留點(diǎn)錢，有點(diǎn)事情也可防備著。”大兒媳婦笑著?！叭?，你這話我不愛聽了。咋了？我們都是爸媽生的，一個(gè)奶頭吊著。咋就給我和四姐一人五萬?。渴堑?，我們是出嫁了。不能說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能這樣對(duì)我們吧？”小女兒板著臉冷冷地說。

        四女兒拉了一下妹妹，小女兒推開手：“四姐，你小時(shí)候就老實(shí)受欺，別人怎么待你都能忍，今天你別擋著我說話。這往眼里揉沙子的事，你能忍我可忍不了?！毙∨畠号镜囊宦暎芽曜铀ぴ谧雷由?。

        “五妹，你三嫂也是好心，心直口快慣了。她言輕語重的你別往心里去，一家人生啥氣呀?！贝髢合边B忙陪著笑臉。五妹側(cè)臉望向門角，沒搭理大嫂。

        “要不這樣吧，我拿出六萬，老二老三各拿出兩萬。湊十萬給四妹五妹。這樣好不好？”大哥望著大家說。

        大嫂聽后瞪了丈夫一眼：“這家有長子，國有大臣。按道理我們做大的理應(yīng)讓一下少拿點(diǎn)。可是，這老大有老大的難處，你們都城里有房有車，又都常年在外。二老都是你大哥和我照料，有個(gè)頭疼腦熱的都是你大哥跑前跑后的扛著。你大哥為你們很早幫父母養(yǎng)家做苦活，不識(shí)幾個(gè)大字只有土里刨食。再說你們侄子丁丁還在上高中，這以后讀書娶媳婦到處用錢。這六萬塊錢，不是我們不出是出不起??！”大兒媳婦眼光看著老二夫妻倆人。二兒子抬頭剛想說話，二媳婦推了下金邊眼鏡笑著說：“大嫂的話在理，不過我們生活也不容易呢，在外雖然買了房子，不每月都要按時(shí)還貸款嗎，上個(gè)月還從信用卡刷了部分現(xiàn)金，不然這個(gè)月連生活都成問題了，孩子的補(bǔ)課費(fèi)現(xiàn)在還沒有交呢！”二兒媳婦推了推快要掉下來的眼鏡，接著說：“大嫂說得在理，我們常年在外沒時(shí)間回家看爸媽。二老都是你們伺候照顧，我們心里很感激?？墒羌壹矣斜倦y念的經(jīng)，我們都有各自的難處，都說我們是吃皇糧的國家干部，金飯碗鐵飯碗的外面光鮮?？墒莾?nèi)心的苦楚有誰知道？一家老小吃穿用度，人情過往全指望著月底的那點(diǎn)工資。住了十幾年兩居室的小房子，一直沒換。孩子大了，也越來越不方便。每次爸媽去看我們連個(gè)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還不說我們做兒子的不孝？你二弟馬上四十歲了，還是個(gè)正科級(jí)。再不往上提一下，以后怕是沒機(jī)會(huì)了。這跑門子的事情，都要用錢鋪路子。大嫂既然說了，我也理解你們的難處?？墒悄敲炊噱X，都讓我們出也不切實(shí)際吧。這樣吧，我們出五萬，剩下的老三你們再想想辦法?！?/span>

        “二嫂，你們金飯碗捧在手里都這樣訴苦，那我們還怎么活啊？”三兒媳婦接過話茬，不冷不熱地說，“你們是知道的，這兩年大環(huán)境不好，生意難做。我們也是在苦撐著，起五更睡半夜地忙，一年也沒落幾個(gè)子兒。這不，銀行里還有幾十萬的貸款，天天打電話催著要。本來想向你們借錢補(bǔ)缺口的，可想到大家都不容易，也沒好意思張這個(gè)嘴。再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娘家的事情有兄嫂撐著，外人攙和啥呀？這錢愛誰出誰出，我們不會(huì)拿一分錢出來?！比眿D白著眼瞥了一眼小妹。

      “三嫂，你說的是人話嗎？我們咋是外人了？當(dāng)初爸媽是最疼你們了，你們結(jié)婚的時(shí)候媽陪嫁的金首飾都給了三嫂。爸媽生病了，都是大哥大嫂在照看。你們兩口子回來看幾次??？”小妹瞪著眼，臉漲得通紅。

       “那你一年回來幾次看爸媽啦？爸媽生病的時(shí)候，你侍候二老幾天??？一年都不回來幾次，嘴上說好聽話有用嗎？哪天爸媽走了，還不是大哥二哥我們兄弟披麻戴孝養(yǎng)老送終？給你的錢就不少了，還挑三揀四地給爸添堵??？”三兒站起身，“四妹，你吱一聲?！?/span>

        “ 小妹，算了別吵了。都是一家人親骨肉，吵架讓外人聽了笑話，給我們的錢已經(jīng)不少了。一年里我們很少回來。爸媽有事情都是他們操持。多少是多呀？讓爸媽在中間為難你忍心嗎？”四女兒憨厚地笑了笑。

      “四姐，你都聽到了吧？我們現(xiàn)在是外人啦！今天我還要做惡人，不討個(gè)說法我不會(huì)出這個(gè)門的。有些人薄情寡義不顧兄妹情份，我還顧及干嘛？既然撕破臉了，咱就把話說明處。今天這錢我要定了，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算什么東西！”小妹憤恨地罵著。

       “小妹，你罵誰呢？誰薄情寡義了？這家還沒輪到你說話的份兒，不識(shí)好歹?！比齼赫酒饋碇钢∶昧R著。

        “誰做的事情誰心里清楚，裝給誰看呢？”“小妹你別再說了，鬧啥呀？”四女兒拉著小妹坐了下來。

        “ 小妹，大家不是在商量湊錢的事了嘛，你發(fā)那么大的火氣干嘛？都是兄妹有什不能好好說的，喝點(diǎn)水消消氣?！倍┱f著將一杯水放在小妹面前。

        “我們也再出點(diǎn)，小妹你別生氣了！”大嫂也尷尬地滿臉賠笑。

        “我還是那句話，這錢我不出。誰愛出誰出，有些人登鼻子上臉今天我不慣著她。”三兒媳婦立起眉毛，瞪眼仰頭看著屋頂?！?/span>

       “四姐，你咋不幫我說話，就看著被人欺負(fù)?。　毙∶媚ㄖ蹨I哭了起來。

        “都別吵了！”啪的一聲，一只酒杯摔在地上砸得粉碎。老王黑著臉，眼里布滿了血絲。他掃了眼屋子里的人：“三兒，你給我坐下。小五把眼淚擦干凈啰，哭啥啊？我和你媽還沒死呢！就為了這點(diǎn)錢，你們兄妹鬧成這樣了？我和你媽合計(jì)好了，本來這些錢不想告訴你們的。留著誰家有困難時(shí)幫襯一把，想想還是給你們分了吧。分了就安生了，不然我心里也是懸著沒著落。我要這些錢干嘛？做父母的都望著兒女好，不受委屈不受窮，過上好日子。我和你媽死了，也別買墓地糟蹋錢。撒溝里還是撒地里，我們也看不見不煩心。只要每年清明節(jié)去燒幾張紙，我和你媽就滿足了。這錢我來分，你們哥仨一家二十萬，小四小五每人十萬?！?/span>

         “爸！您……”大兒子閃著淚，小妹也“哇”地一聲哭了。二人背過身，咬緊嘴唇無聲地落淚。

        夜晚的王家院子里寂靜而冷清，老王收拾完飯桌上的碗筷，幫老伴打了盆熱水，走到床前：“老婆子，今天辛苦了。腿疼得厲害嗎？來我給你洗洗腳?！崩习閷⒓t腫的腿放進(jìn)腳盆，老王按了按腫起的膝蓋：“你今天咋不說你的病呢？”“說啥呀？孩子們都不容易，說了讓他們擔(dān)心掛念。我這病好不了了，就這樣吧?！薄澳悄旰笪?guī)闳メt(yī)院看看，開點(diǎn)藥吃吧！”老伴嗯了一聲，靠在老王的肩頭，望著窗外飛騰璀璨的煙花，微微地笑了。

作者簡介:陳福清，祖籍盱眙，現(xiàn)居常州，愛好廣泛，尤喜古體詩詞，作詩詞雜文多篇，性格豪放，不拘小節(jié)，追求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