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思霞蜷縮在客廳的沙發(fā)里,都已半夜了,電視里的人還在斷斷續(xù)續(xù)時高時低地說著話,思霞的眼睛已經(jīng)上下眼皮直打架了,丈夫李軍強還未回來。她想去睡,又怕軍強回來醉醺醺地吵醒孩子。孩子已經(jīng)熬不過吃了點飯睡去了。 兒子嘉華已經(jīng)九年級了,再有三個月就要中考,本來就課業(yè)負擔很重,下了晚學還要學習到夜里11點,已經(jīng)嚴重睡眠不足了。 唉,這種情形已經(jīng)不知有多少年了,大概是從軍強第一次替南方老板收蘋果那年開始吧。那一年,兒子嘉華三歲吧,軍強偶然拾到一個包,里面有五百萬塊錢,這是一個來此收蘋果的老客掉的,軍強根據(jù)包里的身份證找到了失主,就這樣認識了一個深圳來小城收蘋果的老客,他拿出五萬塊錢給軍強,軍強堅決不要,然后他知道軍強沒有工作,靠給人家蓋樓往樓上扛沙子掙點苦力錢,就把在山城收蘋果的代理權給了軍強,一斤蘋果給軍強提成一毛錢,軍強在村子里擺了攤,現(xiàn)錢交付。因為前一年有個本地的老客來這個名字叫著巖前的村子收蘋果,說好發(fā)走蘋果就付錢,結果那一年南方發(fā)大水,蘋果沒有市場,老客賠了本,就沒有錢支付巖前老鄉(xiāng)賣蘋果的錢,這種情況給軍強替南方老客收蘋果帶來了巨大商機。那個本地老客因為沒有本錢,想和以前一樣先收蘋果開白條然后發(fā)完蘋果再付錢已經(jīng)不可能,老鄉(xiāng)們即使賣得便宜一兩毛也到軍強的攤上賣,因為這兒給現(xiàn)錢。本來南方老客給的價是80大小的一斤二元六角,結果軍強二元三角就可以收到表光極好的80果,一下子一斤蘋果賺三角錢,快趕上老客發(fā)到南方的利潤了。那一年,軍強收蘋果足足賺了十萬塊。而自己那時工資一年才三千多。軍強仿佛一下子腰桿挺直了。以后年年給這個老客收蘋果,軍強的腰包越來越鼓。開頭幾年還好,錢,大把交上來,新衣服、首飾不斷買給自己。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時候和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思霞冥思苦想。 一開始,他半夜醉醺醺地回家,思霞忍不住嘮叨兩句,開始他不吭聲。次數(shù)多了,他變得暴躁。一次說出的話讓思霞的心打入了冰窟。那天思霞看見他白襯衣的領子上有個紅唇印,忍不住追問他怎么回事,他暴躁地一瞪眼:“你以為你是誰?。坑掷嫌殖?,若不是當年我歲數(shù)小被你勾引了,若不是看你給生了個兒子早不要你了!” 思霞頓時淚如泉涌。 天造孽,猶可原;人造孽,不可活。思霞的思緒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那年,思霞從師范學校畢業(yè),才十九歲,被分到了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中學。學校距鄉(xiāng)所在地還有十華里路。當時學校一共四個年級,每個年級三個班,自己做著七年級一個班的班主任。 那時自己多年輕??!初中畢業(yè)就去讀了三年師范學校,畢業(yè)工作自己仍和個孩子一樣。那時教學也好,課余也好,因著和孩子們年紀相差不幾歲,就和兄弟姐妹差不多,加上思霞能歌善舞,上課氣氛很活躍,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平日里上班時還好說,很快樂,周末就很孤寂了。學校雇了一個做飯的師傅,到了周末,師傅就回家了。記得那時還是一個周只休息一天。這一天,可真難熬,因為思霞距家遠,坐車需要到距學校十里遠的鄉(xiāng)所在地,學校的老師們都是騎著自行車上班,盡管有幾個小伙子討好思霞,愿意騎自行車載她去鄉(xiāng)里,但是坐上車回到家已經(jīng)天晌,因為第二天早上返校就會耽誤上班,所以每次回家總是匆匆吃點飯又得下午兩點鐘出門坐車,在家呆不上三個小時,全奔波路上了。所以周末,思霞一般不走。 一到周六晚上,學校里的老師都回家了,校園里萬籟俱寂,只聽見遠處樹上貓頭鷹那讓人心中發(fā)森的叫聲,思霞就會嚇得用被子蒙住頭。若是哪天刮風,風吹著電線樹枝嗚嗚地作響,思霞就會一夜無眠。不光如此,還有周日晚上,也沒有人返校,還是思霞一個人獨守空蕩蕩的校園,總是天一黑,她就回到宿舍把門閂上。 一次周末下午,思霞去鄉(xiāng)里買了點日用品,回來沒有碰上百姓開三輪的順風車,只好左手倒到右手,慢慢走這十華里返回學校。路上,碰上了班里的軍體委員——長得高高大大的軍強,他被媽媽派著去姥姥家送豬大腸回家,看見思霞,老遠打招呼:“老師,你回學校嗎?我?guī)湍闾釚|西?!币宦方徽?,思霞才知道軍強原來是學校西邊路旺村的。軍強很殷勤地幫思霞把東西提回學校。思霞很不過意,把買來的香蕉掰了一半給軍強。 當思霞在電爐子上做著晚飯時,聽見敲門聲,從門縫往外一看,是軍強。軍強興奮地說:“老師,我媽媽讓我給你送些豬血湯,還有一個豬心?!痹诼飞希枷家呀?jīng)知道軍強家是殺豬的,家中條件很好,早已買上彩電。路上,軍強還說:“老師,晚上你去我家看電視吧。這幾天在演電視劇《渴望》呢?!?/p> 等思霞吃完飯,軍強熱情邀請思霞去看電視,思霞不去,說看完了回來路上太晚,會害怕的。軍強說,不要緊,我拿手電送你。 那一天,在軍強家,思霞受到了熱情招待。軍強媽媽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干熱情開朗的主兒,一會兒給思霞拿瓜子,一會兒為思霞削蘋果,讓離家孤獨的思霞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在邊看電視邊嘮嗑中,軍強媽媽把思霞的祖宗三代問了個遍??赐炅藥准娨晞?,思霞要回學校,軍強媽媽忙說:“讓軍強送你吧。聽說你自己一個人在學校害怕,就叫他在那兒和你做個伴?!?/p> 當時,年輕的思霞也沒有多想,軍強還是個十三四的孩子呢,就答應了。 思霞的宿舍是以前一個住家老師的房子,一間屋子有鍋臺,一間是土炕,那一夜,思霞讓軍強在炕的另一頭睡的,一人一個被窩。一夜睡得很安逸,因為不用再害怕。 后來,一到周末,軍強就過來喊思霞去他家吃飯,他媽媽不是做餃子就是包包子,加上軍強爸爸殺豬,餐桌上葷食不斷,讓思霞周末孤獨的生活大為改觀。每次去照例是吃了晚飯,軍強拿著手電送思霞回宿舍,然后跟她作伴。 轉(zhuǎn)眼到了冬天,一個周末,軍強又來喊思霞去他家吃餃子。吃完了飯看了會電視,軍強照例又送思霞回學校。那天夜里風很大,睡到半夜,不知為何,忽然聽見外面有噗通一聲很響的聲音,仿佛有人從院墻上跳下的樣子,有壞人!思霞怕極了,忙叫軍強,朦朦朧朧醒來的軍強來到思霞這頭,問:“老師,你怎么了?”“我怕,我聽見有人跳進學校!”思霞聲音有些顫抖。已醒來的軍強頓時來了勇敢精神:“別怕,老師,有我呢!”還別說,才十三四歲的軍強因為營養(yǎng)良好,高高大大,足有一米七幾的個子。思霞心理安慰些,但還是心有余悸:“軍強,你上炕這一頭吧?!避姀姶饝耍炙?。睡夢中,思霞忽聽外面又忽通一聲,嚇得她隔著被子抱住了軍強。軍強被驚醒,問:“怎么了,老師?”思霞帶著哭音:“外面好像有人?!避姀娮饋砺犃艘粫?,只有風呼呼地吹著,發(fā)出各種聲響,沒聽見人聲。因他只穿著汗衫,坐了一會,有些冷,不禁打了個噴嚏,思霞有些不好意思,說:“你來我被窩暖和一下吧?!彪S口說出,又覺不妥,但不知如何再說時,軍強已經(jīng)滑進了她的被窩。 軍強盡管歲數(shù)小,但是身體發(fā)育很好,肌肉發(fā)達,他一進被窩,強壯的軀體盡管涼冰冰的,但剛一接觸思霞的身體,思霞身上就像著了火一樣。還別說,長這么大,思霞還從未接觸過異性的身體。讀師范時,十七八歲,居然情竇未開,而且那時男女之間也比較封建,很少說話。畢業(yè)后,學校里盡管有幾個男教師圍著轉(zhuǎn),但她心高氣傲,看不上眼,因為那幾個都是民辦教師,沒有鐵飯碗,回家還得下農(nóng)田,一個個都被風吹日曬得黑不溜秋的。所以盡管他們圍著直轉(zhuǎn)也不愿搭理他們。當這個寒冷的冬夜,特別在害怕過后緊貼著這樣一個年輕的身體,思霞的欲望之火一下子點燃了,她情不自禁抱住了軍強,忘記了羞恥!軍強家中盡管有六間大瓦房,但是自小因著家里就他一個兒子,父母嬌寵,兩個姐姐都單獨睡,除了夏季炎熱季節(jié),冬天軍強則一直是和父母睡在一鋪炕上,因為冬天大炕燒得暖暖的。有時,睡夢中軍強會被父母的動靜驚醒,所以,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他笨拙地翻身欺上思霞的嬌軀……思霞到底克制不住生理的需求,在軍強強壯的身體下癱軟成泥。 自此,一到周末晚上,軍強就迫不及待來到思霞宿舍與其親熱,思霞也欲罷不能。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那一天中午,思霞在自來水管那兒洗衣服,不自覺惡心嘔吐起來。這時正在洗衣服的一個教師很敏感地覺察出什么。于是,辦公室唧唧咕咕,流言紛紜,都在懷疑是哪個男教師把這朵嬌艷的花兒采到了手。結果都未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其中一個小伙子憤憤不平,特意留意思霞,一次周末故意沒有回家,去周圍同事家玩到很晚才回學校,結果看見軍強打著手電送思霞至宿舍居然未離開。 頓時,這個教職工統(tǒng)共不到三十人的小學校傳遍了思霞的丑聞。學校校長找思霞談話,并把軍強開除回家。鄉(xiāng)教委則得知消息后,很嚴肅地批評思霞,并把她發(fā)配到了一個更偏僻的小山村教幼兒班。 思霞回首這不堪的往事,心在嘆息。因為這事,媽媽被氣病了,中風后癱倒在炕,父親開始漫長的求爺爺告奶奶的過程,終于在四年后給思霞爭取到一個去外地進修的名額,想讓她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結果軍強在他媽媽教唆下,跟著去了思霞學習的學校,非要在校外賃房陪著思霞不可。思霞不敢違背,因為軍強說了,如果她敢甩了他,他就用雷管與思霞同歸于盡??粗甙说能姀娔歉叽蟮纳碥|,思霞心有余悸。就這樣,她進修了兩年,軍強在她進修的城市陪著打了兩年散工。這時的軍強已經(jīng)是20歲左右的小伙子,高大英挺,思霞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進修完的思霞調(diào)進了縣城,起始,看見小巧漂亮的思霞,很多人給她介紹對象,有機關干部,有公辦教師,有收入很高的企事業(yè)職工,思霞甚為心動,但是,軍強不時地到來,大家都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介紹人自然潮退。 軍強二十一歲那年,不到法定年齡,他們家找人辦出了結婚證和思霞結了婚,那一年,思霞二十七歲。 結婚伊始,軍強拿著她還可以,因為那時軍強沒有正式職業(yè),還能和公辦教師結婚,那在當時,的確是奇跡。而且那個時候即使是公辦教師的男性也很難找到一個女教師,因為教師工資低,圈子狹窄。因為和軍強結婚,思霞媽媽一氣之下去了那個世界,父親也不準她再回家。思霞很懊惱自己當初的輕率,以至于以后騎虎難下。 軍強掙大錢了,慢慢就開始不拿思霞當回事。一次次半夜不歸。思霞已經(jīng)風聞軍強在外面有女人了,還不敢追問。因為軍強動不動就熱嘲冷諷,說,如果不是思霞勾引他,他找什么樣的女人不行? 思霞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不愿和他爭吵,怕影響孩子健康成長??墒?,這段婚姻,起始就是個錯誤,思霞是一步錯,十步歪。三十五六的軍強正值壯年,長得又帥,加上那個有錢,女孩子圍著團團轉(zhuǎn),即使他不花心也難免動心,何況思霞已經(jīng)四十多了,到了豆腐渣的年齡。所以,軍強這些年是夜夜晚歸甚至不歸,可是,今天是結婚十六年紀念日啊,軍強,軍強,你忘記當初你娶媳婦的驕傲了嗎?你說過一定對我好,因為我為著和你的婚姻犧牲了那么多,連父親都不認我了,可現(xiàn)在——親情失去,愛情逃離,與你的孽緣以錯誤開頭,卻不知如何結尾。思霞嘆息著。這是自己的過錯,也不能光怨軍強。那次的同學聚會大概是刺激他的一個原因吧。思霞師范同學畢業(yè)二十年聚會,讓帶著對象去。去的男生大都脫離教育口,在政府混事,有的則繼續(xù)上進,一路考上去。做了大學的教授。軍強盡管開著幾十萬的車,但是因著讀書少,開口便露怯,讓思霞丟盡了顏面,同學熱諷冷嘲,有的故意制造機會看軍強的笑話,問軍強是什么學校畢業(yè)的。那次聚會后,軍強變了個人似的,對思霞經(jīng)常冷嘲熱諷,更是經(jīng)常晚歸,滿身酒氣,一身脂粉味。兒子要開家長會,軍強從來不去,思霞去了,要是回來說說嘉華如何優(yōu)秀,受到老師表揚,軍強就鼻子哼一聲:“要是你不勾引我,我一路讀下去,比嘉華還會優(yōu)秀!”思霞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誰叫自己有錯在先呢!開始,自己不自愛,讓他得到太容易,所以就被他看輕了。 十點,十點半,十一點,十一點半,十二點……軍強依然未回。 鼓足勇氣打他手機吧,盡管知道他說不定會暴跳如雷。 一首讓思霞心里凄楚的樂曲傳來,是那首“知道我在等你嗎”。思霞有淚滑落臉龐,是啊,等待中的孤獨冷清對誰訴說? 電話鈴響了幾下,有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又要干什么?” “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你不回來嗎?”思霞說著,聽見電話中女人淫蕩的浪笑:“強哥哥,你快點嘛,妹妹想你了!又是那個騷貨找你?” “騷貨”,這個詞深深刺痛了思霞。當年,自己就是被眾人罵著這個詞趕到了兔子不拉屎的榆樹林完小的,那時,是一些正人君子這樣定罪著自己:一個教師居然不知廉恥勾引一個孩子!自己在那個完小含淚屈辱地過了四年,因為那時對作風問題看得很嚴重,貼著“騷貨”的標簽,沒有人愿意理自己。更有那個白天板著臉對思霞視而不見的校長,幾次夜里騷擾,思霞閉門不理,就聽那個四十多歲的校長罵罵咧咧:“裝什么貞潔,連小孩子都不嫌,老子厲害著呢,更會讓你舒服!”思霞只有蒙住被子,以淚洗面。而今天,卻是一個見不得天的小姐在罵自己。自己真是活該!思霞沒再聽軍強說什么,掛了電話,苦澀的淚水順著臉頰紛紛滾落。 人哪,一輩子總會遇到那么不好走的幾步,若當時咬咬牙勇敢地走對了,怎會有今天這種生不如死的局面?思霞也曾想過離婚,但是,惡名在外,離了婚,誰還敢娶自己?孩子是無辜的,怎會讓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熬著吧,這份孽緣,是自己開啟了個錯誤的頭,以后是刀剮劍刺也該自己去挨。 滿面淚痕的思霞蜷縮在沙發(fā)睡著了,桌子上,一盤盤菜在銀白色的燈光下寂寞地散發(fā)著香氣;窗外,又起風了,遠處的電線在風中嗚咽著,一如當年那個冬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