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蒙蒙，荒草凄凄！

后山荒涼的野草坡上，又多了一座新墳，姑姑終于實現(xiàn)了她的愿望，與奶奶埋在了一起。

表妹李梅拉著還不懂事的弟弟，跪在泥水中淚如雨下，不忍離去。

如今擺在她面前的，是十幾套房子，幾套商鋪，還有好多地方要收租，管理，但現(xiàn)在家里沒有人了，她還要趕緊回上海上班。

人生就是這樣，有時一家人其樂融融熱熱鬧鬧的，盡享天倫之樂，有時卻一眨眼就人去樓空，啥都沒有了，瞬間就感覺到人世凄涼。

就像余秋雨先生說的，人生真的不能太深究，一深究就發(fā)現(xiàn)它是個巨大的謬誤和虛空。

好了，接著說姑姑的故事吧！

1，

上面說了，姑姑離去，光房子就有十幾套，還有現(xiàn)金多少我不知道，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竟然什么都沒享受過，從來沒去哪兒玩過，從來沒買過什么好吃的，從來沒穿過什么好衣服，而且，她還天天不開心，家里人也不喜歡她。

用叔叔的話說，她就是個只會掙錢，不會花錢，不會享受，把錢看得像眼珠子一樣的人。

而且，她還假里假氣，虛偽造作，你每天看到她在對你說對你笑，但你就是不知道她腦袋在想什么，她就像個影子，沒有靈魂，活得好像只剩個軀殼。

那么姑姑是如何在小小的鄉(xiāng)鎮(zhèn)上，掙得這千萬的資產(chǎn)的呢？作為一個女人，她不拼爹，不拼媽，也沒任何關系可以依靠，且只讀到初中二年級，就是這么一個半文盲的村姑，能有后面的成就，已經(jīng)是很了不起的了。

姑姑最早是從一間只有不到八平米的過道賣酒開始的，當年輟學后，進酒廠做了幾年，她聰明，很快學會了如何賣酒，并掌握了一定的客戶，離開酒廠后，她順利地作了這家酒廠的經(jīng)銷，租下一條不到二米寬，四米多深的違建棚屋開始賣酒。

這哪里是什么屋，完全就是個過道，冬天白風刮，夏天像蒸籠，雨天到處都漏水，姑姑就是在這里認識了后來的姑父李大新，兩人辛苦經(jīng)常五六年，手里有了第一筆小小的儲備。

這時正好棚屋改造，姑姑以極低的價格買下了棚屋及其周邊一百多平米的地皮，再苦兩年后她一咬牙在這里蓋了三層樓，擴大了酒的銷售，并且在鄉(xiāng)鎮(zhèn)率先搞起了超市，時值城鄉(xiāng)改造，原本只是過路街的這條路一躍成了鎮(zhèn)上最主要的一條街道，姑姑正好處于鬧市區(qū)的黃金位置，一時水漲船高，身價倍增，姑姑趁勢又加高了兩層并在當時房地產(chǎn)極低價位時買入了多套商鋪和房屋。

李大新一米九的個頭，年輕也是個小流氓，但對朋友也還是個豪爽大氣，兩肋插刀的人，姑姑在商鋪上開荒拓土時，他買山林，承包魚塘，辦液化氣站，開山炸石…一時也聚集了不少財富。

兩個人在鄉(xiāng)鎮(zhèn)這條街上，足足奮斗了二十年有余，一時風聲水起，財源滾滾，當時已是街上最大的幾家商戶之一。

說起來只是兩小段文字，可背后，卻是整整二十多年的風霜雨雪，其間的辛酸苦辣一言難盡，姑姑以前是個胖姑娘，可自從這以后，她一身肉完全瘦完了，一張圓潤的臉變得尖而細長，身體也異常單薄瘦削。

其實，許多的家庭矛盾也是從這里開始的。

姑姑是為什么離婚的我不知道，可自從離婚后，她與一家人的關系，還有許多的矛盾就開始了。

2，

姑姑與叔叔的矛盾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可能都是因為錢吧，其實那時的叔叔，是比姑姑更厲害的商人，生意做到金三角。

也許是都有錢互相攀比吧，叔叔那時候拼命買車，姑姑家拼命買房，兩個人都暗中較勁，都覺得比對方牛，其實就我這個小輩來說，他們無論誰有錢，和我有什么關系呢？老實說他們再有錢，我也沒看到一分，平時也很少看到他們家的碗邊，就是每次聽到他們在哪里吹牛覺得心里煩，還爭著說家里大事都是他們搞的，真是越有錢越摳，越有錢越惡心人。

其實姑姑和叔叔間的矛盾很大的，但具體細節(jié)，我作為一個晚輩就不披露了，只是想說，農(nóng)村鄉(xiāng)下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真是好微妙，為了那么一點點利益，勾心斗角的，關系太復雜了。

還是接著說姑姑吧，就說這幾年，她的性格越來越怪，越來越難以理喻，就像一個有病的女人，聽叔叔說，她連最近的縣城都不敢去，去了還要人陪，她不是得了個什么病嗎？叔叔給她找了個北京的醫(yī)生，姑姑讓叔叔聯(lián)系了好久最后她也沒去，當時好像是個什么醫(yī)學研究院，她說怎么不是醫(yī)院，叔叔說研究院不比醫(yī)院厲害多了，她又說不相信叔叔，說他這幾年找的都是什么沒聽說的醫(yī)院。

叔叔說你管什么聽說沒聽說，人家把你治好了不好嗎，你一輩子沒出門，你能知道幾個醫(yī)院名字呢，叔叔說既然找我就相信我，連自己的兄弟都不相信你還相信誰呢，那就活該你受罪，活該你治不好。

叔叔說也不喜歡帶她出來，那么大個人，就像八百年沒出過門的，出個門像個瞎子一樣，吃飯要你買，開賓館要你開，車票讓你買，哎，你自己這些就不會嗎？又不是三歲小孩，出門什么都要你帶路，都要你掏錢，簡直跟個死人樣的，你也不知道她是個二百五，還是故意裝的，反正每次帶她去縣城都是受罪，恨不得吼她，說你這是干啥的哦，說起來還是個老板，還有上千萬的資產(chǎn)。

姑姑與叔叔的矛盾最后幾年主要是集中在奶奶身上，并且這件事導致了奶奶的死。

3，

爺爺奶奶以前住鄉(xiāng)下，后面都八十多歲了，叔叔盡孝心，在鄉(xiāng)鎮(zhèn)上一單位大院買了個一樓的三室一廳，將爺爺奶奶接到了這里居住，為了讓他們住得舒心，叔叔將房屋內的配置弄得很齊全，不光是沙發(fā)，彩電，全套家具，還配置了24小時熱水，坐便器，要知道，這在十幾年前的鄉(xiāng)鎮(zhèn)可是非常奢侈的哦。

就為這點，爺爺奶奶心里可高興了，沒想到老也老了，卻在這個最小的兒子這里享到了福，要知道當年叔叔十八歲時，爺爺可是拼命地要將他壓制在農(nóng)村種田，為這當初叔叔差點與爺爺兩個動刀動槍。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當年最不看好的小兒子，如今有了出息，想不到生那么多，最后還是享的老幺的福。

以前提起叔叔，爺爺是逢人就罵，說幺兒不是個東西，現(xiàn)在呢，住在街上這么舒服的房子里，爺爺心里樂開了花，爺爺本是縣里老干部，當年的一把手，街上關系也多，他現(xiàn)在臉上有光，逢人就說，哎呦呦，我的幺不錯，我的幺兒好，天天幺啊幺的。

這時候偏偏姑姑拖著一家三口住了進去，當時姑姑剛剛離婚，家里鬧得雞飛蛋打的，她和李大新許多事情還沒搞清楚，簽了離婚協(xié)議就帶著表妹李梅和小表弟住進來了，叔叔為這事惱死火，本來這房是買給爺爺奶奶住的，你倒好，直接住進來了，連啃都不啃一聲，啊你離婚了就該可憐你是吧，離婚又不是我們造成的，是你自己作，而且，離婚的女人，娘家人本來也不大喜歡，再說，姑姑當時還有十幾套房子，雖說當時還沒弄清楚，但你就是暫時租個房子又要幾個錢呢，又不是沒錢。

不過住進來就住進來吧，叔叔雖然心里惱火，但也沒說什么，畢竟是姐弟，再說想著姑姑當時也造業(yè)，讓她臨時住住過渡一下也好，還可以順便照顧一下爺爺奶奶，可是讓人更惱火的還在后面。

姑姑住進來后，不但不照顧奶奶，還天天讓奶奶做飯洗衣服，服侍她們三個，不管冬天，夏天，八十多歲的奶奶還要早早起床，給她們做飯，洗碗，收拾，清掃，平時衣服也全部奶奶洗，姑姑她們連個地都沒幫忙掃一下，而且姑姑開店，奶奶拖著老邁的身體，天天還幫她送飯…，姑姑她們就這樣在奶奶家里蹭著，竟然一下子住了五六年。

也許就是這一點吧，讓叔叔非常惱火，這么大個人，讓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伺候，所以每次提到姑姑，叔叔總是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地大罵：你說這個劉紅艷還是不是個東西！

終于，這事直接導致了奶奶的死。

4，

這天是姑姑50歲生日，人們都說，生日是母難日，也就是說自己生日這天，是母親遭受分娩苦難的日子，所以一般成年人，生日都會給母親送去一些禮物，以表達兒女對母親生養(yǎng)的一份感激之情，記得父親生日時，每次會買些白糖，點心，有時也會買只雞送過去，讓奶奶殺了燉雞湯喝。

這次姑姑生日，她大清早就去集市上買了十幾斤豬肉，很重很大很厚實的一大塊，提回家里就啪地一聲扔在了廚房案臺上，爺爺奶奶看見了問了句：“紅艷你買這么多豬肉干什么？”

＂媽我今天過生日，買點豬肉您們吃?。?/p>

＂哎喲，買那么些子干什么哦？＂，奶奶看了，有氣無力地說道。

姑姑扔下肉，門一帶，就出去了。

姑姑剛走，奶奶慢慢踱到廚房里，她掂掂豬肉，好重，好沉，那肉好新鮮，肉白子上還泛著晶瑩的油花子，奶奶拿出兩把刀，一把砍刀，一把切刀，她慢慢地把大肉塊改成小塊，然后將肉肥的就肥的，瘦的就瘦的慢慢切好，奶奶辛勞一輩子了，從她6歲當童養(yǎng)媳給地主家燒火，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替她做過飯。

十幾斤豬肉，從某方面說是好事，可這肉太多了，奶奶又八十五歲的高齡，她切著切著，開始頭暈目眩，體力不支，她努力地直起身想清醒一點，可是突然，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一個撲通就仰身倒了下去，手里的刀掉在地上發(fā)出咣珰的一聲響。

＂怎么了？＂，爺爺在外面聽到，知道出了事，可他身體還不如奶奶，他佝僂著身子，一歪一跛地扶著墻走進廚房，一看奶奶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他也一下子搞慌了。

可是他叫也叫不出來，走也走不了，只會在屋里一邊亂叫一邊打圈，喉嚨里嚶嚶嗡嗡著幾個字：“快來人呀，不得了了，快來人啊…”

一直到半小時后，樓上鄰居經(jīng)過時，聽到屋里有動靜，才破門而入，進來看到了悲慘的一幕：

廚房里，八十五歲的奶奶背朝墻倒下去，頭上流著血，不省人事，幾個壇子罐子也倒了。

廚房外面，爺爺拄著拐杖，一手扶著墻，喉嚨不?？藿兄驹谀抢锵褚欢牙蠘涓?。

這就是二位八十多歲老人在一起的最后畫面了。

家人都來了，父親母親，大姑，姑父等十幾個全來了，

叔叔瞪著血紅的眼睛，對著姑姑狂罵：

劉紅艷，你想要你媽死是吧？你買那么多肉怎么不自己切？

十幾斤肉啊，她八十多歲了你知不知道？

完了，完了，本來想讓他們多活幾年，這下肯定被你害死了…

叔叔一邊安頓著家事，一邊在屋里咆哮，一幫人亂作一團，他們把奶奶抬起來，拼命地喊，拼命地掐人中，都無濟于事，然后緊急地叫救護車，收拾東西，準備送市里的醫(yī)院。

姑姑一直手扶著奶奶的頭，不停地叫著媽，她頭發(fā)凌亂，眼淚撲簌漱的掉，哭得像一個淚人。

也許，姑姑的哭是真的心碎欲裂，就像她說的：“我媽走了，我的心也死了！＂

不過，誰也沒想到，她后面的動作仍然讓人惡心，就像叔叔說的，可憐人總有可恨之處，劉紅艷，簡直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