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席埃里 席埃里 2022-07-02 近些年古代茶器具成了收藏熱門,茶盞尤甚,我亦癡迷此道,多年來錙銖積累,竟很有了幾件,以唐宋瓷器為主。 唐代的茶盞,唐人又稱茶杯、茶碗(埦、椀)或茶甌,以中晚唐玉璧底淺碗最為典型。陸羽在《茶經(jīng)》中對越窯青瓷和邢窯白瓷有過形象的描寫和對比,所舉大約就是玉璧底形制的茶碗?!翱诖讲痪?底卷而淺,受半升而已”,即淺腹、斜直壁、侈口的茶碗,一般口徑5寸許,高約寸半,形似斗笠。其圈足寬平,精致規(guī)范,仿若玉璧。唐代長沙窯有大量碗心釉下題寫“茶”、“茶盞子”、“茶碗(埦)”、“好茶”等銘文的同類碗盞,則將其功用明白無誤地周知天下。我以為這些題字的茶碗或為茶店的用具,有廣告或記號的作用,倘取來飲酒,又有何不可?況且長沙窯還有許多題了含“酒”字如“好酒”、“美酒”的同型碗盞可資佐證。酒盞與茶盞一模一樣,題寫酒字標明其功能,推測或為酒肆專用,與題寫含“茶”字的茶碗為茶樓之用同理。同一種盞,可茶可酒,說明茶盞酒盞并未嚴格區(qū)分,用在何種場合,決定了碗盞何種屬性。 到了宋代,盞的形制變得多種多樣。除了四川地區(qū)少數(shù)窯場,玉璧底不見了,但斗笠碗形制尚存,盞身增高,斜直壁撇口變得更加陡峻,刀削一般挺刮,有人認為這是酒盞。更習見的是深腹弧壁斂口的黑盞,南北通行,建窯為最,是為斗茶必備。其中一種口沿內(nèi)斂,其下微微凹進,古玩行管它叫“束口”盞,這名字十分形象,的確與布袋束口有幾分神似。據(jù)說這是為盞內(nèi)止水特意設(shè)計的??谘靥幫獍祭锿梗c茶時開水沿盞壁注入,至碗底沿另一壁上升,遇到凸線及止,不至于沖出盞外,宋人為了一碗茶費可謂費盡了心思。 ![]() 不但形制變化多端,就種類而言,比之唐代,宋代的碗盞更加花樣百出,異彩紛呈。除了傳統(tǒng)的青瓷、白瓷,黑釉茶盞風靡天下,南北競相追摹借鑒,各擅勝場。以黑釉為基礎(chǔ),還衍生出名目繁多的品類,形成一個龐大的黑釉家族。至于裝飾方法,更加腦洞大開,五花八門。剔劃刻印,貼花灑釉,兔毫油滴,折口花口,數(shù)不勝數(shù),仿佛只有我們想不到,沒有宋代人做不出來的。宋瓷成為最能反映宋代社會風貌和人文精神的代表性的器物之一。 宋代的碗盞,功能分化開始變得明顯,相對易于區(qū)分。黑釉系列的斗茶盞自不必說,其余的也大都有跡可循。比如壁厚的基本上是茶盞,輕薄的則多為酒盞。這是因為厚壁盞通常是自口沿至盞底弧壁逐漸增厚,重心低,可耐受點茶時沸水的沖擊,不易傾覆,又防燙手,方便端持,且滿足了飲茶對保溫的要求,而飲酒稍溫即可。又盞多與托配套使用,盞托形制的差異,也就得以區(qū)分茶酒之用。 我們必須承認,唐宋茶盞造型藝術(shù)和裝飾藝術(shù),也是值得大書特書的。許多普通的茶碗,現(xiàn)在看來,完全可以說是一件高超的藝術(shù)品?;蛭幕蛸|(zhì),或劃或刻,或粗或精,全依市場喜好,即由當時的購買力和社會風尚所決定,并不曾刻意要做成一件藝術(shù)品,或者虛懸了一個藝術(shù)標準,為著一個預(yù)設(shè)的藝術(shù)目標自說自話,自我陶醉。這樣說并不意味著要否認器物的藝術(shù)性,相反,好的藝術(shù)恰恰是自然而然的流露,都是在自覺中積累,在不自覺中形成的。 但茶盞終究是一種日常實用器物,好用、適用是對其最基本的功能性要求,也是最重要的評價標準。至于何謂好用、適用,又與飲茶方式密切相關(guān)。唐代煎煮茶流行,宋代點茶當?shù)溃鞒鹾笾饾u以沖泡茶為主,茶盞形制、大小也因此為之一變。拿唐代的淺盞做宋代的點茶之用,或者拿宋代弧壁深腹盞飲唐代內(nèi)容豐富的茶品,都會感到用起來不順手,別扭,也就是不好用、不適用。明代茶盅取代宋式茶盞,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知何時起,在收藏圈里,淘一只老盞飲茶變得時髦起來?;蛟S唐風宋韻,更讓今人心儀折服,盡管實用性不及明清盅杯,追逐唐宋杯盞者仍然趨之若鶩。 畢竟可以用來飲茶的唐宋茶盞一盞難求,有人依葫蘆畫瓢,開始仿制,以慰慕古之幽情,也有人從中嗅到了商機。這事本無可厚非,只是其中一些人各懷鬼胎,排斥現(xiàn)代科技手段,極力鼓吹古法之優(yōu)越,失傳之可惜,似乎就有點變味了。比如放棄現(xiàn)代化的電爐,代之以既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且成品率又低的柴燒,美其名曰恢復傳統(tǒng)技藝。他們中的某些人,竟因此獲得了非遺傳人稱號。 被后世奉為經(jīng)典、刻意摹仿的瓷器,想必在當時,工匠們奉行“拿來主義”,窮盡所知的各種材料、方法和技術(shù),斷不至于因為尊崇周禮便照搬周代的制瓷工藝。假如有電爐,立馬搬來;有溫控儀表,一定不會執(zhí)意貼著炙熱的爐膛觀察窯溫。總之,他們絕不可能排斥或者放棄追求最先進的生產(chǎn)力,做“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輅于椎輪”之類的蠢事。 我從未見過鼓吹燒瓷“今不如古”的人,拒絕享受現(xiàn)代文明帶來的便利,相反,他們總是樂于享用。比如他們坐高鐵乘飛機去山里燒窯,而不是步行或騎馬;晚上守在窯爐邊給情人打電話發(fā)語音,而不是手書家書痛訴離別之恨相思之苦,再托人策馬揚鞭加急送達;忙著把制瓷燒窯的過程做成視頻在社交媒體上傳播,而不是寫幾首古體或律詩絕句,抒發(fā)一下燒窯的感慨。由此看來,所謂的今不如古,只不過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如果所謂的藝術(shù)理想,只是盲目摹仿,把像不像某個對象物,幾分像,當成評價的唯一標準,那么,無論說得多么冠冕堂皇,做出如何以假亂真的仿古茶盞,終究無關(guān)傳統(tǒng)與藝術(shù),只是一門毫無生氣沒有前途的活計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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