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過去,公社駐地的超市叫“供銷社”,村里的小賣部叫“代銷點”。它們都是集體企業(yè)。
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里,是不允許自由買賣的。 莊戶人只能到供銷社和代銷點購買一些日用品。
食鹽,醬油,煤油,火柴,香煙,白酒,磚茶,餅干,紅糖,白紙,電池,針線,釘子,布匹,暖瓶,等等,不用出村。 至于較大的物件和較貴重的物品,如農(nóng)具、鐘表等等,一般必須到供銷社~~買肉到食品站,買書到新華書店。
村里的代銷點,是一個時代的符號,是幾代人抹不去的記憶。
02
如今的孩子不知道“打醬油”的本意了。 以前的醬油裝在一個大桶里,再零賣零買。顧客自己拿著瓶子到那兒,你要多少,人家用竹提子“打”出來,通過漏斗倒入你的瓶子里。 我的一個小伙伴,打醬油回家路上,因貪玩不小心摔碎了醬油瓶子,回家被老娘用笤帚疙瘩抽得嗷嗷直叫。 酒也是打的。 村里,父子皆是酒鬼。父親安排兒子去代銷點打酒。 沒想到,回家路上,不幸跌到了,酒瓶也破了,酒在大街上咕咕地流。兒子急的直跺腳,被老遠的父親看見了。 父親邊跑邊大喊:快趴下喝呀!于是,父子倆爬在地上,貪婪地吸吮殘酒。
這個故事是我在一中教書時,語文老前輩、叩官老鄉(xiāng)劉祥榮老師告訴我的。他的老家是蓮峰莊,我不知道故事是不是發(fā)生在那兒。
有些商品論號。買鞋,衣帽,花同樣的錢,買個大號的。一是本人還長,二是可以傳給弟弟妹妹。 我記得第一次穿上買來的棉鞋,就是大號的。驅(qū)踏,驅(qū)踏,極不得勁,被家在叩官醫(yī)院的某同學(xué)笑話了很久。
買那種小黑釘子~~車輪胎制作涼鞋需要它,靠數(shù)個。 一分錢買幾十個。
木質(zhì)的柜臺邊沿刻上尺度,用來丈量布料、松緊帶等。
鹽與咸魚等,用那種老式的秤。 就是“天地之間有桿秤,那秤砣是老百姓”那種小秤。 雪花膏,也得稱。先稱瓶子的重量,再抹入雪花膏,最后稱一稱。
03
商品,不僅僅買,也可以“換”。 老大娘、小媳婦拿個雞蛋,去換點鹽糖、煤油、針線諸如此類;孩子拿個雞蛋換鉛筆、本子和裁剪成本子的窗戶紙。
代銷點最大的買賣是收購?fù)米印?br>家家戶戶養(yǎng)兔子,賣了換一點零花錢。 一度還有兔子任務(wù),與鉤花任務(wù)、豬任務(wù),并稱三大任務(wù),它們與義務(wù)工和建設(shè)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最小的買賣是一分錢,可以買幾根針,幾尺線。 農(nóng)忙時節(jié)冷冷清清的??爝^年了,代銷點比以往紅火起來。 多了點心、布匹、衣帽,燒紙、紅紙、鞭炮,等等。
04
我們村的代銷點設(shè)在村的中央大道中間,較其它平房稍大,坐北朝南,也是門面房。 我村最早的售貨員是正式工,公社供銷社派來的。后來改成了代銷員,先是幾桿子就能撥拉著的張見友大哥,后加了我的本家夏德玉大哥。 本家大哥見多識廣,在我們孩子眼里,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水滸、楊家將等很多故事情節(jié),他能說個八九不離十。 一次,我去買洋火、洋油,他告訴我:應(yīng)該叫火柴和煤油。 然后,就給我解釋了“洋”的意思,后來我買了新華詞典,還特意查了“洋”字。 他還是個多面手,當(dāng)年那些現(xiàn)代化電器都會擺弄、修理,如手電筒,電燈泡,收音機,廣播喇叭。 他還會配鑰匙。我進去,看見他專心一致地鈍挫著,就心思他為什么不造槍。 張大哥非?;罘?,精明,能干,深受村里人好評。 他有了后代之后,都不知道孩子的字輩是什么,因此取名遇到問題。 他說:“姓張的怎么能不團結(jié)芒?!”于是自定孩子的字輩為“團”。 果不其然,后代團結(jié)一致,皆有出息。 村里一個老大娘買東西,她說給了張大哥五毛錢,張說是一毛錢。 兩人爭執(zhí)起來。張把錢盒子拿過來,讓她找找哪五毛。 她找了半天,也沒見一張五毛。 最后張轉(zhuǎn)怒為笑,笑嘻嘻地說她花眼了。 這一位老大娘,我在寫鬼的那一篇文章中提及。
鄰村小榆林那個代銷員如果健在,一定還記得,他曾經(jīng)路過我家門口,我大聲朝他喊:“你是張見友?!彼倚π?。 那時,村里的代銷員還只有張見友。我認為,天下的代銷員都叫張見友。
05
代銷點還是社員、村民啦呱的好去處。 去的,未必都是買的;買的,停留一會兒。 大家湊在一起,站著,談天說地,家長里短,嬉笑玩鬧,也頗有趣。
孩童放學(xué)路過,先進去撒目撒目(看看)。 如有什么新上市的東西,回家告知老娘。 老娘說:孩來,哪的錢?;蛘哒f:以后讓你媳婦給你買。
只有一個人~~華子,去那兒不是閑逛。 他去了,嘿嘿幾聲,涎皮賴臉的,拿去酒提子控一控,再端起盛酒提子的小盆,控幾滴酒喝。 他一輩子是光棍,以給人挑水為生。
06
不是一般人能干上代銷員,除了本人能識字和算數(shù),更得有家族關(guān)系。 一旦干上代銷員,就是村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僅次于吃國庫糧的。 賊對(惹)了保管吃秤砣,賊對了會計用筆戳,代銷員的地位比他們還高。一則掌管著全村的油鹽醬醋,二則他們方便接觸大霧乎、小霧乎。
公社的電影放映員常常在那兒關(guān)上門,倒片子,試映。村里的伙伴趴在門上偷看,聽個動靜。后來有了黑白電視,很多代銷員掌管著村里電視的開機關(guān)機。 至于公社駐地的供銷社售貨員,那地位更是叮當(dāng)作響。 電視連續(xù)劇《新星》里,一個鄉(xiāng)長許諾要提拔一個女教師做售貨員。 在那個年代,這并不覺得滑稽。食品站管著豬,糧站管著糧,供銷社管著貨,老師管著孩子,但孩子讀不讀書是無所謂的事情。
記得我的小學(xué)一個老師派我和另一個同學(xué)去戶部供銷社買2節(jié)手電筒的電池。 他反復(fù)囑咐我們:千萬不要說他讓去買的,就說是叩官公社的某干部讓買的,買不著別回來。 結(jié)果,到那兒,人家不信,不賣。我們攆也不走,就賴在柜臺前,反復(fù)央求。 最后驚動了供銷社一個干部出來,大概是可憐我們小小年紀,就賣給我們兩節(jié)電池。 電池、豐收煙等等限量供應(yīng),就是燒紙也有時禁止買。 一次過年燒紙,父親買了幾個信封,撕開,偷偷當(dāng)燒紙。 07
其實代銷員也不容易。 有些商品消耗可以預(yù)防、彌補。比如,酒,醬油,煤油,等等液體類,他們可以在提子底部排上幾節(jié)高粱秸稈。 但是上稱稱的,不能用頭高頭低來控制。稱頭低了,誰也不愿意,難免惹出麻煩。村里那些斤斤計較的老大娘可不是善茬。
收購的雞兔,用鐵籠子裝著,放在門口,夜間偶爾也有丟失的時候。案是破不了的,只能懷疑:誰家夜半冒過煙,誰家有葷腥味。
代銷員補貨需要自己推著小推車,去老遠的公社。 如是山路崎嶇,只能挑和背了。 李崮寨名揚全國后,參觀者絡(luò)繹不絕,無人商店周轉(zhuǎn)金僅幾十元錢,只好一天進3次貨。 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陳立新,每天三個來回去山外的杜家溝供銷社進貨。 一個來回就約30多里山路。每天爬近百里山路,如果沒有信念支撐,簡直不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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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如梭,河?xùn)|河西,滄海桑田。小賣部,門市部,商店,超市,如雨后春筍。 代銷點慢慢地消失在我們的視野里。
如今,過去的電影放映員、民辦教師和赤腳醫(yī)生每月都領(lǐng)著一點政府補貼,可是代銷員卻無緣享受。據(jù)說,他們也爭取過,但胳膊擰不過大腿。
也罷,走的走了,老的老了,除了多過幾天,也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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