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志民先生《<山水畫寫生創(chuàng)作轉(zhuǎn)化研究>前言》有感

滌硯堂 2022-08-09 發(fā)布于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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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孔瑞寄來的新書，讀張志民先生所作“前言”，忍不住提筆寫下自己的感受。這“前言”寫得真好！
吾不會作畫，無奈心內(nèi)喜歡，故知命之年開始學(xué)著涂鴉。
不會畫，不懂畫的我，居然對著大師的“前言”寫下以下隨感。皆因讀到此文，更覺世間萬事萬物道理皆然。

文中寫道：象者心相也；物者，自然物象也……。作畫不是復(fù)制自然物象，作畫人以眼觀象，象已不是象，象乃心相也。王國維先生講：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心相便是著了作畫人主觀情意之象。由此想到：作畫人可以從老師那里習(xí)得作畫技能，但內(nèi)心情意是斷習(xí)得不了的，無論你的老師多么高明，他的情意只能住在他的心里。同觀一象，你之象自不是我之象。人人心里各有其象，自然物象本就萬千，又加人各有其心相，故而世界生動豐富起來。

文中寫道：但畫之意境必以荒寒寂寥為勝，此人生真諦也。

人大都祈愿自己一生順當(dāng)，最好還能讓自己熱鬧幾把，哪怕一把；但試想人生光是順當(dāng)熱鬧，這樣的人難成大器。作畫之人欲成大器，需有非常之經(jīng)歷和豐厚之學(xué)養(yǎng)。最好酸甜苦辣咸嘗遍，遇常人所不能遇，受常人所不能受。因為人思想的深刻成熟、心性的豁達通透多得自人生荒寒寂寥之時。屈原、司馬遷、蘇軾、曹雪芹……拎出哪個文學(xué)大家，其光照千古的偉大作品，不是成就于人生荒寒寂寥之時？所謂“文章憎命達”“文窮而后工”，正是此理。

文中寫道：余以寫意山水暢神悟道，筆之所到，墨亦隨之，筆與墨會乃成氤氳。吾家山水乃氤氳而成，形山似水余本無意，道心所在，萬象在旁。

其中“氤氳”一詞用得真好，好到“無可替換”。

見到“氤氳”一詞，遂想起自己寫過的《讀李商隱<錦瑟>》。我在文中也用到“氤氳”一詞。

附

讀李商隱《錦瑟》

每讀晚唐詩人李商隱的《錦瑟》，就想起臺灣作家陳啟佑的《永遠的蝴蝶》，總覺這詩文里氤氳著一種哀婉、凄迷、朦朧的美意。

讀他的詩能讀出哀痛，但那哀痛已不是擰不干的淚水，那哀痛不再讓你肝腸寸斷，不再讓你扼腕嘆息，也不再讓你悲悲啼啼。李商隱痛，他一定大痛過，所以痛到極處化了云煙。他的痛縹緲、朦朧、輕淡，淡到近乎無，最終化成了哀婉與凄迷。

他痛過，一定大痛過。痛一定浸漬過他的每一寸肌膚，痛一定覆蓋過他心靈的每一個角落。他將痛扯成絲縷，撫摸千遍，咀嚼千遍，于是那痛經(jīng)了理性的過濾，經(jīng)了歲月的篩漏，沉淀下來的痛就有了迷離的美意。

浸漬——發(fā)酵——蒸餾——沉淀，這是痛之美的情感體驗。李商隱正是有了這種情感體驗，他對痛苦的表達才是有節(jié)制的。痛不再汪洋恣肆，痛淡若云煙，痛到?jīng)]有又無處不在。最終成就了一幅哀婉、凄迷、朦朧的畫面。

情到濃時轉(zhuǎn)成淡，痛到極處化云煙。

其中“情到濃時轉(zhuǎn)成淡，痛到極處化云煙”一句，被一屆屆學(xué)生喜歡并傳誦。不單是李商隱，不單是文學(xué)家，偉大人物、偉大作品的誕生，哪個不是誕生在嘗遍苦辣酸甜咸的人生況味之后呢。

作者言：吾家山水乃氤氳而成，形山似水余本無意，道心所在，萬象在旁。

那日看陳丹青談國內(nèi)參加高考的美術(shù)生的畫作，其中很多考生的畫技，是年輕時的梵高所達不到的；但梵高成了大師，考生中有幾人能成梵高一樣的大師呢？

考生們?nèi)钡拇蟾挪皇恰凹肌?，而是是“心”和“道”吧?/span>

記于2022.8.6（農(nóng)歷七月初九）

附

前言張志民

遠觀山水以意境勝，近視之則以筆墨為質(zhì)。此古人“遠觀取其勢，近觀取其質(zhì)”之謂也。山水之勢，洪谷子謂筋、肉、骨、氣乃畫之四勢也，至今為訓(xùn)。山水畫理連篇累牘，代有妙論不勝枚舉焉。

縱觀吾國繪事，自唐中期以來，山水獨占半壁江山，工寫兩端綿延至今。工者以青綠法為之，錯彩鏤金滿目絢爛；寫意則縱筆橫墨以寫達意，不拘干物象，亦不為造物役也。明人董玄宰嘗云:“所謂畫者，宇宙在乎手，眼前無非生機，至若刻畫細謹(jǐn)為造物役者，乃能損壽，蓋無生機也?！迸c吾心有戚戚焉，余以寫為法滿眼生機也。

吾國寫意技法之妙，本通乎書法耳。故唐人張彥遠云：“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由此乃知書畫同源之理，吾于教學(xué)創(chuàng)作一以貫之。

子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庇谑呛?，山水乃古今仁智之樂也。南朝宗炳亦云:“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至于山水質(zhì)有而趣靈?！蚴ト艘陨穹ǖ溃t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span> 此山水畫之濫觴也。

魏晉玄風(fēng)大振，以玄對山水，故水墨為上。魯迅先生云，吾文化之根底在道家，故山水之魂亦歸道家也。道者，何也？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又云:“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钡烙譃橄?、物與精也，吾大約論之：象者心相也；物者，自然物象也；精者，亦謂精粹之意也。故道在山水恍惚之間，亦在水墨揮酒之際。余以寫意山水暢神悟道，筆之所到，墨亦隨之，筆與墨會乃成氤氳。吾家山水乃氤氳而成，形山似水余本無意，道心所在，萬象在旁。

翁借宿墨而另造畫中別趣，至今山水與人物畫中，偶有跡象。吾門弟子，大多不用宿墨，以水墨和淺絳之法縱情山水。

今觀愛徒孔瑞，純以宿墨為法，獨創(chuàng)寫意山水之新格，吾頓覺眼前春意闌珊。他先將宣紙噴濕，再飽蘸宿墨隨筆賦形，自然成象，斑駁多彩。他寫生創(chuàng)作皆以此法為之，已成個人獨特之面貌。吾國繪畫雖以六法貫古今，氣韻生動乃亙古不移之理。但畫之意境必以荒寒寂寥為勝，此人生真諦也。

人生于天地之間，崇高不若崇山峻嶺，柔雅又不及衰草細雨?；幕挠驮?，寥寥長風(fēng)，仰觀宇宙洪荒，俯察大地物華，此皆寂寞無為之境耶！無怪乎，莊子云：“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至也。”天地之本亦畫境之歸也，道德之至又乃畫者之膽與魂矣。李可染先生云:“可貴者膽，所要者魂?！奔坝诋嬚吣酥晾硪?，吾猶服之。弟子孔瑞，畫中寂靜直達古人，其膽可貴，其魂亦精，假以時日，再接再厲，必有大成。

吾執(zhí)教一生，可謂桃李芬芳。王孔瑞者，吾門弟子，與吾亦為山東同籍人也。其刻苦好學(xué)，深諳多種文化玄秘。諸如文玩收藏、書法篆刻等皆為其擅?？兹鹩谕g人中已脫穎而出，且善深思而敏于行。今于京華執(zhí)教山水，影響甚好。又，其品學(xué)兼優(yōu)尊師重教，吾頗欣慰。此有為青年也，吾為其師理應(yīng)勉勵，故撰文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