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茶的故鄉(xiāng)，也是詩的國度。中國人歷來愛飲茶，日常生活離不了它，它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七件事之一。閑時品茗，養(yǎng)心怡神，“一甌徐飲最怡神”; 炎熱時飲茶驅(qū)熱，“閑品七甌煩暑去”，可謂功能妙品。千百年來，茶贏得眾多詩人詞家的青睞，為之動情遣興。據(jù)說《詩經(jīng)》中就出現(xiàn)了茶的蹤跡，西晉著名詩人左思對茶有了初步的描述，不過那時稱茶為“木賈”，后又稱“荼”。

唐代開始出現(xiàn)不少茶詩，許多大詩人如唐代李白、白居易、劉禹錫、柳宗元都曾為茶傾情高吟，盧仝的茶詩“七碗”、“兩腋生風(fēng)”則成為后人經(jīng)常引用的熟語。特別是中唐以后，詩人之間交往時更是經(jīng)常提到茶。宋代以后，有關(guān)茶的詩大量出現(xiàn)，晏殊、歐陽修、蘇軾、黃庭堅、楊萬里、陸游、辛棄疾等都留下了不少錦章妙句和逸聞趣事。例如，據(jù)傳宋神宗初年蘇軾出任杭州通判，光臨某寺，老和尚不認(rèn)識，冷淡地說聲“坐”，吩咐小和尚一句“茶”；寒暄幾句，見來人氣度不凡，熱情起來，招待升格，改口說聲“請坐”，吩咐小和尚“敬茶”； 蘇軾道明身份，老和尚熱情加倍，招待再升格，忙說“請上坐”，吩咐小和尚“敬香茶”。臨別時老和尚索取墨寶，蘇軾借湯下面揮聯(lián)譏之，聯(lián)曰： 坐，請坐，請上坐；茶，敬茶，敬香茶。蘇軾將老和尚大大奚落一番，并留下這千古名聯(lián)。說句公道話，老和尚于禮節(jié)上并無大錯。佛門實乃清靜之地，你來我往，對所有人一概待為上賓，敬奉香茶，大概誰也無此耐心，寺里也不會有那么多香茶。只是老和尚倒楣，撞在蘇軾手里，落下千古笑柄。

茶詩的興起與繁榮，離不開文學(xué)的發(fā)展。詩歌體式日漸完備而豐富，五七言古詩、五七言律詩、詞、曲先后登場，為茶詩的作者提供更為多樣化的工具。李清照是宋代杰出的女性詞人，不但詩詞寫的出色，也愛好金石，喜歡飲茶。其在《〈金石錄〉后序》中就說過“眾性偶強(qiáng)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fù)，為飲茶先后。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xiāng)矣，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雹倏梢?，只要有書可讀，有茶可飲，即使過著這樣平淡、簡單的日子她也心甘情愿。

李清照的詞作中涉及到飲茶的不多，但是我們也可以從中窺探到北宋、南宋時期的飲茶習(xí)俗和風(fēng)尚。

小重山

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碧云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ㄓ皦褐亻T。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fù)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上片是敘述早晨起來飲茶憶夢。紅梅吐蕊，碧草盈門，一派早春景色。面對春景，一邊煮茶一邊追憶晨夢，思緒萬千，無限憧憬，卻不料都“驚破”在一甌春茶之中了。這里“碧云籠碾玉成塵”指的是在碧云籠內(nèi)蒸茶、碾茶的過程。唐宋時的飲茶方法是將鮮茶葉蒸熟后，搗碎做成餅，再用繩子串起烘干，稱“茶餅”或“餅茶”。喝茶時由喝茶人將餅茶碾成碎末（ 也稱“末茶”）放在鍋里煎煮，以讓茶葉充分滲透再喝。陸游在《初夏》詩中就提到“閩川茶籠猶沾及，肺渴朝來頓欲蘇”。②李清照詞中的“碧云籠”可能就是蒸茶的一種器具，說它是“碧云”，是因為這種蒸籠大多是用青綠色的竹子所做?！澳胗癯蓧m”說的就是碾茶的過程。茶圣陸羽在其《茶經(jīng)》中列舉了共計二十八種茶具。除煮茶、飲茶、貯茶的茶具外，還有用以碾茶的茶具: 茶碾和茶羅。茶碾為碾茶之工具，有木質(zhì)茶碾和石質(zhì)茶碾。木質(zhì)茶碾用質(zhì)地堅硬細(xì)密且無異味的木材制成，上等者為橘木，次為梨木、桑木、桐木等。此種木茶碾由“碾盤”和“碾墮”組成。碾盤外形四方，中間剜空成圓孔，正好容“墮”； 碾墮是一塊圓木，在中間安上輪，碾茶時以手持軸轉(zhuǎn)動碾墮，靠碾墮與碾盤間的擠壓來碾碎茶餅。北宋蔡襄在他的《茶錄》中，也專門設(shè)有一章為“論茶器”③，說到當(dāng)時的茶器有茶焙、茶籠、砧椎、茶鈐、茶碾、茶羅、茶盞、茶匙、湯瓶。秦觀《秋日》詩有“月團(tuán)新碾渝花磁”④句，說的就是用外方內(nèi)圓“月團(tuán)”形的碾盤把蒸好的茶餅?zāi)胨榈倪^程。

鷓鴣天

寒日蕭蕭上鎖窗。梧桐應(yīng)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tuán)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yuǎn)更凄涼。不如隨分樽前醉，莫負(fù)東籬菊蕊黃。

該詞也提到了品茶憶夢，但卻是另一種境界，是在借酒澆愁。按往昔習(xí)慣，酒闌人夢，憑茶苦以解酒，清醒再嗅嗅瑞腦香味以爽心開懷?？涩F(xiàn)在流亡在外，哪來這種條件享受?還不如“隨分樽前”醉倒，可別辜負(fù)東籬盛開的菊花了。

關(guān)于“團(tuán)茶”，《宣和北苑貢茶錄》記載：“太平興國初( 公元976年) ，特制龍鳳模，遣使臣即北苑造團(tuán)茶，以別庶飲?！碑?dāng)時有大龍團(tuán)、大鳳團(tuán)，后來又有小龍團(tuán)、小鳳團(tuán)，皆“團(tuán)茶”。

據(jù)《宋史·食貨志》、宋徽宗趙佶《大觀茶論》、宋代熊蕃《宣和北苑貢茶錄》和宋代趙汝礪《北苑別錄》等記載，宋代名茶計有90余種。宋代名茶仍以蒸青團(tuán)餅茶為主，各種名目翻新的龍鳳團(tuán)茶是宋代貢茶的主體。

攤破浣溪沙

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fēng)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

上片的意思是: 沉疴稍愈，鬢發(fā)也霜白稀疏了，因為體力不支，只得臥看殘缺的月亮爬上紗窗。這時還不能飲茶，而只能飲豆蔻熟水將息條理。

“熟水”是宋人常用的飲料之一?！妒铝謴V記》別集卷七載有諸品熟水，內(nèi)有《造熟水法》云: “夏月，凡造熟水，先傾百煎滾湯在瓶器內(nèi)，然后將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則香倍矣。若以湯泡之，則不香矣?！保岸罐⑹焖奔匆浴鞍锥罐は磧?，投入沸湯瓶中，密封片時用之”，且每次用七個即可，多用則“香濁”。⑤“分茶”又稱“茶百戲”，是在飲茶過程中形成種技藝。分茶游戲始于北宋末年，蔡京著《延福宮曲宴記》記述了一件事: 北宋宣和二年( 1120) 十二月癸巳，徽宗皇帝召宰執(zhí)親王等曲宴于延福宮，宴會之上徽宗露了一手，令近侍取茶具，親自煮水煎茶，注湯擊拂，其手法妙在不同于一般點茶，盞面乳白色，幻化出“疏星朗月”圖象。這便是古怪刁鉆的分茶游戲。分茶要求擊拂后盞面的湯紋水脈的線條、多彩的茶湯色調(diào)、富變化的裊裊熱氣，經(jīng)人臆想，組合成一幅幅朦朧畫面，狀若山水云霧，狀若花鳥蟲魚，狀若林蔭草舍??稱之為“水丹青”。

陶谷《清異錄·茗門》“茶百戲”條云“茶至唐始盛，近世有下湯運匕，別施妙訣，使湯成物象者，禽獸蟲魚花草之屬，纖纖如畫，但須臾即就散滅，此茶之變也，時人謂之'茶百戲’”⑥?！吧杀K”條則具體記錄了福全和尚嫻熟的分茶技藝: “能注湯幻茶，成一句詩，并點四甌，共一絕泛乎湯表。小小物類，唾手辦耳?！雹吒Ｈ珜@種“饌茶而幻出物象于湯面”的“通神”之“湯戲”，自意“生成盞里水丹青，巧畫工夫?qū)W不成。欲笑當(dāng)時陸鴻漸，煎茶贏得好名聲”，即認(rèn)為自己的分茶技藝在唐代“茶圣”陸羽之上。陶谷由五代入宋，他所宣揚的這位分茶高手福全和尚當(dāng)為五代人。后來，分茶技藝在飲茶習(xí)俗中更為盛行，并常為詩詞所反映。

如李清照的另一首詞：

轉(zhuǎn)調(diào)滿庭芳

芳草池塘，綠陰庭院，晚晴寒透窗紗?！酢踅疰i，管是客來唦。寂寞尊前席上，惟□、海角天涯。能留否，酴醿落盡，猶賴有□□。當(dāng)年，曾勝賞，生香薰袖，活火分茶。龍驕馬，流水輕車。不怕風(fēng)狂雨驟，恰才稱、煮酒殘花。如今也，不成懷抱，得似舊時那。

這里的“生香薰袖，活火分茶”提到的也是分茶的情景。

再如南宋陸游的《臨安春雨初霽》: “矮低斜行閑作草，晴窗細(xì)乳戲分茶”⑧，楊萬里《澹庵座上觀顯上人分茶》詩的記載更加生動傳神“云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蒸水老禪弄泉手，隆興元春新玉爪。二者相遭兔歐面，怪怪真善幻。紛如擘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萬變。銀瓶首下仍尻高，注湯作字勢嫖姚。不須更師屋漏去，只問此瓶當(dāng)響答。”⑨

茶詞與茶詩是宋代文人精神風(fēng)貌的寫照，浸潤著宋代文人的人格理想，顯示出宋代文人精細(xì)享受生活的雅趣，他們對茶的飲用更超脫了一般飲用的需求，進(jìn)入了身心境界的極致體驗，在一具一壺，一品一飲中尋找自己平樸、自然、神逸、崇定的境界?？梢哉f，茶滋養(yǎng)了文人，豐富了文人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同時茶詞的催化使飲茶習(xí)俗成為一種意蘊(yùn)豐富的文化現(xiàn)象，不斷地被雅化。通過文人作品形象的描述，后人也可在作品中悟出陣陣清香。（來源：南京師范大學(xu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