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市，若有條河從其中穿過，會很靈動。城市的生活便有了靈性。沈從文筆下的小縣城因為有條茶峒大河，就顯得格外熱鬧，富有生機和活力。我慶幸在廣州工作生活，遇到了珠江。不論是散步還是跑步，我總喜歡到江邊去。臨江而行，望江水濤濤，一切憂愁和煩惱都消失殆盡了。想著江水日夜東流，奔騰不息，風雨無阻，不知疲憊，不念歲月，不顧往昔，人生與其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不管江河日月的邏輯怎么宏大，作為有血有肉的人，凡事都要去體驗和經歷。人可以從江中獲得一些啟示，但并不代表就能學到或做到大江大河的偉岸與豁達。人終究是要過日子的，一分一秒的過，一定要耐心對待生活中的每一朵浪花。深夜，在江邊緩緩騎行，我能清晰聽到自行車鏈條與齒輪相互卡住然后脫離的聲音。我也能清晰聽到江水嘩嘩流淌的聲音。我也能聽到一群男男女女的小青年在橋底熱鬧聚會，講著我聽不懂的粵語，偶爾傳出一陣陣爽朗的笑聲。江邊的夜色并不是寧靜的，反倒是有些吵鬧。但這種吵鬧不讓人反感，吵鬧的成分也并不復雜。每一種聲音既特立獨行，又彼此交匯。前段時間，突來臺風暴雨，江水暴漲，珠江豐盈圓潤了不少。岸邊無數(shù)盞路燈，泛著黃色的光芒，悉數(shù)投映在江中。遠遠望去，像一條黃絲帶在江里綴著，在波影中緩緩舞動。
恰巧看到一對情侶。男的黑衣，女的白裙。男的背對珠江，倚著江邊的欄桿，女的面向男的，手拉著手，臉對著臉，距離很小。他們在竊竊私語，當然只有兩個人可以聽到。他們親吻，嘴巴瞬間接近，又瞬間分開。他們像帶電一樣，相斥也相吸。他們一方是火熱的，另一方歷經冰冷后，想馬上湊近，但高溫襲來，又必須驟然躲開，然后再靠近，如此往復，消磨夜色，在兩人忘我的世界中無視路人的存在。這股子“冷”與“熱”一定彼此說了很多諾言，譬如，永遠愛你，雖然老掉牙了，但這套路還是要遵循的。他們選擇江邊，是請江水來作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愛你愛你，像江水一樣奔騰不息。大江聽到如此真摯的誓言，也來了勁頭，嘩嘩向前跑去。江邊最壯觀的景色要數(shù)小蠻腰了，遠遠望去，身姿婀娜，挺拔俊秀，像俏麗的嶺南少女，俯瞰著夜色珠江，點綴著花城廣州。少女身穿彩衣，不斷在夜空中變換顏色，舒展曼妙身姿，極其唯美。繼續(xù)前行，經過一座橋。橋下，流浪漢已經在臺階上睡著了。他睡得很香甜很自在。我很喜歡觀察流浪漢的神情，特別羨慕他們從容淡定的感覺。天地之間，唯我獨尊。他可能連“江”都不屑一顧。在他眼里，處處都是風景，又處處都不是風景。這位流浪漢，側身而睡，正面對珠江，他發(fā)出自由且響亮的鼾聲，能與江水聲相媲美。他似乎正在做著封侯拜相、橫刀立馬的夢，美著呢。有人在身旁吆喝著賣水，聲調拉得很長，閑散且緊湊。必須得承認，他的聲音雖然沒有太多的美感，但契合江水的節(jié)奏。珠江夜游的船只還沒有停歇，仍舊在水上飄搖。船上燈火輝煌，布滿了仿古雕梁畫棟，美不勝收。每經過一座橋，船上的人便會大聲呼喊，期待著橋上人的回應。
游客們手握欄桿，乘著江風，欣賞江邊夜色。當然，我也是夜色的一部分，就像卞之琳的《斷章》。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看到我。就像我看不清他們一樣。很多事物，確實沒必要看得太清分得太明，是那么回事兒就好了。差點忘記說，這條路，是我上班要走的路，也是我下班要走的路。上班時，匆忙，因為不能遲到。偶爾遲到，哪怕兩三分鐘，都感覺抬不起頭，心中羞愧，走廊里遇到人都會臉紅。但我發(fā)現(xiàn)，不遲到時，坐在辦公室，吃早餐泡茶再收拾收拾，時間也會拖掉差不多半小時，心里倒是很從容。事情就是這么奇妙，你可以裝模作樣的虛度光陰，但你絕不能壞了一本正經的規(guī)矩。下班走這條路也是匆忙的，因為想早點見到家人。盼著兒子在門口等我，盼著老婆炒完菜擺上餐臺，沒什么味道比家的味道更催人奮進了，所以說匆忙。此刻，走在這條路上，卻極其閑適。瞧，路是同樣的路，無非是平整一下泥土，用幾塊磚向前鋪砌，形成一個伸向遠方的平面，但不同的時間，走起來卻大不相同?；蛟S，人生就是在不斷揣摩和感知這種“不同”罷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