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救風塵》改編而來的《夢華錄》引起熱議,但今天我們不講《夢華錄》,而是來說一說它背后的男人——關漢卿。 他是“東方莎士比亞”,“元曲四大家”之首,《錄鬼簿》稱他“姓名香四大神州”,王國維贊他文采“元人第一”。但他的自述似乎最為貼切:“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 關漢卿憑什么敢說自己是全天下文人的領袖,全世界浪子的頭目?關漢卿畢生創(chuàng)作的雜劇有六十七種,有十五種流傳至今。從題材類型來看,大體分作三類:公案劇、愛情劇、歷史劇。其人生道路可以大體概括為:年少讀書、詩書滿腹、得中科舉、走入仕途、志在國家、為民做主。《裴度還帶》里,裴度自小飽讀詩書,最后“一舉狀元及第”。《陳母教子》里,陳母的三個孩子先后“得了頭名狀元”。《金線池》中的府尹也是:“幼時進士及第,隋朝數(shù)載,累猛戳用”。 《拜月亭》的結(jié)尾,蔣世隆與逃難途中的結(jié)義兄弟分別高中文武狀元,和王瑞蘭夫妻終于團圓。在中國歷史上,通過科舉走上仕途,是無數(shù)讀書人窮其一生的夢想,亦是關漢卿的夢想。在元代,科舉考試多次停辦,“學而優(yōu)則仕”的大門在滿腹才情的文人面前關閉。元代職業(yè)等級劃分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yī)、六工、七獵、八民、九儒、十丐,文人地位只略高于乞丐,進階無門。關漢卿在劇中屢屢提及科舉,也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去傾瀉他們那一代讀書人的遺憾。雖然與“金榜題名”無緣,但儒生們并未就此消沉,而是選擇向市井靠攏,創(chuàng)作“俗文學”。于是,難登大雅之堂的雜劇和散曲走入了尋常百姓家,并以其巨大的影響力動搖了“詩詞為尊”的文學理念,開啟了屬于“元曲”的新時代。 盡管生不逢時,但關漢卿始終懷揣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初心,用戲劇講述世間的喜怒哀樂,忠孝仁義。元代稱不上封閉,但也絕不算自由,社會亂象叢生,仍受禮教束縛。但關漢卿始終在為受迫害的下層人民發(fā)聲,作品中處處透露著對于封建制度和三綱五常的批判,對平等與自由的呼喚。這種思維,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乃至同時期的世界文壇中都實屬罕見。竇娥一生經(jīng)歷的苦難,是那個時代苦難的縮影。3歲喪母,7歲為給父親湊上京趕考的盤纏,被賣做童養(yǎng)媳。成親不久,成了寡婦,又被無賴陷害,遭太守嚴刑逼供,含冤而死。在刑場,竇娥對一向敬畏的天地鬼神發(fā)出質(zhì)問,立下血濺白練 、六月飛雪 、大旱三年三樁誓愿。最后終于以鬼魂之體,為自己翻案,雖然冤案得雪,但也難掩悲劇色彩。關漢卿的公案劇勾畫了人民向往的王道吏治與法治社會的理想藍圖:底層人們在被剝削被壓迫之后,贏得斗爭的最終勝利。這既是對民眾正義得伸、善惡有報心理需求的迎合,也是他自己對王法無親、執(zhí)法為民的法治社會的期待。在關漢卿的作品中,充分體現(xiàn)出對下層女性的關懷與尊重,側(cè)重展現(xiàn)女性的才智和力量。他有2/3的作品都以女性為主角,她們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獵艷或奴役的對象,在男權(quán)社會里苦苦掙扎,卻又獨具韌性,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精神世界。《調(diào)風月》里的婢女燕燕雖然出身卑微,但面對心上人的變心,沒有因為自己的出身就放棄,而是勇敢的追求愛情,最終與心上人成婚。《救風塵》中的趙盼兒,清醒通透又俠肝義膽,身為風塵女子卻敢與位高權(quán)重的公子對抗,救姐妹于水火之中。 《杜蕊娘智賞金線池》中,風塵女子杜蕊娘雖然想離開青樓,卻絕不會讓愛情凌駕于自尊之上,即使不嫁也絕不嫁于不忠之人。《拜月亭》中的王瑞蘭,癡情忠貞,在戰(zhàn)亂逃亡時結(jié)識所愛,盡管被家庭阻擾卻不忘舊情,歷經(jīng)困難終成眷屬。在關漢卿作品的影響下,勇于斗爭的癡情女子形象更進一步地成為了中國文學獨特的表現(xiàn)主體。大都(今北京市)的玉京書會,是關漢卿最愛去的地方。書會的作家大都是淪落都市,謀生無路,于是便沉到民間,為勾欄、瓦舍的各種演唱技藝寫作唱詞、話本或雜劇。馬致遠、白樸、孔文卿、楊顯之、花李郎......都是書會成員,關漢卿則是組織者和領頭人:“驅(qū)梨園領袖,總編修師首,捻雜劇班頭”。關漢卿自稱“銅豌豆”(意為老嫖客),花中消遣,酒內(nèi)忘憂,分茶攧竹,打馬藏鬮,五音六律嫻熟,會圍棋會蹴鞠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他還與揚州第一官妓、頭牌雜劇演員珠簾秀有過一段情緣。關漢卿作為雜劇大家,曾與珠簾秀合作過《望江亭》、《救風塵》等名作。珠簾秀后來嫁給了一名道士,晚年流落杭州,留下一首《玉芙蓉》。湯顯祖《牡丹亭》中的名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就化用自這首詞。關漢卿與底層女性惺惺相惜,借助這些女性的形象,他也表達了自己超越世代的思維。他筆下妓女的不幸遭遇反映了社會現(xiàn)實,女性的戰(zhàn)斗精神反映了他對于現(xiàn)實的不滿和抗爭,最終的圓滿結(jié)局亦寄托了他對于社會轉(zhuǎn)變的殷切期盼。也因此,由關漢卿作品改編而來的《夢華錄》在七百年之后的今天依舊能夠引起熱議。因為它題材廣泛、語言活潑、情節(jié)大膽、高潮迭起、極具感染力,不管你喜歡怎樣的故事,都能找到夢中情“劇”。 比如被多次改編的歷史劇《趙氏孤兒》:長達16年的隱忍與“預謀”,永恒的倫理難題,正義與犧牲交織的悲劇,不朽的人性光輝……極適合被搬上大銀幕。還有王實甫的經(jīng)典劇目《西廂記》,雖然是老生常談的才子佳人故事,但鶯鶯,張生,紅娘,老夫人,鄭恒……每個角色都飽滿動人,劇情邏輯嚴密,情節(jié)跌宕。 還有湯顯祖的《牡丹亭》,鄭光祖的《倩女離魂》,牢牢拿捏了be美學,又添加了人鬼情未了的離奇浪漫,絕對奪人眼球。 除了這些為人熟知的“正經(jīng)”劇目外,還有一些更具奇幻色彩的作品,一般是公案劇。比如《訂丁擋盆兒鬼》《包待制三勘蝴蝶夢》《張孔目智勘魔合羅》《包龍圖智勘后庭花》……這些劇目有詳盡的查案斷案過程,有連環(huán)案、套中套,還包含某些超自然因素,曲折離奇,引人入勝。由于人物關系復雜,兇手還可以順便嫁禍他人,于是也會相應產(chǎn)生后面冤獄錯判的情節(jié)。且劇目中涉及的作案方式和查案手法與如今有很多共同之處。 還有部分道德倫理劇,應該也會很受中老年女性的歡迎。《包待制智斬魯齋郎》《東堂老勸破家子弟》《龐居士誤放來生債》《看錢奴買冤家債主》……光聽名字就知道,這些劇講的都是家長里短的內(nèi)容。 狗血又抓馬的劇情,每一部劇都涉及了好幾層的家庭關系,部分劇目情節(jié)又與其他類型有交叉,具有很強的社會現(xiàn)實性。元雜劇植于中華民族的審美心理,在語言形式和思想內(nèi)容上都做到了雅俗同歡、智愚共賞、亦莊亦諧、嬉笑怒罵。它植根于中國古典戲曲,植根于中國“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民族性格。[1]李修生.《元雜劇史》. 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6年4月版[2]王學奇、吳振清、王靜竹 .《關漢卿全集校注》.河北教育出版社 .1988 年版[3]張大新.《沿波討源
融會貫通 于平實中見宏博——李修生先生戲曲學研究的路徑和方法》.中國戲曲學院學報 .2019.08. 第 40 卷第 3期 .[4] 張大新.《醉眼狂態(tài)寫春秋——重論關漢卿雜劇的精神意識》. 文學評論,2012 年第 6 期 . [5]鮑譽.夢想照進現(xiàn)實——關漢卿雜劇作品中理想藍圖的構(gòu)畫[J].大舞臺,2022(02):25-28.DOI:10.15947/j.cnki.dwt.2022.0030.[6]范麗萍.關漢卿作品中女性描寫視角的突破[J].散文百家(理論),2021(12):31-33. 作者:來士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