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灶財，他是一個備受嘲笑的骯臟乞丐，是香港人心中的“香港之恥”，在他活著的時候，更是香港全體城管的一生之?dāng)场?/p>

但他又是一個名貫中西的“書法家”，他的作品曾經(jīng)和著名畫家曾宓、袁曉岑放在了同一頁中拍賣，被永遠(yuǎn)記錄在了《古董拍賣年鑒》中。

古怪的是，隨著這位老人的去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念這個自稱為香港真正“皇帝”的老人。

哪怕他一生窮困、半輩子只能靠著雙拐行走，哪怕他一生只受過兩年教育。

01、他本是一個普通人

曾灶財在1921年出生于廣東花縣的一個小村子中，他原來不叫曾灶財，他原來的名字有些土，叫做曾財。

這是一個非常樸實的名字，寓意明顯到了就像是一個低級的“增財”諧音梗。

可這個名字并沒有給他的家庭帶來一絲一毫的財富，因為這個年代實在是太過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沒多久，他就被改名為了“曾灶財”。

被改名叫做這個名字，是父母希望這個孩子和這個家，以后能先生火起灶，吃飽飯后再琢磨錢的事情。

作為土生土長的廣東人，曾灶財家境極其清貧，無可奈何之下，他在16歲的時候來到了香港，投靠自己的舅舅生存。

1937年，日寇在這時候發(fā)動全面侵華，但顯然，曾灶財沒有受到“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的感召，去當(dāng)兵報效國家。

那時候的他每天都在香港種菜，靠著這項種地的本領(lǐng)勉強維生。

但這并不能讓曾灶財吃飽飯，恰逢香港很多地方招募工人，他很快就去當(dāng)建筑工人了。

不得不說，曾灶財?shù)娜松欠浅２恍业模髞碓诶竟ぷ鞯臅r候，出現(xiàn)了一次意外，那是一個巨大的金屬垃圾桶，重重的垃圾桶砸到了他的腳。

從這一天開始，他的行動就非常不便，只能依靠著拐杖行走，而這時候的曾灶財才20多歲，只能去福利站領(lǐng)取一點可憐的錢生活。

這時候的曾灶財家世還沒有那么“顯赫”，他覺得自己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苦命人，只是他有時候會望向天空，感慨道，為什么這個殘疾的命運會降臨到我身上？

曾灶財?shù)木司耸莻€好人，他不僅承擔(dān)了照顧這個外甥的義務(wù)，甚至還教給了他認(rèn)字寫字。

而且就在幾年以后，這個善良的舅舅還給他張羅了一門好親事，曾灶財?shù)靡杂⒁晃恍∽约菏鍤q的妻子，還生育了孩子。

這樣的日子雖然艱苦一點，但至少能夠苦中作樂，看著老婆孩子，曾灶財自己也能感受到幸福。

況且自己的舅舅見到曾灶財成立了家庭，還是想辦法給他擠出了一套房子，讓外甥全家居住。

如果沒有碰到“那件事情”的話，可能普通人曾灶財就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了自己的一生。

但是，一本怪書的出現(xiàn)，徹底讓曾灶財?shù)拿\改變了，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成為了香港市政管理者的眼中釘肉中刺。

02、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族譜

在1953年的時候，港英政府準(zhǔn)備對香港進(jìn)行城市規(guī)劃，恰好曾灶財?shù)姆孔泳驮诓鸪小?/span>

按理說成為拆遷戶是一項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好事，只是很可惜，曾灶財成為了香港最早的“釘子戶”。

他說，現(xiàn)在還不能拆自己家的房子，因為這個家里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需要整理，就這么一整理整出了事情。

沒過幾天，曾灶財突然對外宣稱，自己在整理先祖留下的遺物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本能夠證明自己“傳奇家世”的族譜。

本來港英政府的城市管理者也沒多想，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你找到一本族譜，別人找到祖先牌位，這都無所謂，只要不影響拆遷就行。

城市管理者們?nèi)f萬沒想到，自己將親眼見證他成為了一個多么讓人煩惱的人。從此，曾灶財拿著自家族譜出現(xiàn)在了大庭廣眾之前。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就是九龍皇帝了！我太公的子孫有足足一萬好幾千人……像是香港這個地方就是我的太公的，九龍城的土地也是我太公的，我太公在這里種花種菜……”

關(guān)于這本古怪族譜，我們真假暫且不論，有說法是曾灶財回鄉(xiāng)探親的時候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有人說是在香港發(fā)現(xiàn)的。

無論如何，曾灶財真的信了，他相信族譜上記載的“玄幻故事”。

這本族譜上居然記載著，自己的一世祖曾廣禎居然是周朝的首相，周朝有沒有首相我們不知道，但是周朝連宰相這個職位都沒有，不知道哪里來的首相。

這還沒完，曾灶財還說自己的二世祖曾潮風(fēng)是周朝的駙馬，住在哪里呢？

就住在當(dāng)年還是偏僻煙瘴之地的香港九龍城，是周朝皇帝冊封給他們家族的“封地”。

所以，按照理論來說，曾灶財其實是名副其實的香港“九龍皇帝”，根據(jù)這本現(xiàn)代造紙工業(yè)制作的族譜，這個“皇位”傳到他這里的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第35世繼承人。

只可惜天命所歸、造化弄人，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香港已經(jīng)被英國政府霸占，而且沒有辦法收回，自己這個“皇帝”無法回歸正統(tǒng)。

看到這里，相信讀者可能以為他已經(jīng)是一名瘋子了，但是曾灶財還做了很多稀奇的事情。

曾灶財知道自己是“皇上”以后，顯赫的身份和窮苦的現(xiàn)狀讓他感覺愈發(fā)苦悶，為了宣泄命運的不公，他在1951年自己30歲的時候，開始每天“告地狀”，“拄著拐杖”……，

不，拄著自己的“龍杖”，拿著一個墨水桶和一支筆，當(dāng)做自己的“御筆”，在香港的各個街頭頒布自己的“圣旨”。

什么是圣旨呢？說白了就是曾灶財自己亂涂亂畫的涂鴉，他用自己不多的文化，把一個個漢字寫在了墻上。

“九龍皇帝曾灶財字曾東山廟生出，統(tǒng)一江山曾紀(jì)財字……”在這一個個談不上好看的墨字中，他把自己的列祖列宗，以及自己能想起來的所有親戚、妻子和兒女的明星也在了香港的墻上。

最重要的是，曾灶財還寫下了自己的權(quán)利范圍，把自己“理應(yīng)”擁有的土地范圍明明白白地寫在街頭巷尾，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寫著。

他不知道，“自己的土地”很多是英國政府霸占的，但是港英政府又把很多土地拆分，賣給了地產(chǎn)大亨李嘉誠等人。

李嘉誠等人又把公寓賣給了其他人，曾灶財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理應(yīng)是個皇帝。

不過從此開始，曾灶財就開始用毛筆在自家的附近街道上宣示自己的“主權(quán)”，他開始每天拿著墨水桶和毛筆在街上的墻壁、電箱、欄桿上涂鴉。

很多市民因為不滿曾灶財污染公共財物，紛紛報警，而香港政府也很頭痛這個人。

因為曾灶財?shù)耐盔f不僅僅是對城市環(huán)境的破壞以及對公共空間的侵犯，最重要的是，大人誰能干出這種事兒。

他們覺得曾灶財瘋了，香港警察曾經(jīng)多次將他拘捕，并且因為多次在墻上涂鴉，他自己也經(jīng)常被檢控。

沒有辦法，為了避免再次被捉到，這個“九龍皇帝”只能和世界上其他玩兒涂鴉的藝術(shù)家們一樣，開始了躲藏和游擊的生涯。

03、無心插柳柳成蔭

從這時候開始，曾灶財開始和市政人員“捉迷藏”，就這樣，曾灶財拄著拐杖，從他自己在秀茂坪住所的范圍開始，直到香港牛池灣的斧山道的地方，甚至遙遠(yuǎn)的尖沙咀，都能看到曾灶財?shù)耐盔f。

只要是有公交到達(dá)的地方，就一定有曾灶財?shù)淖?/span>，而當(dāng)香港地鐵通車以后，這個范圍又?jǐn)U大到了各個地鐵樞紐附近的墻壁和電線桿。

有心栽花花不開，曾灶財無比堅定地開展著自己的“事業(yè)”。

但是，他自己的妻子兒女，也就是他口中的“皇后”、“太子”和“公主”全部都開始嫌棄他，嫌棄他丟人、嫌棄他殘疾、嫌棄他實在是太怪異了，他們開始和曾灶財分開吃飯。

后來，1995年，曾灶財?shù)姆课菰俅伪徊疬w，他們分到了新房子，終于忍受不了的家人們開始和他分道揚鑣。

妻子兒女在將軍澳居住，而變得孤苦伶仃的曾灶財被安置在了觀塘。

從此以后，他們之間就聯(lián)系地非常少了，曾灶財?shù)淖∷?，只剩下一副拐杖和一床多年未洗的骯臟被褥，以及鋪滿地面的“墨寶”，這一張張的荒唐言是曾灶財眼中的“圣旨”。

他依舊在香港的街頭寫著字，是市政人員的心腹大患。

但是一個拄拐的男人，身無長物，更沒有余財，香港政府也不敢把他怎么樣，因為憐憫不肯懲戒，就這樣讓他寫了好幾十年。

市政工作人員也清理了幾十年他的涂鴉。

這樣就出現(xiàn)了一個誰也沒有預(yù)料到的奇跡——作為路人的香港市民來說，曾灶財這古怪的大字讓幾乎所有的香港人都知道了這號人物。

人們開始認(rèn)識他、熟悉他、了解他，他的字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非常奇特的文化奇觀。

不知道多少人曾經(jīng)親眼見過這個拄拐的老人在街邊寫字，很多人都會駐足觀望甚至在旁邊起哄。

有好事者會給他買墨汁，有好心人則會給他買盒飯，曾灶財和那些標(biāo)榜自己性格、反抗城市空間秩序的歐美年輕涂鴉者完全不同。

因為曾灶財?shù)男袕胶汀八囆g(shù)”完全不沾邊，而且他的訴求實在是太荒誕了，沒有人相信這個人會是個正常人。

曾灶財自己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些“舉動”為自己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化，這是因為香港文化界不知何時，突然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有真正的藝術(shù)家開始對曾灶財?shù)摹敖诸^作品”進(jìn)行二次創(chuàng)作，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香港的年輕設(shè)計師鄧達(dá)志，他在自己設(shè)計的服裝商，用上了曾灶財“書法”的元素。

很快，曾灶財?shù)摹耙奥纷印睍ū挥∷⒃诹笋R克杯、T恤衫以及各種各樣的商品上，但是當(dāng)年香港沒有一個人想要給曾灶財支付版權(quán)費。

就這樣，曾灶財看到了年輕人的包包、衣服上都是自己寫的字，自己依舊窮困潦倒。

進(jìn)入21世紀(jì)以后，已經(jīng)80歲的曾灶財還在和自己的“宿敵”城市管理者對抗。

2002年，81歲的曾灶財因為在天星碼頭和遮打道的電箱上涂鴉遭到指控，年邁的他拖著病體到了法庭上，他當(dāng)庭表示認(rèn)罪，然后甘愿受罰500港元。

再后來，曾灶財因為腳患住進(jìn)了醫(yī)院，后來，他動也不能動了，在社區(qū)工作者的幫助下，他住進(jìn)了一間老人護(hù)理中心。

曾灶財再也走不動了，只能偶爾在陽臺前的陽光下拿起毛筆，短暫地“露一手”過過癮。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似乎真的大限將至了。

04、曾灶財不僅僅是曾灶財，他真的融入了香港

關(guān)于這個老人的故事，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想和大家分享。

在遙遠(yuǎn)的1997年4月，在香港即將回歸的前夕，曾灶財?shù)臅▊€展居然在香港的歌德學(xué)院以及香港藝術(shù)中心舉辦。

當(dāng)時籌備這場展覽的是香港著名文化人、專欄作家劉健威，贊助者則是香港的官方機構(gòu)香港藝術(shù)發(fā)展局。

當(dāng)時參觀者絡(luò)繹不絕，每個人在這種“大雅之堂”看到了往昔在街頭巷尾才出現(xiàn)的文字。

一時間真的分不清藝術(shù)和粗鄙涂鴉之間的界限了，有人說，這可能是真的“雅俗共賞”。

到了2003年的時候，水上之都威尼斯舉辦了雙年展，在這次藝術(shù)杰作展出中，曾灶財?shù)臅ㄔ俅稳脒x了，是那一年唯一一個入選威尼斯雙年展的香港“藝術(shù)家”。

他自己在被香港的督察驅(qū)趕、自己辛苦在公共墻壁上涂寫的“涂鴉”一方面被清潔工清理的時候。

他的書法卻被選在了美國《時代周刊》以及《新聞周刊》的封面上，他的一生的故事也出現(xiàn)在了這些世界級別的刊物上。

后來，在2004年的夏天，在夏末的9月，香港舉辦了一次“十個最代表香港的設(shè)計”中，曾灶財?shù)奈淖志尤灰渤晒θ脒x了。

他的得票排名是第8名，這個“香港之恥”卻成為了最代表香港的一員。

曾灶財?shù)膫髌婀适?，也曾?jīng)被站在亞洲之巔的影視行業(yè)選用，甚至可以上溯到1981年的《流氓皇帝》電視劇中。

豐神俊朗的鄭少秋就演繹了曾灶財?shù)墓适拢?strong>這是一個清朝覆滅，主人公無可奈何流亡香港的故事。

一個講述記者以及各類社會工作者的電視節(jié)目《無冕天使》中，演員劉江也扮演了一個“曾阿財”的角色，影射了現(xiàn)實中的曾灶財。

最令人捧腹的事情可能是這一件，在2004年10月底的時候，曾灶財?shù)淖髌繁蛔鳛椤八囆g(shù)品”，帶到了世界著名的蘇富比拍賣行拍賣。

這場特殊的拍賣似乎從剛開始就帶著一種“慈善”的性質(zhì)，因為拍賣的金額一半會給生活極其拮據(jù)的曾灶財，另一半用于籌辦藝術(shù)展覽。

當(dāng)時曾灶財?shù)倪@幅書法被搬上臺子的時候，底價只有區(qū)區(qū)10000港元，每次至少叫價11000港元。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快發(fā)生了，拍賣師可能也沒想到這次的競爭會這么激烈，幾乎沒過幾分鐘，叫價就改成了2000港元一次。

最終，這幅畫以55000港元成功成交，是一名康姓太太拍到的。

后來，記者找到了曾灶財，他自己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拍賣出了一個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價格。

當(dāng)他從記者的口中得知是一名康姓太太拍到自己“書法作品”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然后直接問道：“是康熙帝的后人嗎？”

這個文化水平都不能理解清朝康熙皇帝不姓“康”，而是姓“愛新覺羅”的老人，在這件事情上依舊表露出了讓記者哭笑不得的執(zhí)拗——他覺得，能夠欣賞自己文字的，那一定同為皇室后裔。

沒過幾年，曾灶財在2007年去世了，他幻想出來的帝國早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但是好心人為他寫的訃告依舊充滿了幽默感：

半個世紀(jì)以來，在香港街頭涂鴉，自號為“九龍皇帝”的曾灶財，在7月15日這一天，因為心臟疾病與世長辭，龍馭賓天。

無數(shù)的新聞報刊紛紛報道，皇帝曾灶財駕崩，至此永遠(yuǎn)地離開了他“忠誠”的香港。

這也令社會開始了對他新一輪的熱捧，更多人更愿意稱其為“香港人的文化符號”。

在香港藝術(shù)界的呼吁下，香港政府居然宣布不再清除他們一直在清除的曾灶財涂鴉，最后甚至保留了兩處涂鴉。

他們?yōu)檫@兩處涂鴉裝上了防護(hù)膠片，而且還定期檢查，為了讓市民能夠駐足欣賞，他們甚至還寫上了簡短的介紹。

在曾灶財辭世以后，與他戰(zhàn)斗了一輩子的香港政府終于和這個“瘋子”和解，當(dāng)年的涂鴉都被仔細(xì)拍攝，以電子版的資料形式永久存儲。

但是最令當(dāng)年香港人難忘的可能是這句話——“我是九龍皇帝曾灶財，整個九龍的地都是我的，你是誰？”

這個拄著拐杖的倔強老人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在香港的街頭，妻子和兒子不理解他，外人笑話他，幾乎所有的新聞報刊都刊載過他的丑態(tài)。

他就像是一個站在閃光燈下被曝光的瘋子，孤獨的像一個笑話，只有當(dāng)路過的人打趣般地對著他喊一句“九龍皇帝萬萬歲”的時候。

他才展露一下“天顏”，真摯、開心地笑容出現(xiàn)在臉上，讓世人感受“皇帝”的龍顏大悅。

香港著名藝術(shù)家梁文道曾經(jīng)不假思索地評價曾灶財，他說：“曾灶財絕對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他真的啟發(fā)我們重新去思考究竟什么才是藝術(shù)?！?/p>

斯人已逝，他究竟是香港的笑話還是香港的藝術(shù)家這個問題，現(xiàn)在依舊眾說紛紜。

不過，從始至終，曾灶財覺得自己真的是這片土地的皇帝。

參考文獻(xiàn)：

1、《市井傳奇：涂鴉狂人曾灶財》；戴平；《新世紀(jì)周刊》；2007年第16期；

2、《若隱若現(xiàn)——關(guān)于曾灶財》；張瑞田；《廈門文學(xué)》；201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