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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都下雨 這幾天都下雨 這幾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這幾天我把自己淋了又淋 洗了又洗 總算把一具白骨洗出來 這幾天我又在白骨上畫了又畫 總算畫了幾個器官 總算畫出一張人皮來 他問我為什么不皈依 沒有什么大事 此生，還有最后一場歡喜，未到 此生，還有最后一次花事 還要鋪開白紙， 畫草本別有風情，畫親愛的 寫俗不可耐的詩句 寫一個愛人 接納衣錦還鄉(xiāng)的你，也接納落魄的你 看風，連風聲也不聽 看水，連水聲也不聽 寫一堆子女 長大一個，成婚一個 而我 在瓜棚間，豆架下坐定 再也不想起身 初春 是什么樣的寒冷，在這個初春壓著我 城南的鄉(xiāng)村，每一步，每一個灣 已經變得陌生 那些胡豆花，怯怯地開 我的爺爺躺在那里，他的呼吸與土地一樣 如此寧靜 一只麻雀帶著少許的從容，站在墳頭 我點燃那炷香，它就飛走了 這多像一首失望者的田園詩 現(xiàn)在，樹木開始抽芽 我所到之處，雪融了 而桃花，正以另一種方式生活 疑問 何以？遠山數(shù)疊，卻也空無一樹 何以，逝去多年的人卻陪我活到今日 隨我在人世 善沉默，善長長的寂靜 今天，我手持錢紙，用香燭點山 用鞭炮把你們叫醒，看我 還沒有發(fā)明一個比愛更愛的詞，我就老了 沒有發(fā)明一個比孤獨更孤獨的詞，就老了 還沒有……捏造一個自己 把我長久擁抱。就老了 老得這樣的快 快過了時間。快過了愛情 祭祖帖 我的祖父，安靜于五華山深處 從不想我，我也不想他 我要擺迷魂陣，寫無用的詩 每天六點起身，看江山是否太平 他，腿腳不好，走不了遠路 我這個不孝之人。去看他 一定是刀刃和石頭在我心里亂飛 是那些值得流淚的，歌詠的 變得淺薄的時候 啊，除了偶爾的蟲鳴 找不出別的聲響 我只是向墳頭張著嘴 向他吐出胸中唰砍的碰撞的……嗷……嗷 我就知道他原諒我了 原諒我的狼狽，像走夜路的鬼 于是，我重新梳洗。重新做人 清明節(jié).草木深 這躺著的 一邊是我的奶奶，一邊是佛 我先拜奶奶，后拜佛 許多死去的人等著我跪拜 認識的不認識的 傳說中的親人 我流著他們的血，代替他們活著 舅舅說，這一支有129人 我沒有數(shù)字概念 都將陸續(xù)躺下 白道。黑道。幸存者
他們中應該有一個舅舅 拄著拐杖，說相同的話 也應該有一個人，千里迢迢，長發(fā)飄飄 趕來祭我 代替我寫，山河在 草木深 石磨 人到半百，至親逐個逝去 耕種的鄉(xiāng)人，假為歡笑 那個從城南村，渡山渡水來看我的人 身背石磨“只怕你走遍天下，打著燈籠 也找不到這樣好的磨子 現(xiàn)在沒有用了，扔后院當擺設吧?！?/span> 我們圍著磨子喝茶。果然穩(wěn)當 果然不見風吹草動 只是，一日，夜深之時 聽見后院響動。我隱在門后向外窺探 它獨自旋轉 祖母像一個年邁的守財奴 往石磨里小心的送豆子 嘴里嘀咕著什么 又白又嫩的豆?jié){，順著磨盤流出來 我滿心歡喜，看著豆?jié){咽口水 卻不敢聲響。只是磕頭下去 瞬間，萬物靜寂 祖母也不見蹤影。石磨豆?jié){的香味 似有卻無 空山 那些飛進空山的鳥。消失了 那些踏進空山的人。消失了 那些水神、酒神、谷神、云師、風伯、雨師 走進空山就消失了 我蹚過小橋，齊膝的荒草 我也消失了 只有祖母在找我，著急地找 一棵樹挨著一棵樹找 她挖開那些土堆，密密麻麻的墳墓 喃喃自語，“這么好的孩子 這么好的，消失了 三步臺階 走進朝門口是三步臺階 這臺階走過我的祖輩英雄 走過流浪者和小偷 破舊的老宅，活著的人們已經離開 死去的人們常?；貋?/span> 白蛇在夜里破箱飛出 成群的狐貍在清除雜草，打掃灰塵 每到春節(jié)，我會回來坐一坐 和它們說說話 談到高興處，會咯咯大笑 只有談到我的奶奶 我才變得畢恭畢敬，而它們也聲息全無 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每天都在種菜，不等菜長大 又把它們拔出來，撒上新的種子 每天都在網上購買各種東西 四季豆、老虎豆、鳥、魚、樹苗 有一天，購了10條魚，3元一條，以為巨大 結果如同小蝌蚪 有一天，購了兩棵十年的人參果樹 推了小推車，叫上我、熊熊、蔣老大去搬 一棵小樹苗，不足三寸 她不管這小小的陽臺能不能裝下 買買買 我的母親每天都去花園搬泥土 提著一個破桶、穿著圍腰、戴著手套 我的母親每天都喊我和她一起種菜、搬泥土 她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是 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么懶的人 今天，母親讓我爬上高高的木梯 搭絲瓜棚 我說，有一個約稿，要給五一節(jié)寫詩 她說，每天都是五一節(jié) 我的母親只跪拜一個人，她墻上的觀音 每天對它說：阿彌陀佛 我的母親只贊美一個事物 貓咪小白，每天對它說：乖，你真乖 靈隱寺 我與母親住在白樂橋1號 雨落在花上，花落在土里 她說：想到花一開就謝了，就忍不住悲傷 此刻，花朵上的一滴悲傷，流下來 此刻，萬物有序 北高峰索道上浩蕩的人，完成著各自的輪回 有人向天上，有人落到大地 用不完的孤獨 去新立，給外婆燒香的時候 母親指著遠遠的一片竹林說 “鳥叫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xiāng)。” 仔細看了看，一片死寂 只有蕭索的竹林 只有潮涌的薔薇，它們使勁開 仿佛一個人用不完的孤獨 用不完的故鄉(xiāng)和鳥叫 算丟了 母親說她身后跟著19條生命 我數(shù)了數(shù)3只貓，3只烏龜，6只鳥，7條魚 螞蟻在牛皮菜上爬來爬去 桃樹、李樹、梅花、菊花、石榴、檸檬 絲瓜、黃瓜……蚯蚓 那么多螻蟻在她后面跟著 她渾然不知 她算丟了我，我哥，我兄弟，我小妹 幾個有來頭的人 變臉 送戲下鄉(xiāng)的變臉人 頭戴鳳冠，他揮動了幾下扇子 給我一張包公的黑臉 一張在戲臺久演不衰的，正義的臉 第二變，黑臉忽然間變成了黃臉 《馬陵道》中的龐涓。樹木茂盛 地勢險阻，有小人死于此 小人總要為自己的壞 付出一次。他側過臉，扇子在手中一揮 第三變，黃臉又變成了紅臉 馬蹄急促，關羽騎赤兔馬，打馬歸來 有一種紅，日至中天 有一種紅，戰(zhàn)袍里裝滿了忠勇 第四變，是多謀的白臉 我得小心，那個寫“唯有杜康”的人 第五變是藍色的到來 《慶頂珠》中的倪榮，讓惡霸們膽顫 風一吹，眨眼間又變成了大花臉 他的臉換了七、八遍 我的心跳了七、八次 直到他手一抹，變回一張真人的臉 我才放下心來 我走上前去，仔細看了又看 我暗自心驚，那是一張我的臉 頂著那么多臉譜 我象征性的活了五十年 活棺材 雙目失明的父親對我說 “每天躺著，在一具活棺材里躺著?！?/span> 瞬間，巨石滾滾 從一個塌方的青空向我壓來 我的山河痛哭流涕 摸著他的手，皮包骨頭的手 他說：“相人之身，以骨為主，以肉為佐 現(xiàn)在無肉，正好摸骨” 我迷戀過木匠、石匠、縫紉、刺繡 做過書架、茶臺 用鏨子敲打過一只狗槽 9歲的時候，給自己縫過兩條內褲 給祖母繡過一件長褂 很少和人談起骨頭。我 一個高顴骨的人，貴不可言 卻被蝴蝶纏身 我空有一根一陽枕，枕下的不是雜草 就是落日 他說，“一陽枕，巨富高壽?！?/span> 我要將這根骨頭敲下來 做一具活棺材。讓冷清的月光灑在這里 灑在活棺材 我吃著蘋果經過大望橋 我吃著蘋果經過大望橋 一個乞討的老人，坐在地上吃著蘋果和土 她的手很小。她的牙齒很小 她的刀子很小。那臟的是滿頭白發(fā) 對世界不感興趣的白 她不是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是種蘋果的 我正要往金果園去 奶奶會將她干凈的布鞋 掛在蘋果樹上。她告訴我那是蘋果 我信以為真。只要我奶奶說的 哦。我一直信以為真 尖刺 這里長眠著我的親人 墳頭上已長滿荊棘。我路過它 它刺傷我的手指 難受的一刻，我又有點激動 死去的奶奶 她生前從沒有像荊棘一般刺人 她心底的尖刺 從沒有刺透她慈悲的心 她把刺變得和心一樣柔軟 愛像一盞油燈 這油燈掛在墳頭 燈心燒枯 火焰由光明而至黑夜 我安靜的站在這里，提著那盞破破的油燈 我的奶奶。大地像您一樣端莊貞靜 一切燒成了灰 只有那根骨刺還在警醒后人 是刺終歸要尖銳 是人，必須站直 她多么像我 那個在菖蒲邊畫畫的小女孩 她把畫筆扔在地上，把一只蝴蝶 捏在手里 一只心如死灰的，絕望的蝴蝶 她多么像我，看著它死去 田野里，那個坐在石頭，竹子 瓜果邊的小女孩 什么也沒有畫。她坐在那里。像泉水一樣 她多么像，我永遠無法出生的女兒 多么干凈 琴絕弦 涼亭里，那個穿藍色紗衣的美人 彈著古箏 起首是流水的泛音，接著是清泉出谷 風水相涌。輕舟一躍而過 高山流水，也遇不到知音啊 只有灌木上的鳥，土里的蟲，河里的魚 它們拍著手，使勁的拍手 重陽節(jié) 奶奶知不知道我在想她。 知不知道那個從小便喜歡鮮明色彩，華麗衣料 各種游戲的人。喜歡上黑。 不到七點啊，世界就黑得像我硯臺里的墨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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