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樹情 黃河三角洲的春天,風景如畫,萬物萌生。黃河岸邊吹過來的風,濕潤而溫馨,吹開了黃河灘區(qū)滿坡的打碗碗花和野菊花,也一并吹醒了老榆樹蜷縮的身軀。老榆樹慢慢萌發(fā)出細嫩的枝條,不經(jīng)意間,枝條上掛滿了鵝黃色的葉子。隨后,那一串串的榆錢便壓彎了枝頭,在柔軟的春風里悠然搖曳,仿佛是在為誰低吟淺唱。我爺爺從年輕時就喜歡種樹,在自己院子里和鄰居空閑的宅基上種上了大片的榆樹。到了50年代末,幾十棵榆樹已經(jīng)長成林。榆樹林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美食和歡樂。印象最深的當數(shù)榆錢餅了。采摘回來的榆錢洗凈,放上蔥花、鹽,倒入調(diào)好的面糊里。往鍋里倒一點油,油熱后把面糊倒入鍋中,攤成圓餅,再用小火慢煎,兩三分鐘后翻個面,待煎至金黃色,便大功告成。小時候,誰家煎榆錢餅,小伙伴們,便尋著香味趕來。大人把煎好的切成人手一份,分給大家。在熱氣騰騰的香氣里,心急的小伙伴不管三七二十一,下嘴就咬,一個個被燙得呲牙咧嘴。三年自然災害突然襲來,饑餓的日子隨即而至。榆錢不僅成了救命的食糧,就連榆樹皮也曬干后磨成粉,當面粉蒸菜團子,做菜粥。那菜粥看上去沒什么特別,味道卻讓人難以下咽。但是,不管多難吃,為了活命不得不吃下去。可以說,在饑荒年月里,榆樹就是村人的救命樹。我的后鄰偏房里,住著一家搬遷戶,姓于。他們家鄉(xiāng)離我們村50多公里。說是省里要在那里建一座大型水庫,政府動員他們遷到我們村。于家有弟兄兩個,老大比我大兩歲,老二和我同歲。老大叫春生,老二叫秋生。他們家更窮三日兩頭吃不上飯。為了給兄弟倆弄口吃的,吃飯的時候,我經(jīng)常躲在外邊樹底下吃,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掰塊餅子給他們。后來才知道,父母早就看在眼里,善良的他們默認了我做的。離村莊10里外的一條黃河汊河,因上年秋季黃河水漫灘,囤積了大量的水源。開春后,河里魚蟹繁多,我們一群八九歲的孩子帶上網(wǎng)具,跟著大人們?nèi)启~。吃過早飯,招呼大家出發(fā)。就是不見春生兄弟出來,到他家里一看,早上沒飯吃,更沒有午飯可帶。我跟他說,大家都帶著干糧勻著吃吧??伤麄冇X得太拖累大家了。如此情景,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春生紅著臉跟我說,我能不能到你家榆樹上擼一些榆錢帶著呀?我說,好啊。他爬到我家榆樹上一口氣擼了一大包榆錢,背在身上邊走邊吃。到了目的地,大家撒網(wǎng)的,徒手摸魚的,收獲頗豐。有人說,怎么沒見春生兄弟呀,大家往岸邊一看,兄弟兩個正在生火烤魚,看來是餓得實在撐不住了。三年自然災害的第二個春天,一天吃早飯的時候,突然聽到屋后一陣腳步聲和喊叫聲。我們聞聲出門一問,才知道是春生兩天沒吃東西餓暈倒了。我趕緊跑回家拿來半瓢榆樹皮面,兩碗粥下肚,春生醒了過來。為了記住榆樹的救命之恩,春生父親給兄弟倆改了名,春生改為樹生,秋生改為樹青。六十年代末,樹生報名參了軍,部隊駐扎在河北省某地。我收到過,他從部隊寄來的信和兩張照片。一張他身著軍裝,手握鋼槍,另一張是老榆樹林的照片。信中說,部隊在太行山區(qū)拉練時,他見到了一片榆樹——他的救命樹。本世紀初,我隨公司到陜北做項目,住在延安南側(cè)連綿起伏的群山里。在施工過程中,我們走進了一個叫榆樹溝的村莊,抬眼一看,名不虛傳,村里村外到處是榆樹。村民講述的關(guān)于榆樹的故事,和我老家的幾乎一模一樣。他們是窮怕了,種上榆樹,以應對災荒年的再次到來。我把這壯觀的榆樹世界,拍照,傳給樹生,讓他看看這令人震撼的景象。樹生打電話跟我說,老家的榆樹幾乎已經(jīng)絕跡,讓我?guī)卓糜軜涿?,他要種在院了里。虎年的一個春日,樹生邀我回老家,說有美食招待我。走進他家小院,兩棵挺拔的榆樹下面,擺一小飯桌,桌上有,榆錢餅、榆錢團子,還有榆錢扒拉子。發(fā)小相遇,舉杯小酌,嘮不完的都是關(guān)于榆樹的話題。夕陽西下,起身道別。樹生說,明年春天還來赴榆錢宴啊。我緊握他的手,忙不迭地點頭,說一定一定。(攝影 曹新慶) 作者簡介:崔吉明,退休干部,先后從事基層教育、文化、黨政部門工作。喜愛新聞寫作和文學藝術(shù)作品創(chuàng)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