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整理書柜時,偶然又翻閱了老舍先生的《茶館》,讓我又念想起那些年生活中的茶鋪子。一個茶館,就是社會的縮影。無論是皇城腳下京腔京韻的茶館也好,還是川西壩子的川味茶鋪也罷,都有以最簡樸的方式享受隨性、閑適與安逸生活的妙趣。那里每天都在上演著林林總總與市井文化相關的故事,不外乎話題方向離天子的遠近不同而已。 ![]() 川西壩子是指溫崇郫新灌上五縣,相對于川東淺丘地區(qū)的下五縣,其分界就是今天的龍泉。川西壩受都江堰汨汩清水的恩澤,百姓小日子不需多少付出便能過得有滋有味。閑暇的時間多,休閑便成了一種生活狀態(tài),以超然的心態(tài)感受原本質樸、自在、灑脫的真實生活。因而茶鋪就是一個最好的場所與去處。男人們又素來愛談論江湖之事,買賣交流、營生之道。每天三教九流,達官貴人,凡夫俗子;買賣人、手藝人都會聚在各自習慣了的茶鋪里,將自己肚子里聽到、看到與想到的內容在鬧哄哄的呷茶、沖殼子及叫賣聲中全部倒出,或聽著別人天南地北地嗨吹一陣,那才是暢快平實的生活。要想打聽什么消息,或托人辦點什么事,化解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都可以在這茶鋪子里搞定。 自我曉事起,灌縣(現(xiàn)都江堰市)老城區(qū)最有特色的茶鋪子有三家:南街口的'龍池'縣政府對面的'仲賢村”和川劇團的'樓外樓",是最具場面人氣的。一年四季無論盛夏還是寒冬,每天從雞鳴開始至夜深人靜才關門停歇,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 說到茶鋪子,主角必然是茶堂倌。民間常言'堂倌日不出門行百里?!边@還只是說出他們的表面,一個好的茶堂倌,那是很有講究的。首先是長期練就了手上的絕活,遠不止我們今天偶爾看見的小青年,一把長嘴壺表演那么簡單。右手提一把剛燒開,八磅水瓶也裝不完的開水壺( 戲稱為'黑雞婆”。因為那時燒水不用電,也沒有氣燒,全是磚砌的老虎土灶燒水。灶臺面上一方等距開著多個十幾公分圓孔的鐵板焊接的水箱,爐膛里燒的是有煙煤,壺就放在鐵板水箱的圓孔洞上,灶臺靠后近煙囪處立著半節(jié)氣油桶改的水箱,充分地用盡熱能。所以壺都是燒得黑黢黢的,極象一只只'黑雞婆”),左手幾個手指要練就很好的功力:張得開、力道好、分工明確。小指到中指卡著一摞茶船、茶蓋,中指到大拇指卡著配套 數(shù)的茶碗。從小指茶船到拇指茶碗間形成很大的扇形。泡茶、續(xù)水更見功夫。茶客進店坐穩(wěn)后,堂倌便將右手提的水壺放在桌上,嫻熟地取下茶船輕輕一扔就到了各位茶客面前,就在眨眼間已放好茶碗、摻上開水合了茶蓋。整套動作瞬間一氣呵成,且在毫無察覺下對碗里的茶葉耍了小動作。 ![]() 曾聽一位老堂倌帥師傅講:解放前的茶堂倌除了掙老板發(fā)的工錢外,大都還要憑手上的功夫在茶葉上撈點小錢。掌柜按每斤茶葉抓分120碗,堂倌每次從柜臺領走裝好茶葉的碗,再取時交回上次領取碗數(shù)的錢。而堂倌就憑著嫻熟的手上技藝在給茶客們分放茶碗時,從上個碗依次折一點葉子在下個碗,最后就余下了茶葉,反正有茶喝白或臨時有事要走的,玻璃茶水往外一潑,空碗在手就可變現(xiàn)了。這折騰下來的碗數(shù)錢,不露一絲痕跡地就進了堂倌的腰包。 續(xù)茶水則是手腕的功夫。摻水時堂倌手心向上,四個手指從壺把內向外上握住,拇指橫壓在壺把上,壺嘴象小鳥點水一樣,在似沾非沾到碗中余水的瞬間手腕往下一翻抬起,開水如一條拋物線一樣進入茶碗里,只見茶葉在碗里翻滾出浪花。緊接著手腕往上一翻,壺嘴一點干凈利落滴水不出。整個過程都在堂倌的掌控之中,壺中可是鮮開水,弄不好是要傷人的呀! ![]() 如果說茶堂倌能折勻出碗數(shù)錢是長期練就的手上功夫,那收茶錢就是體現(xiàn)堂倌老道與腦瓜靈光與否的學問了。茶客進鋪后,還在找座位就會有不少先到的茶客從四面八方大聲武氣地喊'王大爺?shù)牟桢X我給了”'張五哥的收我呢'……有的是邊說邊遞錢,有的是邊喊邊把桌上的零錢往前推一下,(因茶客們都習慣把角幣分幣放些在茶桌上),也有雷聲大雨點小只吼不摸錢的,甚有干脆啞起不開腔的。這時該收誰的,不該收誰的,精明的堂倌是非常清楚的。即便是有的人把錢伸到了他面前,不該收的照樣不能收。這看似小事卻是很有講究,要分得清五陰六陽,收得笑兮兮的。收錢不當會讓各方都很難堪,特別沒臉面,而人活在社會上要的就是臉面。因而堂倌收錢拿捏得當否,是會直接影響茶鋪的口碑和生意的。不過但凡是事總有特殊或例外的,對個別常吃票捎茶的吝嗇鬼,叫得兇不見錢或啞起不出聲的摳摳,遭茶客們背后貶斥之人,堂倌也會偶爾轉彎磨角或在幾只伸起的手中,專撿那只摳門之手收。但堂倌不管是收了誰的錢,都會扯起嗓子吼道:“某xx的茶錢誰xx給了……”特意把“給”字說得重,“了”字的尾音拖得很長。這既展示堂倌的特色,又讓眾客們聽得清楚,聽著舒服,各方都滿意,自然也就成了茶鋪子里的一道亮色。 ![]() 茶鋪還是賣香煙瓜子的、掏耳朵的,說書匠、鞋匠們營生的重要場所,茶客們就是這些行當?shù)闹饕M對象。而這些買賣人大都比較機靈,堂倌忙的時候,來了茶客會主動幫到招呼,找桌子椅子;人走了幫著收拾桌椅衛(wèi)生。收撿茶碗也有講究:茶客將茶蓋平放離開,就可倒掉茶水,收走茶碗;若茶蓋楞起立在茶船上,表明茶碗不能收,茶客還要轉來的。因而也有沒注意倒錯了,要賠耍檔的。 評書則是夜間茶鋪子里最讓人舒展的節(jié)目。勞作一天的男人們聚在熟悉的茶鋪子里,神吹湖沖(殼子),待茶喝了兩三道后,啪啪醒木響起兩聲,原本鬧哄哄的茶鋪便靜了下來,聽說書人眉飛色舞地擺起三皇五帝、秦皇漢武、梁山西游……的故事。這在文化落后時期既是消遣,又是許多人僅有的歷史文化知識的重要來源。不同的說書人對相同的故事會說出不同的版本來,而任何版本都找不到現(xiàn)成的書籍。因為說書人會根據(jù)各自的閱讀理解和生活經歷,加入許多書上沒有的細節(jié),這就是常言的評書人加'瓤子”。原本一場能講完的內容,活生生拖到兩三場,而茶客們往往津津樂道的,正是那些加了瓤子的段落。 ![]() 每晚聽到最精彩的地方,只見說書人手握醒木踏踏踏踏、踏踏踏踏在桌上急促連綿地輕敲兩個音階后,啪的一聲重響下說道:“欲知后事,請聽下回分解!”吊足了那幫聽書茶客人的胃口。 如今的茶莊茶樓取代了茶鋪。雖然各種檔次的茶樓比比皆是,光鮮豪華一家賽一家,但總感覺多少失去了些市井的煙火氣,與大眾的日常生活漸行漸遠了。 ![]() ![]() |
|
來自: 新用戶3536Meiv > 《文件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