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云山樵

老馬的童年就是在這里度過的，接近山底的狹長地帶，是他們生產(chǎn)隊。生產(chǎn)隊有一個大他幾歲的少年，姓王，也就十三四歲吧，小學畢業(yè)就綴學了，但是人卻很精靈，鬼點子多，小孩子都喜歡跟他玩，雖在王家排行最小，跟屁蟲卻都叫他大王，他也很高興。

老馬回老家路過他家時，很自然地就想起了他。那時穿的差，衣服大概是撿的哥哥姐姐的，穿在身上空蕩蕩的，吃的也差，長得猴精猴精的，那時候孩子都長那樣吧，只他更頑皮一些，才多大呀，就經(jīng)常給老馬當時還是小馬的他們講一些稀奇古怪的傳說，或者顯擺他撩姑娘的事。

他很會捉蛇，老馬對這事印象非常深刻。一次恰好看到一條蛇，烏黑烏黑的，很大，他說可以教大家捉，但是其他小孩子都不敢去，只是遠遠地看他。他追過去，那條蛇慌不擇路，逃到水田里，眼見他也毫不猶豫飛也似的地跳下去，他本就瘦小，水田又深，一下子水和泥就漫過他的大腿，只見一陣泥水飛濺，待他上岸，滿身滿臉都是泥水的他已把蛇捉到了手上，真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呢。他說，你們看，簡單不，只要你捉住蛇的尾巴使勁幾甩，它的背梁骨就散架了，只有乖乖聽你的耍弄了。看看大家還是表示不敢，他說要不你們先準備一個帶叉子的樹枝，先使勁叉住它的頭。還是沒人敢試，看著他拿著蛇過來，大家卻散了，遠遠地回頭看。

他還會捉老鼠，不知道用的啥辦法，捉住了搞各種花樣，或者拴在柱子上，看貓兒去捉住吃掉，或者倒吊在屋中央，以警示其他老鼠來，或者澆上煤油活活燒死，聽說還殺了烤起吃過。他還夸耀說，他有一回捉住老鼠，給它屁眼兒里塞了幾粒豌豆，用線縫上，然后把它放了，他說這樣老鼠吃進去拉不出來，它就會亂咬自己的同類，以達到消滅它們的目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誰也沒見到效果如何。那時缺吃的，保存條件也不好，老鼠經(jīng)常偷糧食，大家都恨老鼠，大概餓得最狠也恨得最狠吧，但是鄰居家老太婆卻聽得直搖頭，說雖然壞，也是一條命呀，直接打死就得了，要遭報應的，接著就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誰知后來卻真惹大麻煩了。一次他捉住一只老鼠，用麻繩拴住，然后澆上煤油，又給它施以火刑，不知是老鼠自己掙脫了還是先燒斷了麻繩，只見老鼠吱溜一聲就竄上了房，本來也是想到帶了火種的老鼠是不能讓它亂跑的，卻不知出了這樣的意外。

先說說當時的房子，大都是木架架，竹笆笆，抹上厚厚的草泥，就是谷草拌黃泥，頂上蓋著厚厚麥草，真的個是冬不暖夏不涼。條件好的可以在下面嵌一圈一米多高的青石板。隨著生活好轉(zhuǎn)，當時已漸漸興起筑土墻蓋青瓦了。可是他們家窮，還沒動手，還是那些木架架，竹笆笆，草把把。

且看那老鼠東不跑西不跑，偏偏它卻往房上跑，跑上去也不在那個地方呆著，也不躲在那個地方閑著，關(guān)鍵是你叫它怎樣呆著閑著呢，背著一身大火呢人家，只見它吱吱地叫著，一會兒左跑，一會兒右跑，一會兒上竄，一會兒下跳，最后是哪兒沒火就往那兒跑，又正天干物燥啊，眼見著那些草草笆笆架架，瞬間都著起火來，光都映紅了半邊藍天。

剛才還哈哈大笑的他們，馬上就哭喪著臉，肌肉由于快速的變化都扭痛了。老鼠在房上亂竄亂叫，他們在院壩里又哭又嚎，平時又沒有消防設施和預案，只有一挑水桶，好壞不一的三挑糞桶，水池還在經(jīng)坡道小路的百米開外，于是大家搶東西的搶東西，拿桶的桶?？匆姷泥従右才軄韼兔Α５従觽円擦羧耸刂约旱姆孔幽?，生怕有火星飄過去，只見他們也緊張地跺著腳，咒罵著，祈禱著。

東西是搶出了一些，也不多，反正值錢的除了房子就是些糧食衣物被蓋。水挑了幾趟，累得要死要活，卻一點作用沒起，最后連殘垣斷壁都稱不上，一堆灰燼而已，只幾根較粗的木樁焦焦地叉在那里。池魚也沒有遭殃，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還悠悠地游著。

一家人抱頭痛哭。不遠的鄰居施舍了晚飯。屋外的曬席算是躲過一劫，正好在大家的幫助下搭了一個簡易的棚，一家人好過夜，好在天氣已暖和起來。但是下雨卻是遮不住的，后來生產(chǎn)隊召開會議，決定騰出兩間公房暫時給他們救急。

人到了這個時候，架子也放下來了，力量也大起來，從此一家人起早貪黑，趕時間忙完地里的活兒，就分頭出去討口，見人也謙卑無比了，本生產(chǎn)隊討完，就到鄰生產(chǎn)隊討，本大隊討完，就到別外的大隊討，開始就是傷心的哭，述說自己的遭遇，鄉(xiāng)里的人們都很純樸善良，盡自己的努力來資助他們，有的給錢，有的給糧票布票，實在沒有這些的，總要給點米面甚至包谷葫豆什么的，每天總是滿載而歸，生產(chǎn)隊的任務大家也都讓著他們家，遲到早退什么的也不跟他們計較。后來哭習慣了，雖然心里不那么傷心了，卻還是傷心的樣子，大家也都知道了他們的遭遇，繼續(xù)給他們以資助。

一開始也確實是因為一無所有，為了生活，為了救急，后來錢也多起來，票也多起來，糧食也多起來，有時還背到集市上去賣。慢慢地發(fā)現(xiàn)這樣的集少成多也不簡單呢，于是暗暗起了貪心，他們計劃再出去多要一些，把房子修起來，于是大家又出去討，反正各種程序已經(jīng)熟悉了，但是近處的人不太愿意給他們了，他們還是到外生產(chǎn)隊外大隊去要，轉(zhuǎn)過一遍就再轉(zhuǎn)一遍。

當他們覺得差不多了時，便請人打了窯，燒了瓦，在原屋基上重新設計，筑了土墻，起了樓，有堂屋，歇房，灶房，還有轉(zhuǎn)角兩間，另一邊還接了廁所豬圈牛圈，在當時除了王家祠堂祖?zhèn)鞔笤鹤?，已?jīng)是當時全大隊最好的房子了，正當大家都還在驚訝不已的時候，又請人做了全套家具，雕花大床，八仙桌，椅子凳子，衣柜，廚柜和糧柜，刷了上好的紅漆。大王長了幾歲，成了標致的青年了，性格又活躍起來。

可是，周圍的人不知道是啥原因，不知道是忌妒還是鄙視，開始嫌棄他們，他們家也覺著有些羞愧，小小心心心生活了一段時間，當時正是南下打工才起的時候，便早早地舉家到南方打工去了。

老馬回老家經(jīng)過那房子的時候，問起他們的情況，親戚們告訴他，他們家老兩口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下一輩都在外地安了家，一兩年才回來一次，主要是走走親戚，和在墳上燒燒紙，房子卻是懶得管了。他們都出息著呢，大王還拉人自己辦了個小企業(yè)，還幫家鄉(xiāng)做了不少事喲。一晃幾十年過去了，老馬看到眼前雜草叢生，破敗不堪的樣子，再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不禁唏噓萬千，辛辛苦苦掙來的房子，沒住多久，現(xiàn)在竟然變成了這樣子。老馬思緒又回到那過去的歲月，想起那兒時的伙伴，暗中又是感嘆一番，真是廣闊的天地鍛煉人，時代的大潮鍛煉人，像大王那樣的聰明才智，走上了正途，有了用武之地，那一定是會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的，真心向他們祝福。

國畫：凌云山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