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盡千帆 初心依舊 ——讀郜志堅的《那年那月那些事》 陸渭南 2021年1月,郜志堅先生出版了他的第五部作品,一本帶有自傳性質的散文集《那年那月那些事》。如果用線性時間來還原整本書,應該是這樣的: 全書分四個部分:一、短暫的童年幸福,少年遍嘗愁滋味。從出生到初中畢業(yè),等到了初中班主任老師的一封無字信,升高中的希望破滅了。二、我的漫幻時光,做能干的自己。在廣闊農村經歷風雨,在漫長的體力勞動中,廣泛閱讀,堅持創(chuàng)作,等待曙光。三、無論在什么舞臺,都要演得威武雄壯。職場的高光階段,身份從教師、新聞通訊員、鎮(zhèn)黨委書記、縣長切換,努力尋找并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四、征程再出發(fā),贏一個無悔人生。做官做到七品,作文作到作家,這一生經商還是空白,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不熟悉的領域,決定挑戰(zhàn)自己,做一個實實在在的納稅人。 自我的抒情和表達在背后支撐著六十多年的人生故事,不管是伸向現(xiàn)實的觀察,還是深入人性與生命的刻畫,在相當程度上,消耗著作家郜志堅的心智,這是一次心靈負重的寫作。 孟德斯鳩說過,現(xiàn)代人類的真正樣本是農民。如果沒有了鄉(xiāng)土,哪來真正的農民?如果沒有真正的農民,哪來真正的現(xiàn)代社會。曾經,郜志堅是一個純粹加全能的農民,他在底層最艱難的勞作中磨煉出鋼鐵般的意志,樹立起了不滅的信仰。在閱讀書的前半部分時,我是被深深打動的。 寫作,是一個人漫長的精神長征,是內心的一次次強烈地震,它所激蕩起的思想火花,照亮了自己,也點亮了讀者。 2020年,作家王安憶在復旦大學開設了非虛構寫作課,“為人物找環(huán)境”是她文學寫作教學實踐的核心內容。“為人物找環(huán)境”這一寫作寶典怎么理解?操作要領是什么? 王安憶在分析美國作家卡波特的《冷血》這部非虛構開山之作時,曾在黑板上仔仔細細地畫出了《冷血》中故事發(fā)生地的地圖,標注出公路、鐵路、河道、橋梁等,又列出故事發(fā)生時國家的政策、教育、婚姻、宗教等時代背景。 《那年那月那些事》一書中人與事所處的地理坐標是丹陽,兼鎮(zhèn)江、南京、上海及周邊地區(qū)。時代背景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初,我們國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中。 非虛構創(chuàng)作是作家郜志堅的強項,他有新聞記者的經歷,有報告文學的功底,有散文的好筆法,更有豐富的人生閱歷與大智慧。 散文是非虛構文學作品的主要分支。散文就是書寫自己的內心感受,表現(xiàn)真實生活、真情實感、真實思索。在《那年那月那些事》質樸無華的敘事中,讀者時時都能感受到作者熾熱的內心,不屈的意志與端正磊落的胸懷。 比如這一段:“年輕的時候能干,好比發(fā)大水漲大潮,河、塘、田、溝、路都被大水淹沒了,形成汪洋一片,到處都可以行船,到處都是通海的路。隨著年齡的增長,韶華漸逝,機會越來越少,大水退去,你落在哪里就是哪里,說不定就擱淺了。多少次有機會調南京,有機會有調令又去不成……”(見《又是調令調不成》)所以,他說年輕時一定要努力進取。 能夠將自己的人生往事娓娓道來的人,他的勇氣是令人欽佩并羨慕的。 每個人對自己童年和少年的記憶,都應該是最稔熟的,因為熟,我們便很少回望和注視,于是反而慢慢變得陌生。熟悉只能寫歷史,寫回憶錄,熟悉而又陌生,才可寫文學。世上絕大多數(shù)優(yōu)秀作家的寫作,都是從童年、少年生活開始的。 作為郜家長孫的他,呱呱墜地后便像一株瓜秧被移栽到上海,與爺爺奶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好景不長,爺爺英年早逝?!奥牭侥棠痰目蘼暎覀牡靡稽c勁也沒有。走過去抱奶奶,想勸一下奶奶,妹妹卻'哇’地一聲撲到奶奶懷里,三人哭成一團?!?見《再別上?!?。 父親只身去徐州上大學,留下被切除了一只腎大病初愈的母親,年幼的弟妹和奶奶,一家6口人,沒有經濟來源。怕牛怕得要命的郜志堅,每天一放學就成了放牛娃,還要定期在母親的督促下給父親寫信,每天要寫一篇日記,高高的田埂就是少年的書桌。 “那天,夜工結束,我們三個小孩,每人分得一碗米飯。我舍不得吃,端著碗奔跑著,當我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端到母親床前的時候,就像收獲了戰(zhàn)利品一樣高興?!?見《一碗米飯》) “我跟著毛爺爺學耕田。從牽牛扛犁下地,到給牛套上牛軛打結固定,再到第一犁的怎么擺犁,怎么走線……這天下午是我學耕田以來,最苦、最累,也是收獲最多的一天。腰酸、背痛、腿軟、手麻,掌心起了水泡……天黑到家只喝了半碗粥,便上床沉沉地睡去?!?見《躬耕垅中》) 十八歲時,他成了一個拿最高工分的男勞力,掌握了:拔秧、栽秧、車水、割稻、脫粒、種麥、打場、耕地、罱泥、摘棉、植桑、推車……一百零八樣農活,什么活苦什么活就有他。 一次次從泥水里站起來,從風浪中站起來。郜家小學因為待遇太差留不住民辦教師,他一點沒有猶豫,第二天就站到了郜家小學的講臺上。他暗暗下決心:當一個像葉圣陶那樣的教育家與作家。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勞作再累,夜晚的燈光下,總是他學習寫作到半夜的身影。 機會總是獎賞那些有準備的人的,1974年,郜志堅通過推薦考試,成了鎮(zhèn)江地區(qū)第一師范學校的學生,后來,又通過了南京師范學院成人教育的學習,拿到了大專文憑。 都說好的家風傳承,是一筆財富。雖然郜志堅與父親相處的機會不多,但他成長的每一步,都離不開父親的諄諄教誨。 父親生于戰(zhàn)火頻仍的年代,只讀過五年私塾,他是祖父母的獨生子,偏偏是個書呆子。為了考上大學,他把自己關進村頭荒廢的土地廟,與百蟲為伍。 “1960年秋天,父親成功了。他考取了徐州師范學院中文系,是我們村里乃至是全鄉(xiāng)里的第一個大學生?!?見《與父親一起上學》) 自從上了師范,父親開始與兒子通信,每周一封,談學習、談人生,談得最多是的書籍。在某一天,他收到了父親給他的第一件禮物,曹雪芹著的《紅樓夢》。父親在信里說:“此書塑造人物方面非常成功,你可以與《水滸傳》等名著對照著讀,對你的寫作有幫助?!?/span> 涓涓父愛,殷殷希望。 在《父親要我做什么》一文里,父子兩個難得坐下來交談,父親看著兒子抽煙,欲言又止,臨別時輕聲問道:“你現(xiàn)在看什么書?還有時間寫一點東西嗎?老是這樣一天到晚在外奔波,還不如找一個具體一點的事情做做算了……” 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父親,對丹陽呂城鎮(zhèn)黨委書記的兒子深懷憂戚。后來兒子做了縣長,父親更加擔心:“還有時間看書嗎?還是寫點東西吧?官場官位就是一個平臺而已,別把它當本事……” 即使到了如今,郜志堅還時常會想起童年時的一件事:因為想要一只每個孩子都有的鐵環(huán),他借機偷了公家的鐵環(huán),結果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不說,還讓他月黑風高的夜里獨自把鐵環(huán)歸還給幾里地之外的糧站。父親內心熾熱、表面嚴肅,作者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而這正是郜家含蓄、深沉、守正的家風傳承。 有人說,無論身處哪個時代,一日一日的日子,總會有苦也有甜;一個一個的個人,總是有悲也有喜。置身其中的每個個體,其苦其甜,其悲其喜,都是連筋連骨、動情動心的真實人生。 文學屬于孤獨的胚胎,職場、官場則屬于熱鬧的氛圍。求學、務農、從政、經商,在深陷紅塵的匆匆腳步里,那個叫文學的東西在作家郜志堅心里一直都在,只是它被多彩的人生形式稀釋著、掩蓋著、雜糅著。所以,《那年那月那些事》這本書,是作家與故土和昨日的一次促膝長談,是對過去歲月莊重的凝望,它不僅紀念著昔日的生活,也在繼續(xù)創(chuàng)造著理想,堅持著夢想。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陸渭南,中國作家協(xié)會,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鎮(zhèn)江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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