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燕

      欣欣然依東海之約，我們從江南和中原乘高鐵，奔往朱自清的故鄉(xiāng)——江蘇省東?？h采風。高速列車分別載著自南京、鎮(zhèn)江、鄭州、洛陽、南陽而來的5位作家，相聚于徐州東站，再由東?？h財政局副局長穆曉瑋車接去東海。7月盛夏，原是赤日炎炎，可巧前幾日連降細雨，東海竟如春天般朗潤，輕悄悄的微風拂過，像母親的手撫摸著你，心安神定。

     車子在連霍高速奔馳，窗外是與中原不大一樣的景致：澄碧的藍、綿軟的白、油油的綠，就連夏雨也溫柔得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就連楊樹也和南方的人一樣，似乎多了些娟秀雅致。

本文作者張燕(左一)與同行的江蘇省作協(xié)主席范小青(中)、中國鐵道作協(xié)副主席趙克紅在一起。

     東海，這座具有2000多年建城史、自先秦設(shè)郡的歷史文化名城，慢熬風花，細燉雪月，以驚艷的扮相、高雅的芳名、馥郁的醇香，氤氳著釅釅的人間煙火氣。有溫度、有筋骨、有情感的城市總是文風昌盛，李白、蘇軾、溫庭筠等詩仙詞圣就曾多次足抵東海，把酒臨風，舉杯望月，留下一首首珠玉佳詩、一篇篇千古名作?，F(xiàn)代的東海更是文學大家、散文家、詩人、學者、教育家、民主戰(zhàn)士朱自清的故鄉(xiāng)，許是久已浸淫文脈墨香之故，東海常于不經(jīng)意間才情畢現(xiàn)，就連在餐桌上，也每每別出心裁地置以寫了每個人名字的桌簽，桌簽的正反兩面，皆有生動活潑的“中國東海少兒版畫”裝飾，如《喜豐收》《歡慶鑼鼓》等，版畫里鼓聲陣陣，紅綢飄揚，稻黃谷滿，雞肥鳥歡，一幅蓬蓬勃勃、熱熱烈烈的喜慶場面，令人喜出望外，忍不住納入囊中，珍如藏品。

     東海名海不靠海，她緊鄰的，不是東海，而是黃海。東海的那片海，早已封存進歷史，鐫刻入記憶。我們所踏上的東海，她的名字就是滄海桑田的見證。很久很久以前的上萬年前，這里被一望無際的海水所覆蓋，天和地雄渾蒼茫，海和浪共主沉浮。史載自清康熙年間，海水東退，陸地升起，古稱海州，今謂東海。

美麗的西雙湖

     鄰海不靠海的東海本沒有湖，1958年，為了攔湖蓄水，增產(chǎn)豐收，東?？h縣長朱群率領(lǐng)全縣人民一鎬一锨，肩扛手提，開挖出了煙波浩渺的西雙湖，南北兩湖水域面積達8.1平方公里。朱公堤，便是東海百姓為紀念老縣長開湖筑堤、造福于民而對沿湖大堤油然而生的敬稱。62年后的今天，我們在明媚的陽光下“蒼梧聽風”，悠然漫步在這法桐密布、綠蔭如蓋的20里沿湖大堤——朱公堤上，看堤上往來人，賞湖中荷盛開，聞著百合、郁金香、風信子、玉蘭、桂花、美人梅隨風而至的花草香，不禁想起了朱自清。

     1898年11月22日，朱自清出生于魯南古邑東?？h，從牙牙學語到初識句讀，朱自清的人生在這里萌芽。4歲時朱自清隨父母遷往揚州，19歲考入北京大學，50歲病逝于清華。朱自清的散文創(chuàng)作樹立了“現(xiàn)代白話文的美學典范”，其短暫的一生著作等身，出版作品20余部，近200萬字。最為耳熟能詳?shù)挠小逗商猎律贰洞骸贰侗秤啊贰毒G》《匆匆》《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等，在中國，這些名篇婦孺皆知，人人以能誦會背為榮。朱自清不僅文學成就豐碩，更因高尚的民族氣節(jié)為世人景仰。1948年8月12日，在北平（今北京）解放、新中國成立的前夕，未滿50周歲的朱自清溘然病逝。臨終前，朱自清與妻兒言：“有件事要記住，我是在拒絕美援面粉的文件上簽過名的，我們家以后決不買國民黨發(fā)售的美國面粉?！?949年8月18日，毛澤東在《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盛贊朱自清的錚錚鐵骨：“我們中國人是有骨氣的……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lǐng)美國的救濟糧……”

     走在朱公堤上，想起朱自清，想起他身為堂堂清華大學教授、鼎鼎有名大作家，卻在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貧病交加，胃病饑餒而逝，忍不住扼腕嘆息，痛徹心扉。就在他走后一年，中華民族迎來新生，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他走后10年，他的故鄉(xiāng)東海，建起了西雙湖水庫，超過1200萬立方米的庫容量有力地保障了春耕秋藏、冬種夏收，素有“洞天福地”美譽的東海從此糧滿囤，魚滿倉，五谷豐登，社稷安康。如果朱自清生逢盛世，先生那支生花妙筆不知還要寫出多少美好的文字、好美的文章？如能生逢盛世，他定然會趁著閑暇，將婦挈雛、呼朋引伴地回到故鄉(xiāng)，來到這西雙湖風景區(qū)，沿著這朱公堤走一遭，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寫下一篇又一篇傳世美文。

朱自清文化園

     行走在朱自清的故鄉(xiāng)，無論走到哪里，看到什么，總會不由自主想起朱自清。在青松嶺國家森林公園，在筆直寬闊的林蔭大道上，在高大的法桐、楊樹、橡樹下，在盛開的金絲菊、木香花、合歡旁，想起朱自清。想如果他在，如果他生逢盛世，想必會在這靜謐幽雅的故鄉(xiāng)蓋起農(nóng)家小院，青磚，灰瓦，柴扉，裊裊的炊煙，富足的廚房和飯間，夾著兒女的笑和嚷，他和妻“幸福的家庭”，斷不會再少了米和面、油和鹽。他的房前有湖，他圍塘養(yǎng)荷，荷旁有睡蓮，他背著手踱著，看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田田的葉子。他種下紫藤、丁香、臘梅、秋菊和翠竹，他的小院的籬笆上枝蔓紛披，薔薇因風吹過……如果他生逢盛世，不管是在北京的清華園還是在故鄉(xiāng)的東海，都是一樣的天高云淡，鳥語花香，一樣的神清氣爽，溫柔祥和，一樣的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啊。

作家們在桃林酒廠采風。

     在千年古鎮(zhèn)桃林鎮(zhèn)，有一家走過百年輝煌的桃林酒廠——江蘇桃林酒業(yè)有限公司，其桃林美酒被清慈禧太后品嘗后贊為“桃林盛過杏花村”。慈禧御賜桃林酒廠兩棵桂花樹，一棵金桂，一棵銀桂，至今仍枝繁葉茂，亭亭如蓋，被桃林鎮(zhèn)人民政府作為歷史文物保護起來。桃林酒廠是“江蘇老字號”，其“桃林珍品”“桃林大麯”“水晶之都”等三大系列，“窖藏1969”“桃林窖藏”“福如東?！薄疤伊衷瓭{”“桃林綿柔”等20多個品種的濃香型、芝麻香型白酒豐滿醇厚，綿柔爽口，“入口綿，落口甜，一杯下去甜半年”，“李白聞香當駐足，劉伶識味亦停車”。據(jù)傳，《水滸傳》中孫二娘在馬陵古道旁開的那家有名的“十字坡”酒店，賣的就是香飄十里的桃林酒?！昂谛L”李逵隨宋江從梁山下山途中，暢飲桃林酒后連聲叫絕：“李逵下山千般憂，千頭萬緒涌心頭。痛飲三碗桃林酒，斬斷千秋萬古愁。為人不喝桃林酒，枉在世上走一走?！蓖黹g，桃林酒廠董事長馬廣群盛情招待我們品嘗久負盛名的桃林燒雞、豆腐卷、醬豆炒雞蛋、麥香手工卷餅，暢飲五糧釀造的桃林美酒。望著杯中色如金碧的瓊漿玉液，我想起了朱自清。如果他能生逢盛世，何需美國的“救濟糧”？我們中國有的是上好的糧食，我們用上好的小麥、高粱、大米、糯米、玉米，釀出上好的酒，我們用自己打出來的糧食、做出來的佳肴、釀出來的美酒，讓我們無比景仰的文學家過上有米、有面、有尊嚴的日子，讓先生天天吃燒雞，頓頓呷老酒，把酒臨風，對酒當歌，不亦快哉。想起朱自清，我口中的美味食之難以下咽。朱自清用錚錚硬骨、巍巍氣概彪炳史冊，但彼時的中國，因為戰(zhàn)亂，因為窮，竟痛失一代文豪！想起這些，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東海大地美如畫

     72年彈指一揮間，今天，我們在清雅的朱自清文化園、清幽的朱自清故居，，我們在“朱自清著作墻”前閱讀朱自清的經(jīng)典著作，在朱家“忠孝傳家遠，詩書繼世長”的家訓中感受朱自清的“清芬正氣傳當世”，我們在藍天白云映襯下的“清氣堂”前留影，汲取堅定的信仰、無窮的力量……

     帶給大家敬重與感動、遐想與深思的，不僅僅是選址在朱自清家鄉(xiāng)東海縣的朱自清文化園、復(fù)建于平明鎮(zhèn)的朱自清故居，還有承載著更多教育意義的學校。在平明小學，我們看到，朱自清的“背影”無處不在，朱自清的塑像、圖片、書籍、著作、閱覽室、展館、朗誦會，無聲地浸潤著朱自清的錦繡文章，吐露著朱自清的襟懷坦蕩，播撒著朱自清的高尚情操；而平明中學，正是朱自清故居（復(fù)制）所在地，透過一桌兩椅三支毛筆四扇屏，朱自清仿佛從歲月深處走來，他端坐窗前，一忽兒凝眸遠望若有所思，一忽兒捧冊展卷腹藏詩書。正值暑期，偌大的校園恬靜而安適，可以想見，尋常的日子里，孩子們在朱自清溫潤的目光下讀書，讀著他的聰敏、睿智、柔情，讀著他的大氣、骨氣、志氣，讀著流淌在他血液里的堅強、倔強、威武不屈，融化在他骨髓中的愛國、愛家、愛民族，孩子們傳承的是怎樣優(yōu)秀的文化和基因，收獲的是怎樣豐厚的學養(yǎng)和熏陶？陪同我們東海采風的縣領(lǐng)導(dǎo)說，東海目前正緊鑼密鼓地申請將這兩所學校更名為朱自清小學、朱自清中學。以朱自清的名義命名家鄉(xiāng)的中小學，無疑將更進一步地弘揚朱自清的精神，使可貴的民族氣節(jié)代代相傳，將紅色基因根植血脈。

東海水晶博物館

     由于億萬年前的劇烈地質(zhì)變動，火山熔巖噴發(fā)，東海形成了豐富的溫泉地熱水資源。據(jù)傳，幾乎與唐太宗建驪山湯泉宮同一時期，東海偶然發(fā)現(xiàn)羽山腳下的幾處水洼突然熱氣蒸騰，灼熱的泉水不斷涌出地面，漫野而流。人們沐浴泡湯，肌膚嫩滑，愉悅舒爽，羽山湯泉漸漸聲名鵲起，被稱為“華東第一溫泉”。那晚，散文選刊的葛一敏、鎮(zhèn)江日報的陸渭南，我們仨一起去泡湯；那夜，我竟一夜無夢，一覺酣睡到天亮，直誤了文朋詩友晨游西雙湖的約定。此情此景，不由得又想起了朱自清。假如朱自清生于盛世，泡湯羽山，他一定會驚詫于羽山湯泉的綠了。羽山湯泉溫熱滑潤的泉水，靜謐安逸的氛圍，花木扶疏的倩影，定然能讓他暫忘憂國憂民，把身心放松，把康體養(yǎng)生。

     東海號稱“世界水晶之都”，到得東海，如果不去東海水晶博物館看一看，不去東海水晶市場逛一逛，那你可算是白來了一趟的呢。提到東海，你的第一反應(yīng)是不是“龍王”？提到“東海龍王”，你很難不想起龍王有個水晶宮吧？是的，東海的水晶很大，大到中國數(shù)得著的“水晶王”基本上都是在這里采到的。水晶博物館入口處那塊重達1.99噸的“晶王”，重量僅次于產(chǎn)自東海、收藏在中國地質(zhì)博物館的“水晶大王”；東海的水晶很多，多到它是全國最大的水晶交易市場，3000多家企業(yè)，近40000人創(chuàng)業(yè)，年銷售額130個億。當?shù)厝藨蚍Q，以前雨下得大一點，地下的礦就露出來了，真的遍地是水晶；東海的水晶很美，譬如東海水晶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保價3億人民幣的“金發(fā)晶球”直徑20厘米，重19千克，是用一塊91千克的原石雕刻而成。隨著燈光變幻，水晶球里的“金色發(fā)絲”也隨之變幻出赤橙黃綠青藍紫，美妙絕倫。

     在東海水晶市場，眾人皆驚嘆于這里的水晶浩如煙海，燦若群星，因之眼花繚亂，無從下手，獨有南京大學的丁帆教授慧眼識“晶”，于千千萬萬璀璨奪目的水晶中，對腿長、腰細、腹窄、面寬、通體晶瑩、略帶紋飾的兩對水杯一見鐘情。身形高大的店主介紹，這是來自捷克的水晶玻璃熔鑄杯，具有濃郁的異域風情。想必是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杯卻在東海水晶處吧，丁教授也不還價，十分痛快地讓店主將兩對水杯并一只同樣玲瓏剔透的水晶茶葉罐包了起來。這水杯，這茶葉罐，置于教授家寬敞、明亮、豪華的大書房，該是怎樣的絕配哦。

東海水晶

     我不禁又想起了朱自清。假如朱自清生于盛世，這樣精美的水杯，這樣精美的茶葉罐，定然也會博得朱自清的青睞吧！如果他活在盛世，定然也能坐在“奢侈”的大書房，用著精致美好的水晶杯和水晶罐，一個人獨處時讀書、閱卷、喝喝茶，和朋友相約時，說文、解字、聊聊天，不亦樂乎。白天，他可以安心做他的學問，講他的課，寫他的文章；夜晚，他可以沿著荷塘，在滿月的光里，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他可以再也不必為著衣和食、米和面，在拒絕美援書上簽了自己的名，因戰(zhàn)亂和苦難而芳華早逝；他盡可以在安靜的書桌上，過著安逸的日子，寫著春風拂面的文章……可嘆昔年，泱泱我中華，竟無力保全一斯文孱弱書生、清華知名教授！面粉之殤，真的是傷恨累累，恨如長江東逝水！而今，莫說整個中國，單單朱自清的家鄉(xiāng)，江蘇，早已是全國著名經(jīng)濟強省，文化大??；東海，亦是以農(nóng)業(yè)為主、年財政收入達60億元的魚米之鄉(xiāng)。如能生逢盛世，朱自清怎么會在50歲的壯年抱憾離去呢？他定然能夠福，如東海。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痹谥熳郧宓墓枢l(xiāng)，在東海，朱自清的“背影”無處不在，朱自清的力量無處不在?！吨熳蛹矣枴吩?，“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蔽逸吷谑⑹?，國泰民安，實乃幸之又幸。斯當以筆為鋤，耕種最新最美的樂園，描繪最新最美的人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作家張燕近影

作家傳略

張燕   作家、編輯、記者，第七屆冰心散文獎獲得者。著有長篇報告文學《我與宛運六十年?，F(xiàn)供職于河南省南陽報業(yè)傳媒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