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春節(jié)街頭的熙熙攘攘,大街小巷的歡歌笑語,并沒有在庚子年的這個春節(jié)如期而至??湛帐幨幍慕值涝V說著一絲絲的落寞,空氣中彌漫著莫名的緊張感。與往年相比較,不覺有些冷清,但這冷清的氛圍倒是十分適合讓人靜靜地獨自開始對人生進行一些思考。
年前就已聽說,江蘇作家陳德民先生有部新作即將上架,當時就已有一些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陳德民先生一直是以一位資深的文學評論家的身份出現在大眾視野中。之前我也只是有幸拜讀過他的文學評論集《燈下夜讀》和古風體1280行七言長詩《印象南京》,對他在文本中展現出來的那些鞭辟入里的獨到文學見解和純熟深厚的文字功底印象十分深刻。此次閱讀的新作竟是一本知青題材的長篇小說,不由打心底欽佩陳德民先生對文學的這種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 知青一詞是一個特殊歷史時期的特殊稱謂,指的是從上世紀留十年代開始到1978年這十幾年期間,去農村務農或者奔赴兵團邊疆支持邊疆建設的城市知識青年。對我這個年紀來說,不免顯得陌生,如果硬要在我的腦海中找到與之相關的一些東西,那可能就只是背誦過的現當代文學的教材上關于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的名詞解釋,還有的就是長輩閑談中聽來的一些逸聞趣事,再沒有更多了。也是由于年代背景的特殊性的關系,相關題材的作品在市面上一直不多見,接觸得不多。難得陳德民先生新作是這個題材,在我眼里還是十分有新鮮感的,再加上這是一部有關愛情的悲劇故事,對于感情充沛的年輕人來說,便又多了一分吸引力。
翻開第一頁,并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屬于那個年代的緊張與壓迫,而是一片草木蓬勃生機盎然的江南春意。在明媚的春光下,作者用倒敘的手法設下了第一個懸念: 在南京遠東書局的二樓咖啡廳里,從北京來的青年作家文曉彤正在焦急地等待一位電話中約見的客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離下午兩時還有十多分鐘,文曉彤便坐不住了,她不時走向靠近街面的窗口,透過玻璃向外張望。 為了見到今天這個約定的人,她已經在南京尋找半個月了。最后幾經輾轉,終于通過朋友的介紹,從派出所那里得到要找的鄭東杰先生的電話號碼。 從北京到南京,一個年輕姑娘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只為了來和某人見一面,而顯然這名叫鄭東杰的人與文曉彤并不熟識。文曉彤為什么要來南京?她與這個叫鄭東杰的人又是什么關系呢?帶著這樣的問題我繼續(xù)讀了下去,所幸作者并沒有繞太多彎子,緊接著便解開了我的疑惑——原來文曉彤的母親文瀾是鄭東杰曾經的戀人,而鄭東杰也是文曉彤的親生父親??墒翘斓紫履挠谢ゲ幌嘧R的父女倆?這一個又一個的疑云就如同神秘花園的墻角邊伸出的藤蔓一般,吸引著我繼續(xù)向深處探索?!拔臑憽薄@個關鍵人物的名字,就像一根紐帶,建立起了文曉彤和鄭東杰之間的聯(lián)系,又或者說更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封塵的記憶之門,同時也揭開了上個世紀那個紛繁年代一出人間悲劇的序幕。
故事開始于1974年,一批響應國家號召的知識青年來到了廣袤的蘇北桃林公社。說是青年,卻也只不過是些上了幾天學的初、高中生而已,如果放到現在來看,十七八歲的年紀只不過還是孩子,天天苦惱的事情,最多也就是考試與家長。但是這批青年成長在了一個特殊的年代,大時代的政局動蕩摧毀了他們的校園生活,盲目服從的口號蒙蔽了他們的耳目,他們就像漂泊在時代洪流中的獨木舟,只能隨著滾滾激流顛簸飄搖,隨時都有被吞噬的可能而不自知。 文瀾與鄭東杰無疑正是這批青年的兩種代表性人物,文瀾的父親是軍區(qū)司令員,母親是大學教授,是地地道道的高干高知家庭,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是絕對令人歆羨的家庭。然而,干了一輩子革命,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功勛卓著的文父,卻因在“批林批孔”的會議上說了一句大實話,便被抹煞了一切功勞,被扣上了“現行反革命”的大帽子;而文母出于對愛情對婚姻的忠誠并沒有與丈夫“劃清界限”,便立刻被隔離審查也成了一名政治犯。這種事情放在如今是想都想不到的,但在那個荒謬的時代卻并不少見。原本文瀾作為高干高知子弟應該度過衣食無憂,順遂美好的年少時光,卻一夕之間淪為罪臣之后,在學校被人冷嘲熱諷,所有她應享有的幸福都被剝奪走了。對于她來說,奔赴農村,可以說一半是被迫,時局要求青年必須離開家鄉(xiāng)扎根農村;一半也是種解脫,周圍相識的人的白眼侮辱,早已令她身心俱疲,換個環(huán)境也許才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而鄭東杰的家庭,相比之下就要普通得多了,父親是南京江寧縣第三鋼鐵廠的工人,母親是食品公司的售貨員。鄭東杰的下鄉(xiāng)顯然純粹是響應時代的號召,當然也是他作為一位上進青年在時代熏陶下上進心的一種變相體現,相較文瀾的經歷,他的經歷要單純得多。但就是這樣一個平常無奇的工人家庭,在那個年代,竟讓文瀾羨慕得有些自形慚穢,不由自主地感慨道:“當工人真好?!?這恐怕是為數不多的“權貴”羨慕“寒門”的現象了,然而這種情況的出現并不是一種由于平等觀念普及而出現的正常現象,而是頗具諷刺意味,在一個價值觀偏激紊亂的年代出現的一種怪圈亂相。一位花季少女,一位知識分子家庭出生的青年學生是遭受了多少苦難,才會生發(fā)出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慚愧的想法。這種心頭始終被陰霾籠罩著的感覺,便深深地烙在文瀾的記憶深處,揮之不去。 文瀾與鄭東杰的相戀就像春天的枝頭生長出綠葉、嬌弱的雛鳥破殼而出、解凍的湖水淙淙流淌那樣自然而富有生命力。 鄭東杰顯然是男知青中的佼佼者,原本在班級里就是當班級干部,具有相當的組織能力與領導才干,剛到地方便自覺引導同學們進行各項安置,并在大家都情緒低迷的時刻主動承擔起調動大家積極性的責任,作詩鼓勵大家: 少年勵志赴他鄉(xiāng),投筆荷鋤為墾荒。 夙尚丹心描愿景,誓將熱血灑村莊。 青春無悔山河變,芳華含辛百味嘗。 日后回眸諸往事,人生未負好時光。 從這首頗具浪漫主義情懷的激情之作中,不難讀出鄭東杰的躊躇滿志,讀出他那高遠的眼界,讀出他那異于常人的豁達與樂觀。一個既有才情又敢于擔責的有志青年,如何能讓情感細膩的文瀾不心動呢? 而文瀾是一位個頭高挑、五官精致的美麗姑娘,又是能唱會跳的文藝骨干,受到家庭氛圍的熏陶,她的身上呈現出一種罕有的端莊氣質。同時,受家庭變故的影響,她的行為又呈現出一種經歷過風霜的成熟感,而她最可愛之處則是她擁有一顆善良敏感的心,能夠撫慰年紀較小的喬琳的不安,能夠傾聽章艷訴說無處訴說的煩惱,也能對埋頭苦讀的陳霖給予友善的提醒。
這樣的兩個人似乎從相識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該相守在一起。 要論全書描寫得最令我有感觸的的情節(jié)要屬鄭東杰在“開河工”的勞作中受傷后文瀾對他悉心照料的情節(jié)了。 見鄭東杰背后貼滿了紗布痛苦地趴在床上,文瀾心里十分難受。她見鄭東杰的屋里沒人,就悄悄一個人走進房間問道 :“一定很疼吧?” “嗯,疼點沒關系,慢慢就會好的?!编崠|杰忍著疼痛笑著說。 文瀾聽了,安慰道 :“你好好歇著,我去給你買點營養(yǎng)品補補身子?!?鄭東杰一聽急了,說 :“你千萬不要去!比起戰(zhàn)場上犧牲的那些戰(zhàn)斗英雄,我這點痛不算什么。只要還活著,累累的創(chuàng)傷就是生命給我的最好的饋贈,它是證明我們戰(zhàn)勝困難的一個印記?!? 在那個崇尚英雄的年代里,鄭東杰的這一串串充滿戰(zhàn)斗能量的英雄主義言論,無疑像一顆顆石子兒投進了文瀾的心湖,激起了一串串漣漪,情感的激流便開始在這層漣漪下涌動起來,終有一天發(fā)展成滔天的巨浪。 在聽了這番言論后文瀾的一番舉動也激發(fā)了鄭東杰心中情感的暖流向她的這顆心涌來。 她不再吱聲,默默地走出房間,到大隊的合作商店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錢買了幾只雞蛋,和董淑芳一起動手,燒了一碗雞蛋菜湯。文瀾將雞蛋湯端到鄭東杰面前,當鄭東杰從文瀾手中接過裝滿雞蛋湯的瓷碗,看了一眼文瀾,感動得眼中溢滿淚水,半晌說不出話來。
鄭東杰作為家中的男孩子,從小在父母跟前長大,雖說家境一般,但也少不了來自父母的關心與愛護,現在獨自一人在遠離故土遠離父母的偏僻農村,每天早出工晚收工,從事著辛苦的田間勞作,得不到一句別人的安慰話,還要時常表現出成熟模樣去安慰照顧別人,說到底,也就只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孩子,此時受了傷又意識到日后的生活也許還會有不知名的危險存在,內心必然是有些脆弱的,也是渴望得到別人的安慰的,這一碗熱氣騰騰的蛋花湯便成了撫慰他心靈的一劑良方。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淳樸年代,愛情不太可能會萌發(fā)于車子、房子和票子,但卻可能萌發(fā)于一碗蛋花湯。也許就是這一碗蛋花湯,將那莫名的情愫蒸騰開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后面,當文瀾生病,鄭東杰自然義無反顧地找來平板車,將她拉到醫(yī)院,承擔起照料的重任,兩人在這段時間的來來往往中,徹底敞開心扉,關系迅速升溫,很快鄭東杰向文瀾表白了,而文瀾也順理成章地答應了。 飲食男女本是人最基本的需求,追溯到先秦的《詩經》中便有大量篇幅來描述青年男女的相識相戀的場景,譬如人們熟知的《關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蒹葭》中“有位伊人,在水一方”,還有流傳了數千年的歌頌愛情的美好的牛郎織女、天仙配、白娘子等民間故事,更不要說在現代文明影響下產生的“愛情至上”的觀點,無論在哪個時代愛情都不應該被詬病。但是,事實上,在知青的年代,愛情確實就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奢飾品,在談“愛”色變的年代里,一切的一切都被畫上了政治符號,時刻受世俗的審判目光監(jiān)視。文瀾與鄭東杰自然也將他們的戀愛關系隱瞞了下來,但是正處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在荷爾蒙的浸潤下如何能抵得住對肌膚相親的渴望?于是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這對年輕的戀人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對方,同時也種下了日后的苦果。
年輕人的優(yōu)點是情感充沛,富有激情,而缺點則是他們太脆弱了,有的時候脆弱得完全承擔不起一時的沖動帶給他們的后果。 很快,文瀾發(fā)現她的身體里孕育著她與鄭東杰的愛的結晶,但是這個消息并沒有給他們帶來為人父母的喜悅,甚至可以說恰恰相反,這個消息分明是炸開在他們那片本就不甚明亮的天空中的一道驚雷。兩個剛踏入社會的青年,稚嫩的肩膀如何能承受得住來自世俗的鄙視目光?他們的愛的結晶終究沒能留在自己的身邊。 也許從那一刻起,文瀾心中便隱隱預感到與鄭東杰的愛情終是一場悲劇。這份不安在告別先行返城的鄭東杰時被迅速催化,果然,這一別便成了訣別。返城的艱難和后知青時代的曲折,命運的波濤,也會掀翻感情的小舟。不是鄭東杰變了心,也不是文瀾刻意怨恨,只能說,時代的悲劇也許能被修正,但是它表現在個人身上卻只能被永遠延續(xù)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到來。 除了責怪歷史的無情、社會經濟的落后與人性的叵測,我想不到還有什么能導致這場悲劇的發(fā)生。忽然想起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寫過一句話:“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夫妻?!边@樣的愿望,在兵荒馬亂的年代都能夠達成,但是在文瀾的時代卻不行。
鄭東杰和文瀾的愛情無疑是人生的悲劇,但小說并未就此收筆。文瀾身患重病去世后,鄭東杰帶著他與文瀾當年生下的一雙兒女,遵循文瀾臨終時的遺愿,將她的骨灰安葬在他們當初情定終身的那棵紅杉樹下。為了能與初戀情人長相廝守,鄭東杰囑咐兒子將文瀾的墓碑刻上他的名字,表示自己百年后將與文瀾長眠于此。從改革開放之初就投身企業(yè)改革的鄭東杰,經過多年的打拼歷練,已是一家企業(yè)的董事局主席。他從失去文瀾的悲痛中振作起來,決定在山下當年插隊的東山村投資一億多元,興建學校讓農家子弟免費上學,推動農村城鎮(zhèn)化建設,將農民的宅基地騰出來開發(fā)生態(tài)農業(yè)和農產品深加工,既可帶動農民脫貧致富,還可提高公司的規(guī)模經濟效益。完成他與文瀾插隊時立下的改造東山大隊舊河山的夙愿。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與故事設計,符合主人公鄭東杰的家國情懷和性格特征,使作品始終高揚理想的風帆,藝術地再現了全程參與改革開放建設的這代人蹉跎的人生歷程,謳歌了他們情系祖國的無私奉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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