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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xì)說“土地神”

北京晚報 | 2022年05月24日

　　▌胡松濤

      天安門西邊的中山公園內(nèi)，有個社稷壇。

　　我第一次到社稷壇，不懂啥叫“社稷”。一看解釋：“社”代表土地，為土地神；“稷”代表谷物，為谷神。社和稷合稱社稷，是皇家祭祀“土地神”和“谷神”的地方。

　　原來，高大上的“社稷”就是我打小就熟悉的土地與莊稼呀！我從小生活在鄉(xiāng)村的土地上，與“五谷”為鄰，干過搖耬播種、磨鐮收割到打場揚(yáng)場所有的農(nóng)活。土地神，又叫土地公、土地爺，一個鶴發(fā)蓬松的白胡子老頭，我在村里就見過塑像。

　　土地神，是大地之神。《禮記·郊特牲》中說：“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載萬物，天垂象，取財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親地也。”谷神，是作物之神?！栋谆⑼ā份d：“為天下求福報功，以'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廣博，不可一一祭之也，故封土立'社’，'社’為'土地神’；谷物眾多，不可遍及祀，故封谷立'稷’，'稷’為'谷神’之長。”“社”代表腳踏實地的厚重土地，“稷”代表著保證生命溫飽的食物。

　　祭天與祭社（地）是古代重要而隆重的祭祀活動。每年春秋，古代帝王都要祭祀社稷。社稷就是江山，江山就是社稷。萬物復(fù)蘇之際的“春祈”，期盼五谷豐登；收獲之后的“秋報”，感恩大地的饋贈。

　　土地神究竟有多少？

　　社稷壇內(nèi)有“五色土”。五色土代表五方（東南西北中）、五行（金木水火土）及華夏五帝（青帝伏羲、赤帝神農(nóng)、黃帝軒轅、白帝少昊、黑帝顓頊）。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載《祝麴文》曰：“東方青帝土公，青帝威神；南方赤帝土公，赤帝威神；西方白帝土公，白帝威神；北方黑帝土公，黑帝威神；中央黃帝土公，黃帝威神。某年月某日辰朔日，敬啟五方五土之神。主人某甲，謹(jǐn)以七月上辰，造作麥麴，數(shù)千百餅，阡陌縱橫，以辨疆界，須建立五王，各布封境。”這是格式化的祝辭。

　　社神（土地神）是誰？“五帝”代表五方土公，土公就是土地神?！拔宓邸敝幸陨褶r(nóng)最為著名。神農(nóng)即炎帝，傳說他是最早耕種五谷的人?！抖Y記·月令》注：“土神稱神農(nóng)者，以其主于稼穡。”晉代王嘉《拾遺記》曰：“炎帝始教民耒耜，躬勤畎畝之事，百谷滋阜。故而又稱土神?！?/strong>

　　后土亦被稱為土地神?！抖Y記·祭法》云：“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薄蹲髠鳌吩唬骸肮补な嫌凶泳潺垼瑸楹笸??！薄读餍g(shù)》曰：“土神曰后土?！焙笸疗淙?，有的說他是炎帝裔，有的說他是黃帝的大臣，也被封為土地神。

　　古之社神，位望隆崇。清翟源《通俗編》引《孝經(jīng)緯)云：“社者，土地之神。土地闊不可盡祭，故封土為社以報功也。”土地神算得上諸神中的大神?！段饔斡洝分?，作者把土地神塑造得像個小官僚似的，被孫悟空喚來喚去，太不把土地神當(dāng)回事了。

　　土地神負(fù)責(zé)人間所有“動土”的事情。東漢王充《論衡·解除》中說：“世間繕治宅舍，鑿地掘土，功成作畢，解謝土神，名曰解土。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本褪钦f，蓋房子、挖井之類的事情，要事先“報告”土地神并經(jīng)過它的批準(zhǔn)。《宋書·明帝紀(jì)》曰：“宮內(nèi)禁忌尤甚，移床治壁，必先祭土神，使文士為文詞祝策，如大祭饗。”連皇家也不能例外，不經(jīng)過批準(zhǔn)“動土”，土地神是要追究責(zé)任的。

　　王朝進(jìn)行著宏大的社稷祭祀，民間則以家常親熱的態(tài)度對待土地神。李鳳翻《覺軒雜錄》云：“土地，鄉(xiāng)神也，村巷處處奉之，或石室或木房。有不塑像者，以木板長尺許，寬二寸，題其主曰某土地。槊（塑）像者，其須發(fā)皓然曰土地公，妝髻者曰土地婆，祀之紙燭淆酒或雄雞一。”

　　傳統(tǒng)的村莊，必有水井，必有土地廟。土地廟廟門上常見的對聯(lián)是“土能生萬物，地可發(fā)千祥”。土地廟里端坐著土地神，有的土地神身邊還塑造了一位土地奶奶。鄉(xiāng)村的許多土地廟因陋就簡，甚至簡陋到只是一塊木板上寫上“土地神”三個字，表達(dá)的卻是對土地神的敬重。土地神真是個灑脫神仙，有大殿住大殿，沒有殿堂，人們給豎個木頭牌位也行，能伸能屈，隨遇而安，用民間的話說，他老人家跟老百姓“搿伙計”搿得不賴，用文雅一點的話就是與老百姓打成了一片。“搿”的反義詞是“掰”，土地神跟老百姓、老百姓跟土地神從來沒有弄“掰”過。

　　我少年時，村里的土地神廟早已坍塌，剩下一個黃土臺子，村里修路繞過它，春節(jié)時家家都要送去一盞燈供養(yǎng)土地神。村里人都知道，一個村子，沒有井沒法吃水；若是沒有土地，那真是要背鄉(xiāng)離井了。

　　《集說詮真》中說：“今之土地祠，幾遍城鄉(xiāng)鎮(zhèn)市，其中塑像，或如鶴發(fā)雞皮之老叟。或如蒼髯赤面之武夫……但俱稱土地公公?；蚱砟曦S，或禱時雨，供香炷，焚楮帛，紛紛膜拜，必敬必誠?！痹谖医邮艿泥l(xiāng)村傳說中，土地神是個白胡子、白頭發(fā)的慈祥老頭，就像家里的老爺爺一樣，不像大廟里的哼哈二將、金剛羅漢那樣氣昂昂的嚇人。

　　清人趙懿《名山縣志》稱，“土地神不一，有多種名目?！惫湃艘揽客恋兀绨萃恋?，認(rèn)為土地上處處有神，于是乎，有青苗土地、橋頭土地、欄頭土地、灶頭土地、田頭土地、山神土地、花園土地……名目繁多的土地神無所不在。

　　除了全國公認(rèn)的神農(nóng)、后土，有的地方干脆就把有益于百姓的人當(dāng)土地神敬仰。《搜神記》記載：漢末的蔣子文，廣陵人為秣陵（今南京）尉，在為民除害中被賊人傷害，被人尊為當(dāng)?shù)氐耐恋厣?。再比如，沈約是湖州鳥鎮(zhèn)昔靜寺土地神，岳飛為臨安太岳土地神，書法家張旭是江蘇常熟的土地神，蘇東坡是浙江杭州的土地神，清代翰林院及吏部所祀之土地神是唐代大文人韓愈……這是自發(fā)性的崇拜，地方性的創(chuàng)神。可見，勞動人民不僅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還是“神”的創(chuàng)造者，他們把自己喜愛的形象塑造成本地崇拜的土地神。

　　香山有棵“五谷樹”

　　東西南北中五方，金木水火土五行，生長出來養(yǎng)活人類和飛禽走獸的是五谷?！拔骞取笔悄奈骞龋孔怨庞卸喾N不同說法，或為稻、黍、稷、麥、菽，或為麻、黍、稷、麥、菽，這些莊稼統(tǒng)稱為“稷”。

　　有社神，亦有稷神?！缎⒔?jīng)援神契》說：“稷者，五谷之長。五谷眾多，不可遍祭，故立稷以祭之?！?/p>

　　傳說稷神有兩位，一位叫“柱”，《春秋左氏傳》曰：“有烈山氏（即炎帝）之子曰柱，能植百谷蔬果，故立一位稷。稷，田正也。”一位叫“棄”，即后稷?！蹲笫蟼鳌范蓬A(yù)注：“棄，周之始祖，能播百谷。湯既勝夏，廢柱而以棄代之。”

　　我在鄉(xiāng)村生活近二十年，常常聽到“五谷神”“五谷仙”之說，那是神農(nóng)的代稱。后來從書上知道，五谷還各有其神，《緯書集成》記載有五谷神的名字：

　　麥神名含福，姓習(xí)。

　　粟神名許給，姓慶天。

　　黍神名蘭佞、蘭郝。

　　豆神名靈殖，姓樂。

　　稻神名警畺。

　　這些名字如何來歷？它們有什么故事？書中都沒有記載。

　　希臘的《神譜》中，宙斯的姐姐德墨忒爾是豐收和農(nóng)業(yè)女神，她在古希臘雕塑中的造型是：一位從地表中探出上半身的卷發(fā)女子，雙手上舉，手中握著結(jié)穗的谷物。我們古代的麥神習(xí)含福，粟神慶天許給，黍神蘭佞、蘭郝，豆神樂靈殖，還有我們的稻神警畺，每個人都拿著沉甸甸的果實遞給我們。古代科技不發(fā)達(dá)，民眾把收獲寄托在這些虛構(gòu)的神靈身上，是那個時代的局限。

　　人類吃著五谷成長?！逗鬂h書·張堪傳》中說“麥穗兩岐”——一個麥秸稈上長出兩個麥穗。民間還傳說有“五谷樹”——一棵樹上能結(jié)出五谷。北京香山公園里有一棵雪柳，秋天結(jié)出的果實，有的像稻谷，有的像黃豆，有的像玉米，俗稱“五谷樹”，這包含著人們對五谷豐登的期盼。

　　古人對土地神和五谷神的信仰，表達(dá)的是對糧食和土地的敬重，求的是糧食平安。如今，“土地神”、“五谷神”的祭祀活動已成過往，但是，“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管子·國蓄》）等觀念深入人心?！拔骞日?，萬民之命，國之重寶”（《范子計然》），一寸土，一粒米，盛滿悲苦，也盛滿喜悅。人們最原始的歡樂與苦難，都與土地、糧食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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