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從聽眾席上站起 ——當代詩歌教育的困境與尷尬 霍俊明 假如我們不想在這個時代蒙混過關,通過分割存在物來計算時間的話, 我們就必須學會傾聽詩人的言說,因為這個時代遮蔽存在因而隱藏存在。 ? 馬丁·海德格爾 中國,這個古老而榮光的歷來重視詩教的詩歌國度,卻不能不正視這樣一個事實——當代詩歌教育的現(xiàn)狀顯然決非令人滿意。1999年以來的《星星》詩刊和其他媒體對中國目前的詩歌教育和教材問題進行了持續(xù)、熱烈而冷靜的討論,詩歌教育問題提到了前臺??剂吭姼杞逃钊私箲]的現(xiàn)實其成因是十分復雜糾結的。 中國的教育,尤其是中小學教育盡管一貫倡導和標明是素質教育,但其實仍是名副其實的應試教育。 在中考、高考中詩歌所占分數(shù)是相當微乎其微的,受其影響詩歌在中學教育中只能是淪為幾近忽略的可憐裝飾品。在150分的高考試卷中涉及詩歌的部分僅限于一些字詞填空,名段名句、分析修辭手法,要學生分析描寫了什么景物,用了什么表現(xiàn)手法,體現(xiàn)了什么思想等,而且分數(shù)不高,一般是三至五分,1998至1999年僅為6分,2000年為9分。這只能導致在現(xiàn)行的教育中過分強調語文的工具性、實用性和功利性而必然忽視詩歌不可替代的美育功用和陶冶性情的效用。中國的教育在長期的慣性勢能當中,形成了“重意義,輕審美,重教化,輕藝術”的粗鄙化的教育觀,這也勢必造成學生對詩歌的審美感受和藝術感覺的敏銳和捕捉力嚴重弱化、老化、鈍化、退化。眾所周知在高考中,作文所占比重是相當大的,可是,在翻閱恢復高考制度以來二十多年的高考作文試題之后,我不得不說出這樣一個事實:面對最能體現(xiàn)一個學生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詩歌寫作,高考作文只要不是命題作文,出題者就會注明,除詩歌外體裁不限,這種對詩歌的拒絕和忽略只能使學生和老師對之敬而遠之。記得一位著名詩人曾說過:“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不去寫詩,他便錯過了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既然詩歌對于一個人的成長和生命如此重要,既然我們國家一向自詡為一個詩歌的國度,那為什么不能允許學生在考場上做詩?”同時,我們必須看到,從1999年開始出現(xiàn)的、為許多人所歡呼雀躍的“作文改革的新里程”的話題作文對詩歌顯現(xiàn)出了某種松動的狀態(tài),但從根本上講,并沒有實現(xiàn)文體的充分自由,三大樣式的模式非但沒有消解,反而在記敘和議論兩類樣式上無限制地膨脹起來。很多喜愛詩歌的中學生以為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但很多考生因為寫詩而被判不及格做出了并非輕松的回答。事實上由于詩歌文體的特殊性和評分操作的巨大差異性,教師、學生、家長、評卷人對詩都心存芥蒂。盡管在2002的高考中,陜西18歲的吳斌以209字的詩《無題》獲得滿分,看似令人欣慰也似乎使人看到了教育改革的一線曙光,但是據(jù)統(tǒng)計,在2002年高考中20多萬名陜西考生中把作文寫成詩歌的僅有4人。 那么與考試相關作為傳播媒介的教材自然也對詩歌,尤其是新詩采取了相應而長期的忽略的態(tài)度。小學課本曾經(jīng)很長時間根本就不涉及新詩,在九年義務教育初中6冊課本中共有詩詞45篇,新詩僅為9首;盡管各省都推出了自己的語文教材,但基本上對二十世紀的新詩普遍采取漠視的態(tài)度;僅管高中語文課本試驗修訂本安排了新詩一單元,古詩兩單元,但是新詩比重仍很低,老師普遍對新詩的認識存在偏頗,學生也很少閱讀。而在大學的文學教育中,詩歌部分也基本是古典詩詞教育,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徐中玉主編的《大學語文》竟然只收入一首艾青的新詩《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而有些院校的文科專業(yè)根本就不開設“大學語文”之類的課程,并且目前的理工科專業(yè)也在大幅度削減《大學語文》課程。而各種課本選入的寥寥幾首新詩也幾乎都是政治色彩濃烈,時代印記深刻,直抒胸臆淺白直露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強烈的作品。對作為關鍵環(huán)節(jié)的知識傳授者教師而言,他們普遍也讀不懂新詩,即使所謂講解賞析詩歌也是照搬句子結構,段落大意,思想內容,藝術特色,作家生平,斷章取義,望文生義。而詩歌恰恰是文類中最隱晦的話語方式,是散文的語言無法完全轉述的部分,“詩歌并非不可理解,只是不可解釋”。而學生在這種無聊乏味的詩歌教育中,對新詩基本上都產(chǎn)生了審美遲鈍,對詩歌的理解也只限于分行排列,押韻,抒情之類,這也是在90年代初期汪國真、席慕容流行校園為廣大學生接受的原因,而這些詩人煽情的、箴言警語、泛濫抒情的青春期詩歌作品只能是流行歌曲的翻版和臨時替代品,他們的命運只能是薩特所說的奇怪悖論式反諷,“贏得的是讀者,失去的是詩歌?!?教育界普遍認為新詩 “朦朧”、“古怪”、“難懂”,不可否認這與某些詩人因平庸而導致的難懂有關,但這更多不是來自于詩歌文本自身,而是長期的通俗化、大眾化的革命現(xiàn)實主義的倡導,虛假浪漫主義的泛濫的簡單思維模式造成的明白易懂和直截了當?shù)男嬉约昂唵位扔髟斐傻?。這極為有害地愚化和鈍化了大眾的審美思維。這種貧困、偏狹、陳腐、僵化的公眾閱讀期待和低下的審美標準造成了對現(xiàn)代新詩難懂的隔膜和誤讀。長期的古典詩詞教育造成對現(xiàn)代新詩的隔膜,而普遍的現(xiàn)象是教師和學生都用古典詩歌傳統(tǒng)和特色來框定、解讀、評價新詩,而事實上新詩自身的傳統(tǒng)和特點恰恰與古典詩學是很大不同的。中國新詩或曰漢語新詩的傳統(tǒng)是在中國走向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在探索、建構和創(chuàng)設自身的過程當中,形成的具有自由、活力面向未來,持有延續(xù)性和可供傳承性的詩歌樣式、詩學形態(tài)、詩學問題的具有豐富性、寬容性和延展性的動態(tài)功能的詩學范疇。 其實詩歌教育的困境和尷尬還與整個時代語境密切相關。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以降,在科技圖騰、物欲霸權、感官膨脹的實用主義、功利主義、享用主義的商業(yè)浪潮中,社會、學校和家長都無疑是在為培養(yǎng)實用型、效用型的“人才”而努力,學生參加各種培訓班,而卻恰恰忽視了對學生心靈的培養(yǎng)和潤化。在科技理性、工具理性日益成為主導的今天,社會和教育普遍重視自然科學而忽視人文科學。 楊振寧就認識到“科學和文藝是一個錢的兩面”, “如果一個大科學家不懂點詩歌不算一個完整的人?!?nbsp; 現(xiàn)在的中學生學習壓力很大,需要緩解,而多媒體迅捷的讀圖時代,讀屏時代用漫畫、搖滾、暴力兇殺色情片和各類弱智瘋狂的游戲填補塞充進學生的大腦。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其實還存在一種學生和詩歌之間很微妙的悖論關系。一方面,從整體程度來看,中學生和大學生對新詩所知甚少,對詩較為生疏、冷漠;但從另一方面,他們其實是很需要詩歌尤其是新詩的,他們與詩歌之間有一種天然的隱秘、對稱的契合的精神維度。他們是一個充滿想象、浪漫、唯美、有希冀有憧憬的群體,他們擁有對庸?,F(xiàn)實的一種超越意識,詩歌與他們的精神需求存在一種內在的呼應關系。他們從本質上與詩歌精神底里更為接近。所以,從本質上講學生是很需要詩歌的。在浮躁的全球化的數(shù)字時代面前,在越來越麥當勞快餐化的今天更需要我們接續(xù)延綿已久的古老詩教傳統(tǒng),因為“詩歌是對人類記憶的表達”(布羅茨基語)只有在文化和詩歌的傳承中,才能使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永遠有人在傾聽詩歌,在與傳統(tǒng)對話,與未來交流。正如詩人王家新所說“詩歌的教育不僅是為了孩子,也是為了詩歌,更是為了一種語言和文化的未來?!睂τ谝粋€古老的文化淵源流淌的民族的未來發(fā)展而言,也許沒有什么比詩歌更容易進入學生在乏味的應試教育中的日益浮泛、浮躁、僵化的荒蕪內心的了。我們長久地拋棄詩歌,那么我們也最終會被優(yōu)異的詩歌精神稟賦所遺棄,并為之付出慘重的代價。也許我們更應該相信,在詩意充盈、浸潤、滋長著繆斯園地里,一代代的青年學生會將我們的文明財富保存、承接、創(chuàng)設的更為完美,而決非像現(xiàn)在青年學子面對時代,面對詩歌,面對內心,失去應有的青春活力和敏識的判斷能力,成為大浪淘沙中不會思考的蘆葦。 最后,還是讓我們在非詩的時代銘記孔子的警告——“不學詩,無以言?!?br> 地址:北京西城德勝門外黃寺大街什坊街2號北京教育學院中文系 霍俊明 (100011)hongshailibai@sina.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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