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禪修、茶道等傳統(tǒng)的解壓方式逐漸興起，為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帶來了一些慢下來的時刻。都說“茶禪一味”，那么，茶與禪之間，有何關(guān)聯(lián)呢？當(dāng)茶、禪、詩這三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要素混搭在一起時，又有怎樣的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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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妙言

攝影 / 上海玉佛禪寺 唐林雪 柯漢勛 pexels

禪宗里有一樁著名的公案：

1000多年以前，有兩位僧人從遠方來到趙州，向趙州從諗禪師請教：“如何是禪？”趙州禪師問：“你們以前來過嗎？”答曰：“沒有來過?！?/span>

趙州禪師說：“吃茶去！”

這就是“吃茶去”的故事，禪借茶道所闡發(fā)的，一是要品味生活，二是要活在當(dāng)下。

品茶知情趣，喝茶，就要和懂茶的人一起。就讓我們跨越千年時間，跟隨幾位高僧大德中的“茶道高手”，欲知吃茶如何，走就是了！

▍自古僧人愛喝茶？

茶圣陸羽在寫于1200多年前的《茶經(jīng)》中，開篇即說:“茶之為用，味至寒，最宜精行修德之人。”由此“寒”而到“冷”，從而延伸出“靜”字。

佛教坐禪修行，就是要靜坐息心，無思無慮。唐朝時僧人坐禪達到什么程度?“學(xué)禪務(wù)于不寐，又不夕食”，晚上不吃飯，人進入半眠狀態(tài)，但又不能真正睡覺，必須頭正背直，“不動不搖、不委不倚”，通常一坐就是三個月，以專心求解脫。

而這時候，一杯茶對于久坐的僧人來說就剛剛好，由于茶葉里含有咖啡因，能夠興奮中樞神經(jīng)，既能醒神，又生津止渴，且茶葉刺激性較小，在其中加入鹽巴、大米等，還可以作為充饑用，所以當(dāng)時僧人們坐禪時，“唯許飲茶”。

和上班族的昏沉午后，靠一杯美式咖啡點亮一樣，北宋的“開山詩祖”梅堯臣有“一日嘗一甌，六腑無昏邪”，就是說茶帶來的愉悅，是去濁留清，滋養(yǎng)五臟六腑的。

一部茶的流行史，說不盡的文明風(fēng)景。中國茶的發(fā)現(xiàn)和利用已有四千七百多年的歷史，發(fā)于神農(nóng)，聞于魯周公，興于唐朝，盛于宋代，普及于明清之時。據(jù)《茶經(jīng)》中記載，佛教徒飲茶的歷史可追溯到東晉時代，而禪宗的大發(fā)展，直接促進了唐朝茶文化的興盛。佛教提倡飲茶，同時又主張親自耕作的農(nóng)禪思想，唐代名僧懷海創(chuàng)立“百丈清規(guī)”，就定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訓(xùn)條，因而許多名山大川中的寺院都有自己的茶園，對栽培、焙制茶葉的技術(shù)均有所創(chuàng)新。

事實上，在古代研究制茶技術(shù)，寺院有天然的地利，也有時間來精進茶文化。茶樹生于山中，喜濕耐陰，而僧占名山，所以有“自古名寺出名茶”的說法。唐代《國史補》記載，福州“方山露芽”，劍南“蒙頂石花”，岳州“悒湖含膏”、洪州“西山白露”等名茶均出產(chǎn)于寺院。

在寺院里，喝茶可得好好講究。寺院采制的茶葉稱作“寺院茶”，一般有三種用途：供佛、待客、自奉，《蠻甌志》記載，覺林院的僧人“待客以驚雷(中等茶)，自奉以萱帶草(下等茶)，供佛以紫茸香(上等茶)。”古代虔誠的佛教徒，總是以鮮花一束，清茶一杯，奉獻于佛前，奉的也是最上等的茶葉，而下品茶則留給自己喝。

佛教規(guī)制里，還有不少茶的名目：每日在佛前、靈前供奉茶湯，稱作“奠茶”；按照受戒年限的先后飲茶，稱作“普茶”；化緣乞食的茶，稱作“化茶”；而僧人最初吸取民間方法，將茶葉、香料、果料同桂圓、姜等一起煮飲，則稱為“茶蘇”。

于是一整套莊嚴肅穆的茶禮，也成為寺院制度的一部分。寺院中設(shè)有“茶堂”，是禪僧辯論佛理，招待施主，品嘗香茶的地方。演說佛法皈戒集會之處稱“法堂”，法堂設(shè)有二鼓，放在右上角的稱“法鼓”，放在左上角的稱“茶鼓”，是召集眾僧飲茶所擊的鼓。通常，寺院內(nèi)還專設(shè)“茶頭”一職，掌管燒水煮茶，獻茶待客，并在寺門前派“施茶僧”，為來往的香客施惠茶水。

有愛茶之人，自然就有茶圈。

“從來佳茗似佳人”的名句，就是資深茶友蘇東坡說的，他對茶的熱愛是全方位的，不僅品嘗、煎茶、磨茶，還自己栽種茶樹，可謂嗜茶成“癖”。他在杭州任通判的幾年中，與杭州各個寺院的高僧都有交情，或是議論佛法，或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但眾位高僧里，能夠與蘇軾談及茶藝的，也只有高僧謙師。據(jù)說，高僧謙師的佛法雖然不及佛印禪師精進，但點茶的手藝卻是天下一絕，每隔幾日，只要蘇軾休假，就會來到凈慈寺，和謙師美美地喝上一盅，小小地聚一會兒。

高僧謙師是怎樣泡茶的？

這就要說到“點茶”。唐朝時用的是煎茶法，將茶葉放置于水中慢慢加熱，待煮沸后，依據(jù)自己的喜好放入食鹽、胡椒等調(diào)味品。宋代的點茶法截然不同，茶湯制作用的是茶餅，為了使茶末與水交融，于是就發(fā)明了一種用細竹制作的工具，稱為“茶筅(xiǎn)”。因此，第一步就需要將茶餅?zāi)氤煞勰┓旁谕胫?，分次注入沸水，同時用茶筅攪動，直至茶末上浮，形成茶湯。類似我們今天做一杯手沖咖啡。

其實，早在唐朝末年，點茶的方式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到了宋朝才成為時尚，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人人皆熟。而在點茶時，蘇軾實際已經(jīng)和謙師斗上茶了。

斗茶又是怎樣的做派？

自古文人相聚，講究“雅集”，行家碰面，從文章到私藏都要“廝殺”一番，茶這種好東西，自然要拿出來輪番烹煮，這就是鄭板橋所謂“從來名士能萍水，自古高僧愛斗茶”。斗茶時主要觀察三點，第一，看茶湯的顏色是否鮮白，一般來說，純白者得勝；第二，看湯花持續(xù)時間，時間長者勝出；第三，看點茶者是否點出“茶百戲”。茶百戲又稱 “分茶”、“水丹青”，就是指點茶之時，點茶者用茶筅在茶碗繪制出來的圖案，與現(xiàn)在的拉花咖啡很相似。

每年清明時節(jié)，新茶剛剛采摘，蘇軾就去找謙師斗一番茶，每次都是蘇軾落敗，佛門持續(xù)不斷的茶事活動，使得僧人的茗飲技法已經(jīng)出神入化，眼花繚亂，于是蘇軾干脆大手一揮，撥自家茶送給僧友，斗茶斗不過，嘴上也要過過癮:“建茶三十斤，不審味如何。奉贈報居士，僧房戰(zhàn)睡魔?！?/span>

玩笑歸玩笑，好友的茶藝也要吆喝的：“道人繞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都說念佛有三昧，那“點茶三昧”是什么呢？宋代點茶法中，將研成后的粉末再過篩蘿一遍，放入茶盞中，用沸水調(diào)和成粘稠的茶膏（調(diào)膏），再以沸水點注茶膏（注水），用茶筅攪拌均勻，并且形成美麗的湯花泡沫（擊拂）。如果調(diào)膏、注水、擊拂都發(fā)揮完美，就稱為“點茶三昧手”，謙師就是這樣的一流高手。

茶圣陸羽，小時候是個孤兒，竟陵龍蓋寺的住持收養(yǎng)了他，從小喝寺院茶長大的陸羽，跟師傅學(xué)得一手好茶道，長大以后才立志為茶立傳著書，寫成了我國最早、最完整、最全面介紹茶的第一部專著：《茶經(jīng)》。

陸羽28歲時移居浙江湖州，交到一個僧人朋友，就是他后來的老師與學(xué)術(shù)伙伴，唐代著名茶僧皎然法師。皎然一直在杭州靈隱寺修行，儒釋道都圓融精通，平生有兩大愛好：烹茶品茗，吟詩作詞?！安璧馈边@個詞，唐代之前未有文獻典籍記載，直到皎然的一首茶詩《飲茶歌誚崔石使君》：“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學(xué)術(shù)界據(jù)此公認皎然為“中國茶道的始祖”。

皎然寫了470多首茶詩，不少詩篇把飲茶的好處說得神乎其神，如升仙境，意境如太白之詩，例如:“丹丘羽人輕玉食，采茶飲之生羽翼”；再如“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皎然的朋友圈子廣，與當(dāng)時的名家顏真卿、韋應(yīng)物、靈澈等都有過和(hè)詩的交情，也都不離一個“茶”字。皎然喜歡臨安的天目山茶，友人元晟送來給他，他照例一首詩答謝，說這茶“文火香偏勝，寒泉味轉(zhuǎn)嘉”，還提到是與陸迅等友人一起分享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但說的其實是，這茶你送我，我與好友一起嘗了，茶是好茶，茶中有人情。

但皎然的深交好友，還是小自己一輪的陸羽，兩人結(jié)為“緇素忘年之交”時，皎然是當(dāng)時的妙喜寺住持，已到過廬山、泰山、嶗山、嵩山、天臺等處以及蘇南各地，他閱歷豐富，對不少大廟的僧侶飲茶已頗有心得，而此時的陸羽剛剛移居湖州，還沒有安頓下來，皎然就讓他寄宿在妙喜寺。

生活上沒有了后顧之憂，還有了安靜的寫作環(huán)境，陸羽開始寫作《茶經(jīng)》，更有絕佳的一點是，妙喜寺在長興顧渚山置有茶園，這個顧渚茶園就為陸羽提供了最好的實驗室、儀器設(shè)備。

在妙喜寺寄宿的三、四年時間里，陸羽寫成了《茶經(jīng)》三卷，但在皎然看來，陸羽閉門寫書，有許多不切實際的觀點，皎然批評時從不客氣，在學(xué)術(shù)上他非常嚴格，讓陸羽深入茶山，研究茶葉栽培、管理、采摘、煎制等環(huán)節(jié)，以補充、修改《茶經(jīng)》。

在平日里，二人經(jīng)常論詩、探討茶事，對于茶性、茶品、茶味、茶德，都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如果說陸羽更多的是一個科學(xué)家，從茶科學(xué)、茶種植、茶產(chǎn)業(yè)的角度來寫《茶經(jīng)》，那么皎然則更多是從文學(xué)詩歌，從禪理的角度研究茶，開啟了“佛茶之風(fēng)”、“佛禪一味”。

皎然將茶事把玩了一生，到底還是看得平常，《湖南草堂讀書招李少府》中說：“藥院常無客，茶樽獨對余。有時招逸史，來飯野中蔬?！?/span>皎然之詩，雖然風(fēng)雅，但日常生活，不外也是飲茶、讀書、飯野蔬，起居從簡，但貴在心中的那些趣味，從生活中找樂子。就像《論語》中，孔子夸贊顏回時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茶有百味，本是山中的精靈，帶著山之露水來到唇齒之間，唐煮宋點明沖泡，花樣百出，茶道也是各有千秋，貴族喝茶，講品藝，文人喝茶，講風(fēng)雅，匠人制茶，講工序匠心，三兩好友喝茶，講時節(jié)，日本茶話，講究一期一會，禪茶一味，講究專注喝茶，活在當(dāng)下。

而喝茶的心，日本茶圣千利休說“須知茶道之本，不過是燒水點茶”，自在就好。雜擾放下，變得自在，就得茶味之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