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尤瑟納爾在《時間，這偉大的雕刻家》一文中曾闡釋，一座雕塑完成之日，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的生命就開始了，這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經(jīng)過幾個世紀風化和磨損的過程后，又逐漸地將它帶回原來的不成形的礦物狀態(tài)。一個作家的作品，作品里呈現(xiàn)的地方，經(jīng)過作家時間的雕刻，經(jīng)歷八十五年后，會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蕭紅在散文《中秋節(jié)》中，寫過的小院，她在北平上學的學校，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一號線西單地鐵站下來，經(jīng)過印有鹿晗肖像的屏幕指紋手機巨幅廣告，它的對面，掛著國家大劇院的海報。玻璃框內映有幾道頂燈反射的白色光束，使原創(chuàng)舞劇《天路》海報上的雪山銀光閃閃，它的旁邊是話劇《風雪夜歸人》的海報，暗藍的底色，與白色的雪花構成一幅“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真實圖景。 
從西北口出來，看見西長安街的路標。街上白色、黑色、黃色、其它顏色的車組成的車流，緩慢地由東向西行進著。街道兩側，沒有一處青磚灰瓦的院子。蕭紅在北平居住的地方，真的是像法國作家安德列·拉豐，在一首詩里寫的嗎？他曾寫道：一路，沉浸在槐樹、銀杏樹林的草木香脂氣息中。在一個交叉路口，看見中京畿道與大木倉胡同的指示牌，再往前走，是北京泛太平洋酒店。路邊停放著黃色、橘色的共享單車?；睒?、銀杏樹與濃密竹林的圍墻間，是人行步道和盲道。樹之間空著的間距，種著紫色的薰衣草，和粉、白、藍、紅相間的繡球花。再往左走，淡淡的草香和花香，混雜著香氛彌漫的1930年的棗香——蕭紅的1930年，便定格在二龍路，當年稱二龍坑的地方。據(jù)章海寧老師主編《蕭紅全集》詩歌戲劇書信卷——蕭紅年譜記載（章海寧、葉君編寫），1930年4月，蕭紅抗婚求學，出走北平，住在二龍坑西巷一個小院，就讀于北平大學女子師范學院附屬女子中學高一。在二龍路，只有鄭王府大院還在。民國時期是中國大學，如今是中國教育發(fā)展基金會所在地。周圍是濃密的槐樹掩映下的灰色、磚紅色的樓房。蕭紅當年的小院與筆下的棗樹，已經(jīng)永遠留存在散文《中秋節(jié)》里。這篇散文，寫作時間不詳。在她沒有經(jīng)濟來源，于1931年1月被迫輟學的兩年之后，首刊在“1933年10月29日《大同報·夜哨》（長春）12期上，署名玲玲。”（章海寧主編《蕭紅全集散文卷》）
蕭紅就讀的中學所在地——辟才胡同，如今是一條寬闊的大街。就讀的原學校，北平大學女子師范學院附屬女子中學，已經(jīng)換成北師大實驗中學的標識。青磚石基的門樓旁，一塊大理石碑上，刻有舊址門樓重修志。于公元2007年9月5日立，適逢建校90周年。石碑刻有“鐘靈毓秀，茲土甚焉。溯及一九一七年九月五日，國立北京師范大學女子學校始有肇創(chuàng)宣告，十一月?lián)襁w原教育品制造所之址。緣此名區(qū)佳處，臨辟才，倚部府。先有一九四九年華北育才，文華女中之并入，繼有一九五三年華北中學女生部之加盟。桃園李圃，花果至今，華誕九秩，樹人百年。興旺之如今日者，其人之杰、地之靈，斯樓之源遠也。今門樓重修，悉遵舊制。青石之奠，灰石其基；天圓其拱，計高一丈一尺一寸；地方其座，計闊八尺八寸八分。合璧中西，卓然岸偉。陳香與書生縈繞，古色共新樓生輝。此舉之于恢復歷史見證，挖掘文化積淀……傳遞中國現(xiàn)代基礎教學之璀璨炬火，其意義孰有大焉。值此校慶，泐石為志。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實驗中學 公元二零零七年九月五日”。歷經(jīng)風風雨雨，當年的女中，已成為英才輩出的百年名校。除了這座石碑的記載，能回溯到1930年的女中，其它都是重新修建，包括新的青磚石基。記載學校歷史的石碑，相對來講，也是新的。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中說：“城市不會泄露自己的過去，只會把它像手紋一樣藏起來，它被寫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護欄、樓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線和旗桿上……”當街道、角落、窗格、護欄、樓梯和天線消失的時候，城市的過去就變得模糊而易逝。蕭紅當年居住的小院，院里的紅棗樹，就讀的女子中學。作為建筑的外在形態(tài)，已經(jīng)看不見了。對我來說，是幻覺的想象，又不是。但是，這些地方，在散文《中秋節(jié)》里，以及她寫給友人的信中，又充滿了情感的溫度。
當蕭紅在某個深夜，把留存在她記憶中的那個節(jié)點的那段往事與地方，記錄下來，它們在時間里，就會重新變得清晰而帶有溫情，盡管往事充溢著苦澀、蒼涼。在蕭紅的心中，一定有一個居所。那里，有一條路。這條路，通往青島、武漢、重慶、北平、香港、東京；通往田野、雪山、地平線；通往宇宙之外的宇宙。一定也有一個地標，是她想回去的呼蘭河，是她種著櫻桃樹、跑著大白狗的家。在她心中，這座模糊而清晰的居所，就是寫作的空間。她文字去過的地方，便有了歷史的靈性和永恒的溫度。
作者簡介：黎紫，現(xiàn)居北京。北京市職工文學創(chuàng)研班十四期學員。有詩歌、散文詩、散文、隨筆、文學評論發(fā)表在《詩刊》、星星詩刊《2013星星詩人檔案》《西北散文選刊》《蘇北》《2014中國散文詩年選》等期刊及報紙副刊；著有《雙色蝴蝶蘭》詩文合集。（本期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 燕鼎文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