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宋 吉州窯木葉盞 高14.7cm 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藏 在講完《耀州窯——北方青瓷的代表》之后,我決定講吉州窯,這其實也是我在研究《磁州窯——沾溉天下的民窯》時,想探究的一個窯口。為什么?因為在1983版《中國陶瓷史》中,把吉州窯完全歸納在磁州窯系之中,對于這樣一個歸類,其理由與科學性在哪里?吉州窯的歷史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十分好奇。好吧,今天我就來為大家撥云開霧,介紹吉州窯。 ![]() 三 文獻中的吉州窯 吉州窯作為純粹的民窯,文獻記載不多。到目前為止,我能找到的最早的文獻,是南宋單暐所著的《清都觀記》。曾任吉州司戶的單暐在南宋宋高宗紹興元年(公元1131年)所撰的《清都觀記》中寫道:“(永和)鎮(zhèn)距城十有余里,瀕江帶山,聚為井落,鑿山火土,埏埴為器,貿(mào)易于四方,瓦礫塵埃,所在如是?!边@說明到南宋初的紹興元年,吉州窯已經(jīng)很具規(guī)模、蔚然大觀。“貿(mào)易于四方”說明,吉州窯顯然已不再是小窯口。 ![]() ![]() 南宋 吉州窯玳瑁釉斗笠碗 高5.4、口徑14.8cm 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 ![]() 南宋 單暐著《清都觀記》收錄于《永樂東昌志》 再來看看南宋人周必正的《輔順廟記》。周必正,北宋宋徽宗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出生,南宋宋寧宗開禧元年(公元1205年)去世,字子中,自號乘成,江西吉安人,南宋官員,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周必大之兄。周必正在《輔順廟記》中寫道:“皇朝景德中,瓷窯始置官吏,為永和鎮(zhèn),秀民大家,陶埏者半之。無高城深池而盜不能犯,窯焰竟日夜而火不能為孽?!敝鼙卣涗浀氖怯篮透G業(yè)一派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永和鎮(zhèn)有一半人在從事陶瓷業(yè),雖然這里沒有高高的城墻和深深的護城河但盜賊不來盜竊,窯火日夜不停而沒有火災……。 ![]() ![]() 南宋 吉州窯剪紙團花紋碗,日本藏 ![]() 宋代 周必正著《輔順廟記》收錄于《永樂東昌志》 然后來看看元代吳澄寫的《贈陶人鄭氏序》。吳澄,南宋宋理宗淳祐九年(公元1249年)2月3日出生,元朝元惠宗元統(tǒng)元年(公元1333年)8月5日因病去世,字幼清,晚字伯清,撫州崇仁鳳崗咸口(今屬江西省樂安縣鰲溪鎮(zhèn)咸口村)人, 元代杰出的理學家、經(jīng)學家、教育家,享年85歲,追封臨川郡公,謚“文正”。他的作品收錄在《吳文正集》中。 ![]() 宋代 吉州窯黑釉木葉紋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 元代 吳澄著《吳文正集》卷二十七之《贈陶人鄭氏序》 收錄于《四庫全書》 吳澄在《贈陶人鄭氏序》中寫道:“古者四民各世其業(yè),故工有世工而子孫以之。為氏者冇虞氏尚陶。其后閼父為周陶正,周賴其利器用,而閼父之子得封于陳。今東昌鄭氏以善陶名,數(shù)百里間,凡民之用器、官之禮器咸資焉。其功豈讓于閼父也。予獨因鄭氏之善陶而竊有嘆,夫工之為工知今而已,士之為士知今又知古者也,知今之工不失其業(yè)而知古之士,或失其禮何與夫古今異宜用器,可以宜于今,而禮器不可以不合于古,禮器而變古非禮也……” 吳澄的這篇序文,把元代永和吉州窯的鄭氏捧得很高,竟然與周代的陶正遏父相比擬,甚至比遏父更厲害,方圓數(shù)百里,凡是民用器、官府祭祀用器都得依靠鄭氏。按照描述,這位鄭姓陶工非常厲害,但現(xiàn)在找不到他的資料。 ![]() ![]() 南宋 吉州窯剪紙紋茶碗 高5、口徑14.9、足徑3.7cm 美國波士頓美術博物館藏 ![]() 元末明初 曹昭著《格古要論》卷下“吉州窯” 收錄于《四庫全書》 大家常見的文獻就是元末明初曹昭的《格古要論》和王佐增訂的《新增格古要論》。我在寫本文時,發(fā)現(xiàn)有不少專家、學者在引用《格古要論》時,故意混淆這兩個版本,不知是何用意?曹昭是元末明初的大收藏家,其著作《格古要論》成書于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現(xiàn)已成為收藏家的“圣經(jīng)”。曹昭在《格古要論》卷下中這樣描述吉州窯:“吉州窯 其色與紫定相類,體厚而質粗,系吉州燒者,不甚直錢。”很顯然,曹昭對吉州窯的描述是不全面的。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吉州作為民窯,在當時收藏家眼里看來很普通很一般,并沒有進入收藏家的視野。 ![]() ![]() ![]() 南宋至元代 吉州窯茶碗 口徑12.1cm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 元末明初 曹昭著 王佐增訂《格古要論》卷七“吉州窯” 有意思的是后來王佐對《格古要論》的增訂。王佐,字功載,號竹齋,江西吉水人,他于《格古要論》刊印71年之后,在明英宗天順二年(公元1459年)對《格古要論》進行增訂,把“吉州窯”一條增訂為:“吉州窯 出今吉安府廬陵縣永和鎮(zhèn)。其色與紫定器相類,體厚而質粗,不甚值錢。宋時有五窯,書公燒者最佳。有白色,有紫色,花瓶大者數(shù)兩,小者有花,又有碎器最佳。相傳宋文丞相過此窯,變成玉,遂不燒焉。今其窯尚有遺跡在人家,永樂中,或掘有玉杯、盞之類,理或然也,自元至今猶然。” 作為吉州本地人的王佐,明顯在為家鄉(xiāng)的吉州窯潤色,但也出現(xiàn)明顯的錯誤。錯誤之一,吉州窯的產(chǎn)品多種多樣,釉色很豐富,根本不是只有與紫定相類似的一種;錯誤之二,根據(jù)考古發(fā)掘,宋代的吉州窯應該有二十四座窯,而不是只有五窯;錯誤之三,燒窯最佳的,應該是舒公,而不是“書公”。不過王佐的增訂,告訴我們吉州窯的停燒與文天祥丞相有關(傳說文丞相經(jīng)過后,所燒的器物變成玉,這件事害怕被元朝廷知道,嚇得大家都不敢燒窯了),還告訴我們,明代早期吉州窯已成廢墟。 ![]() 南宋 吉州窯剪紙佛像碗 上海博物館藏 ![]() 明代 高濂《遵生八箋》卷十四 《燕閑清賞箋》上卷 明代著名的戲劇家、養(yǎng)生家、收藏家高濂在他的《遵生八箋》卷十四 、《燕閑清賞箋》上卷中寫道:“有吉州窯,色與紫定相似,質粗不佳。”他的觀點與曹昭一致。為什么明代人如此看低吉州窯?這可能與消費習慣的改變有關。由于斗茶之風在明代早已成為過去,就像建窯黑釉茶盞遭受的待遇一樣,吉州窯在南宋制造的各式黑釉茶盞,在明代收藏家看起來是如此的粗俗不堪。 ![]() 元代 吉州窯玳瑁紋窯變茶碗 高.4.9、口徑11.2cm 美國福瑞爾博物館藏 ![]() 明末清初 釋笑峰(方以智)等撰《青原志略》卷十二《雜記》之《東昌窯》 明末清初釋笑峰在其著作《青原志略》卷十二《雜記》中提到“東昌窯”。釋笑峰就是大名鼎鼎的明代思想家、哲學家、科學家方以智。方以智,明神宗萬歷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出生,清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11月9日去世,字密之,號曼公,又號鹿起,別號龍眠愚者,出家后改名大智,字無可,別號弘智,人稱藥地和尚,曾法號釋笑峰。方以智一生正當明、清兩朝代交替之際,時局動蕩,政權更迭。明朝滅亡后,輾轉來到永和鎮(zhèn)對面的青原山出家做和尚,并潛心學術,寫出了大量著作。《青原志略》是方以智及其門人共計十二人共同完成的。 《青原志略》卷十二《雜記》中“東昌窯”條提到:“青原殿上一供佛瓶,乃永和窯舒翁所陶,其女所畫者也。白地加釉,五彩爛然,久盛水其中,不變色味。相傳取雞岡龍坪泥土,淋麻灰汁……歐陽鈇《雜著》云:'永和鎮(zhèn)舒翁、舒嬌,其器重仙佛,盛于乾道間,余見有元祐,崇寧者。’”方以智記載舒翁、舒嬌制造的佛瓶應為真實可靠。 另,歐陽鈇[fū],北宋宋欽宗靖康元年出生(公元1126年)出生,南宋宋寧宗嘉泰二年(公元1202年)去世,字伯威,號寓庵,廬陵(今江西吉安)人,生于金國滅亡北宋的前一年,一生屢試不第,篤意于詩,楊萬里曾賞之,與北宋末年的歐陽詢是同族,和南宋宰相益國公周必大是好友。他記載的舒家窯情況應該是當時當?shù)厝擞洃洰斈甑氖?,可信度比較高。這個記載也告訴我們,舒翁、舒嬌生活的年代就在南宋宋孝宗乾道年間,即公元1165-1173年還在世。 ![]() 南宋 吉州窯釉下彩繪海濤紋連座爐 1966年江西新干縣城東寶塔山出土 江西省博物館藏 ![]() 清代 陳元龍著《格致鏡原》卷三十六 清代康熙年間工部尚書、禮部尚書陳元龍在他的著作《格致鏡原》卷三十六中,完整地抄錄了王佐對《格古要論》的增訂版。 ![]() 南宋 吉州窯黑釉剔繪梅枝紋梅瓶 江西省博物館藏 ![]() 清代 唐秉鈞著《文房肆考》卷三《古窯器考》之《吉州窯》 清代唐秉鈞(銓衡)在他的著作《文房肆考圖說》卷三《古窯器考》中記載:“吉州窯 出今吉安州永和鎮(zhèn),宋時江西窯器出吉安屬廬陵縣永和市,有白色有紫色者,與紫定相類。宋時有五窯,舒翁工為玩具,燒者最佳。翁之女號舒嬌,尤善,其爐甕諸色,幾與哥窯等價,花瓶大者值數(shù)金,小者有花。又有碎器更佳,今世俗訛稱哥窯,體厚質粗者,不甚直錢。相傳陶工作器入窯,宋文丞相過,變成玉。工懼事聞于上,逐封穴不燒逃之饒,故景德鎮(zhèn)陶工多永和人。” 《文房肆考圖說》成書于清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唐秉鈞的這段文字記載比較清晰直觀,他說,在吉州窯中,舒翁擅長做玩具,窯燒得最好,舒翁之女舒嬌尤其擅長制瓷,她的各種顏色釉的爐啊甕啊什么的,幾乎與哥窯等價,大的花瓶值數(shù)兩金子,小的有花也好看。她的碎器(冰裂紋)更好,如今市場上有人拿它當哥窯騙錢。那些胎體粗厚的,不太值錢。 相傳當年陶工在往窯里裝器坯時,碰巧文天祥丞相經(jīng)過,那些器物都變成了玉,陶工們非常害怕朝廷(元朝廷)知道這事(下來追究),嚇得封窯逃到景德鎮(zhèn)去了。所以,景德鎮(zhèn)陶工大多是永和人。唐秉鈞的這段文字,至少告訴我們四件重要之事:一是此時(清代乾隆年間)的收藏界,已經(jīng)在關注并收藏吉州窯瓷器;二是舒翁、舒嬌是制瓷名家,尤其舒嬌,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吉州窯能夠燒制剪紙紋黑釉盞且比較出名,因為有女陶藝師,女的尤善剪紙,屬于“女紅”技藝;三是人們對愛國將領文天祥非常崇敬和愛戴,吉州窯受影響與文天祥興兵抗元有關;四是吉州窯對景德鎮(zhèn)窯是有貢獻的,因景德鎮(zhèn)窯工多為永和人。 ![]() ![]() 吉州窯茶碗 大英博物館藏 ![]() 清代 藍浦著鄭廷桂補輯《景德鎮(zhèn)陶錄》卷七《古窯考》之《吉州窯》 清代藍浦著、鄭廷桂補輯的《景德鎮(zhèn)陶錄》,成書于清嘉慶二十年(公元1815年)?!毒暗骆?zhèn)陶錄》卷七《古窯考》中記載:“吉州窯 宋時吉州永和市窯,即今之吉安府盧陵縣,昔有五窯,具白色紫色,紫有與紫定相類者,五窯中惟舒姓燒者頗佳,舒翁工為玩具,翁之女名舒嬌,尤善陶,其甕諸色,幾與哥窯等價,花瓶大者值數(shù)金,小者有花。格古要論云,體厚質粗不甚足品。 唐氏肆考云,吉窯頗似定器,出今吉安之永和鎮(zhèn),相傳陶工作器入窯,宋文丞相過時變成玉,工懼事聞於上,遂封穴不燒逃之饒,故景德鎮(zhèn)初多永和陶工。按此亦元初事,若明陶以后則皆昌南土著。” 《景德鎮(zhèn)陶錄》這段關于吉州窯的記載與唐秉鈞的《文房肆考圖說》基本相同,不同之處在于最后一句話。它說,這些事(指景德鎮(zhèn)陶工多為永和人)是元代初時候的事,明代之后景德鎮(zhèn)陶工都是景德鎮(zhèn)本地人了。這也說明,元初確確實實有不少陶工逃難到景德鎮(zhèn),吉州窯才開始衰敗、景德鎮(zhèn)窯開始崛起的。 ![]() ![]() 吉州窯玳瑁紋斗笠茶碗 大英博物館藏 這次就簡單講到這里,后續(xù)請看下一集:吉州窯—南方民窯的代表(四)吉州窯的裝飾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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