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賞葉先生的詩詞曲，感受最深的是詩人在漫漫人生中的逐光、發(fā)光，以及字里行間展現(xiàn)出來的如蓮花般清雅、高潔的詩品和人品。詩人“死別生離久慣諳”，命運多舛，歷經坎坷，半世飄零，但始終自勵自強，心中光亮不滅。在學術研究、詩詞創(chuàng)作等方面取得了令人景仰的成就。葉先生與荷有不解之緣，荷在詩詞中頻繁出現(xiàn)，詩人的品格、才情與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高雅形象在詩詞中相互輝映、相得益彰。因此，筆者擬從“心頭一焰”和“荷花”入手探析葉先生詩詞中所體現(xiàn)的人格精神。

一、“心頭一焰”：對溫暖、光明的追尋與傳播

葉先生生當亂世，年少喪母，“十九年把世情諳遍?；厥滋帨嫔o限”，后來又遷居臺灣，漂泊海外，生活稍安定又痛失愛女，“半世天涯，死生別離，蓬飄梗斷”。葉先生遭逢的苦難在哭愛女的一首七絕中得到集中表現(xiàn)：

一九七六年三月廿四日長女言言與婿永廷以車禍同時罹難，日日哭之陸續(xù)成詩十首（之三）：

如此多災多難的人生該如何繼續(xù)前行？筆者認為，支撐葉先生卓然獨立于世間并且負重前行的勇氣和力量主要是來自于“心頭一焰”的溫暖與光明。在一首《鷓鴣天》中詩人寫到：

這“心頭一焰”的溫暖與光明使詩人有底氣、勇氣和力量去應對世間雨雪風霜的打擊。身在海外的葉先生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始終未變，并尋求機會報效祖國。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申請回國教學，得到批準后，便開始利用每年的假期自費回國教書。她在國內的講學大受歡迎，才情得到充分顯現(xiàn)，多年的心愿終得所償。

先生這首《蝶戀花》表達的正是這一情形：

葉先生主就是要通過講授、傳播中國傳統(tǒng)詩詞而實現(xiàn)教書育人、報效祖國的美好愿望。

身在異國他鄉(xiāng)，卻天天計算何時可以回國講學，當年黑暗中溫暖與光明的來源—“心頭一焰”，已燃成熊熊之火，不僅可以溫暖、照亮自己，而且可以給更多的人帶去溫暖和光亮。如今，這“心頭一焰”更成為傳承中國古典詩詞的薪火，通過葉先生不懈地傳道授業(yè)、著書立說、歌詠吟唱，已愈燒愈旺，流布越來越廣，溫暖和照亮了越來越多的心靈，并將傳承不熄。對此，葉先生也在詩詞中表達了自己的欣慰，比如《金縷曲·為二零一三年西府海棠雅集作》，回憶前塵往事，感慨人世滄桑，以“我雖衰、國運今興起。恣宴賞，海棠底?！弊鹘Y，欣慰之情溢于字里行間，也表達了對更加光明與美好未來的期盼。

二、“蓮發(fā)華滋”：對高雅、高潔的演繹和堅守

葉先生與蓮有很深的淵源，對蓮花情有獨鐘，詠蓮的詩句難計其數。寫于一九八三年的《木蘭花慢·詠荷》題記自述與荷的深厚淵源：“余生于荷月，雙親每呼之為“荷”，遂為乳字焉。”而葉先生詩詞中所顯現(xiàn)的品格也有荷花般的特性—高雅、圣潔。比如寫于1983年的一首《浣溪沙》：

葉先生曾被人稱為“穿裙子的士”，這一定位既形象，又極其恰當，與這詞中所表達的思想感情相映成趣。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士”是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胸襟和抱負的知識分子，也是高雅、高潔的象征。葉先生希望通過傳播、弘揚中國傳統(tǒng)詩詞，把這份美好、高潔傳給后人，使更多的心靈得到滋養(yǎng)。

三、“空灘覓貝”：對人生空幻、無常的體悟與升華

葉先生是早慧的詩人，年少時即體悟人生的空幻、無常和無奈，一些詩詞中常有沉郁的慨嘆。葉先生詩詞中對人生空幻、無常的深刻體悟，更與人生遭際有關。比如十六歲時寫的五絕《詠蓮》：

蓮是佛教之花，詩人由蓮而想到如來佛。但時值1940年，日寇入侵，抗戰(zhàn)正處于艱難階段，社會的動蕩、現(xiàn)實的苦難使詩人對佛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產生懷疑。母亡后葉先生對人生無常的感嘆更加沉重，并常有人生如夢之感：“廿載賞心同夢蝶?！保ā对绱弘s詩四首，其二》）二十歲時寫的散曲《仙呂點絳唇》也抒發(fā)人生易老、有志難伸、有夢難圓的無奈。在感嘆人生空幻、無常的同時，葉先生也開始思考如何創(chuàng)造有意義的人生。比如《郊游野柳偶成》：

“菩提”是佛教用語，覺悟、智慧的意思。雖然人生像“舊夢痕”般空幻、無常，但詩人仍努力在空幻中感悟智慧、尋求意義，就像執(zhí)著地在空灘上尋覓珠貝一樣。空灘覓珠貝，很有可能一無所獲，無功而返，但詩人仍堅持尋覓到“黃昏”，表現(xiàn)了不屈的精神和堅韌的意志。葉先生在空幻中追求美好、在晦暗中向往光明，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和堅韌的處世精神在其他詩詞中也有很好的體現(xiàn)。先生畢生精勤不懈地講學、研究和寫作，并通過詩詞傳達出來，更是給讀者以啟迪和希冀。

四、“心字香溫”：對中正、典雅之美的崇尚和踐行

“心字香溫”是葉先生二十一歲時寫的一首《采桑子》中的一句?！皽亍苯橛凇盁帷薄袄洹敝g，最令人感到舒適，“溫”是一種使人舒適的品德。因此，筆者試圖用“心字香溫”來概括葉先生對中正、典雅之美的崇尚和踐行。葉先生詩詞中所流露的思想感情，使其自帶一種中正典雅的美學效果。葉先生思想感情純正，體現(xiàn)著真、善、美的價值觀念，非常符合社會的價值標準，這是她的詩詞有中正典雅之美的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抒情適度、合度，因而有一種中和之美。葉先生經歷過人生的大災大難、大苦大悲，常常借賦詩填詞來宣發(fā)內心的傷痛，但是深厚的學養(yǎng)、自強的個性使她始終“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比如《母亡后接父書》：

葉先生抒發(fā)失恃之痛的《哭母詩》《憶蘿月·送母殯歸來》《菩薩蠻·母歿半年后作》等作品亦有此特征和美感，使讀者在與作者一同沉痛的同時，也感受到一種藝術氣息。第三個原因是借景抒情，含蓄蘊藉。葉先生的情思大都是通過寫景而曲折、含蓄地表達出來，給讀者留下很多想象和回味的空間，十分耐人尋味，也顯得更加優(yōu)美、雅致。比如《菩薩蠻·母歿半年后作》寫的是清明節(jié)為母親掃墓時的感傷，也是通過寫景來抒發(fā)胸臆，特別是結句“墳草不關情，年年青又青”，以眼前墳草的不關情，反襯失母的悲痛和懷母的深情，以及草木不能給人以慰藉的遺憾；又以墳草的一歲一枯榮、生生不息反襯人死不能復生的悲哀。第四個原因是借古抒懷，用典恰當。葉先生飽讀詩書，賦詩填詞時很多典故信手拈來，化用古人詩句、融入歷史故事得心應手，不露痕跡。如《短歌行》：

短短八句就用了多個典故：荊軻刺秦王、燕昭王筑黃金臺招納賢士、闔閭刺吳王僚奪位、伍子胥抉目懸門、吳王夫差為寵幸西施而興建館娃宮、西漢五陵原等。葉先生化用古人詩句可謂出神入化，比如李商隱的很多詩作抒情纏綿悱惻，含蓄空靈，韻味十足，富含詞的特征，但令人遺憾的是竟無一首詞作傳世。有感于此，葉先生完全化用李商隱的詩句而填成一首《鵲踏枝》：

從李商隱的多首詩中拈出這些句子、詞語，組合成一首新詞，別出機杼，渾然天成。既體現(xiàn)了對李商隱詩作的熟悉和領悟，也反映了高超的藝術水平。

耄耋之年的葉先生所寫的詩詞與早期的作品相比，雖然仍有蒼涼和無奈，但多了從容、豁達和悲憫，也多了溫馨和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