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 第二部分 杜甫

“坡陀望鄜畤，巖谷互出沒。
我行已水濱，我仆猶木末。
鴟鳥鳴黃桑，野鼠拱亂穴。
夜深經戰(zhàn)場，寒月照白骨。
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殘害為異物。
況我墮胡塵，及歸盡華發(fā)。
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
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
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
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
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
天吳及紫鳳，顛倒在裋褐。
老夫情懷惡，嘔泄臥數日。
那無囊中帛，救汝寒凜栗。
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羅列。
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
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
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
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
問事競挽鬚，誰能即嗔喝？
翻思在賊愁，甘受雜亂聒。
新歸且慰意，生理焉能說！”

    來看《北征》第二部分原詩：

“坡陀望鄜畤，巖谷互出沒。
我行已水濱，我仆猶木末?！?/span>

字詞典故  “坡陀”：【“陀”：駝背。“坡陀”：坡頂。】“畤zhi4”：【田際，田界?！俊八疄I”：【水與岸。】“木末”：【樹梢?！?/span>

賞析  杜甫說，我爬上了坡頂，遠遠望得見鄜州的田界。然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沿途依然是巖石與山谷相互出沒。我越走越快，已經到了水邊，而我的仆人卻還遠遠地落在后面的樹梢那里。

    杜甫這個時候是“左拾遺”了，而且是皇上親自批準他回去探親的，所以應該有配備仆人，甚至還有些禮物，恐怕也是要仆人來扛的。關于“坡駝”一般解釋為起伏的山坡，但我覺得解釋為坡頂恐怕是更準確的，駝就是隆起的那一部分嘛。

“鴟鳥鳴黃桑，野鼠拱亂穴。
夜深經戰(zhàn)場，寒月照白骨?！?/span>

字詞典故  “鴟chi1鳥”：【一種兇猛的鳥,鷂yao4子。又名鷂鷹、老鷹、鳶yuan1鷹。貓頭鷹的一類?！俊包S?！保骸救~子發(fā)黃的桑樹?！?/span>

賞析  杜甫說，天漸漸黑了，我看見貓頭鷹在枯黃的桑樹上鳴叫。野鼠在田地里拱著亂七八糟的洞穴。夜深之時經過了曾經的戰(zhàn)場，寒冷的月光照在了森森的白骨上。

    杜甫這前兩句頗有深意，桑樹本來是種來養(yǎng)蠶的，現(xiàn)在枯黃了，也就是無人養(yǎng)蠶繅絲織綢緞了。而田里的“亂穴”，可見鼠穴很多，說明農田荒蕪，無人耕種。杜甫在這里也是向皇上反映民間情況。

“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殘害為異物?！?/span>

賞析  杜甫說，潼關那百萬之師的會戰(zhàn)，雖是去年的事，但當時究竟逃散了多少的士卒？這些游兵散勇于是讓至少一半的秦地人民遭到殘害，因為他們會為了珍奇之物而四處劫掠。

   關于“異物”，比較可能的意思有兩種，一種是珍奇的東西。一種是已經死的人。考慮到前面提一半的秦民，不可能都被殺死，所以解釋為珍奇之物是比較合理的。 

“況我墮胡塵，及歸盡華發(fā)。
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span>

字詞典故  “結”：【補丁?！?/span>

賞析  杜甫說，一直在苦苦地思念家人，況且我又一度墮入了胡人鐵蹄下的塵土，直到今日得以歸來，已然是滿頭的白發(fā)。經過了一年，我再次回到這個茅草屋，看到我那妻子穿的竟是打了上百個補丁的破衣服。

“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span>

字詞典故  “慟tong4”：【極悲哀?！俊坝难省保骸疚⑷醯目奁偷臀⒌牧魉??！?/span>

賞析  杜甫說，夫妻倆抱頭慟哭，哭泣聲引來了陣陣松濤聲的回應，哭泣聲引來了悲傷的泉水和我們共同嗚咽。我平生最嬌寵的小兒子啊，那臉色蒼白得勝過了白雪。

“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
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span>

字詞典故  “爺”：【古代指父親?！俊把a綻”：【補丁?！?/span>

賞析  杜甫說，小兒子看到父親我，竟背過面去啼哭，污垢油膩的腳上根本沒有襪子。床前的兩個小女兒，穿的裙子都打了補丁，勉強蓋過了膝蓋。

    杜甫755年11月，死了一個小兒子。這個時候是757年8月，所以這個小兒子是后來生的。杜甫離家一年，當初走的時候，恐怕這小兒子還抱在手上呢，現(xiàn)在回來自然不認識了。兩個小女兒過了一年長高了，卻沒有新裙子，所以裙子變短了。

“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
天吳及紫鳳，顛倒在裋褐?！?/span>

字詞典故  “坼che4”：【裂開，撕裂?！俊疤靺恰保骸竟糯袊裨拏髡f中的水神。《山海經·大荒東經》載：“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吳?！薄俊白哮P”：【傳說中的神鳥。亦指衣上鳳鳥花紋。】“裋shu4褐he4”：【漢服的一種款式，是對古代窮苦人穿的一種衣服的稱呼，以勞作方便為目的。是中國幾千年來農民百姓最常穿著的衣服款式之一?！?/span>

分析  這四句到底什么意思呢？“蘇轍”寫過兩句詩：“海涯風物畫成圖，錯落天吳兼紫鳳。”從中我們可以得到啟示。杜甫這里應該是家里本來有一張海景圖，在這個圖上面呢，有波濤，有“天吳”與“紫鳳”。這種圖可能就像平常人家，家里掛的那種祈福或圖騰之類的圖畫，而且估計杜甫這張圖也是絲綢做的。

賞析  杜甫說，我突然發(fā)現(xiàn)掛在墻上的海圖不見了，海圖上的波濤被撕裂下來，移補到舊的刺繡布上，成了那里的曲折波紋。而原來圖上的“天吳”和“紫鳳”竟被顛倒地補在了粗布衣上。

“老夫情懷惡，嘔泄臥數日。
那無囊中帛，救汝寒凜栗?！?/span>

字詞典故  “情懷”：【心情?！俊澳菬o”：【應該是“要是沒有”。】“囊”：【口袋?！俊昂畡C栗”：【應該是“風寒”的意思?！?/span>

分析  這里的“帛”是什么呢？恐怕就是皇上寫給他的那張“墨制”，因為詔書一般都寫在帛上的。不然老杜家都窮得沒東西了，哪里來的帛??？

賞析  杜甫說，老夫我心情惡劣，結果嘔吐加腹瀉，一連臥床了好幾天。妻子對我說，要是沒有你口袋里那張皇帝贈送的帛書保佑，恐怕都救不了你這全身寒冷，不斷戰(zhàn)栗的風寒病。

“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羅列。
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span>

字詞典故  “粉黛”：【化妝用的白粉和黑粉。】“包”：【有的版本是“苞”，應該是裝粉黛的化妝包?！俊棒纐in1裯chou2”：【指被褥床帳等臥具。（即床上用品）】“櫛zhi4”：【梳頭?！?/span>

賞析  杜甫說，裝粉黛的化妝包打開了，床上用品也稍微羅列地擺出來了。我那瘦了的愛妻化妝后，面部又恢復了光澤。而我那兩個癡傻的小女兒也懂得自己梳頭了。

      從這四句證實了，杜甫確實帶回來不少東西，所以可能確有仆人幫著挑回來。

“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
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span>

字詞典故  “移時”：【一會兒的意思?！俊爸煦U”：【胭脂鉛粉?！俊袄墙濉保骸緛y七八糟。】“眉闊”：【即“闊眉”，眉毛的一種畫法。大約從貞元年間開始，闊眉由長式轉變?yōu)槎淌剑湍觊g，兩漢“八字眉”再次復現(xiàn)，并盛行一時，然而，這時的“八字眉”與漢時的大不相同，不僅闊而且相當彎曲?！?/span>

賞析  杜甫說，她們兩個啊，學她們的媽媽，開始無所不為了。早上起來的化妝也隨手涂抹起來了，一會兒施上胭脂，一會兒烏七八糟地畫起闊眉。

“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
問事競挽鬚，誰能即嗔喝？”

字詞典故  “童稚”：【童真與幼稚。】“挽”：【拉，牽?！俊?/span>鬚”：【“須”的繁體字?！俊班羉hen1喝he4”：【生氣，呵斥?！?/span>

賞析  杜甫說，如今能夠生還，再次面對帶著童真稚趣的孩子們，我似乎都忘記了饑渴。她們競相拉著我的胡須問這事問那事，誰還能因此而去生氣和呵斥她們呢？

“翻思在賊愁，甘受雜亂聒。
新歸且慰意，生理焉能說！”

字詞典故  “聒”：【聲音吵鬧，使人厭煩。】

賞析  杜甫說，于是啊，我就翻出記憶，給她們講當初在胡賊占領區(qū)發(fā)愁的經歷，心甘情愿地受孩子們雜亂地吵鬧。而我那摯愛的妻子，因為我新近歸來，且有了慰藉之意，夫妻間生理上的愉悅自然是不必說了！

   “焉能說”是怎么能說，其實也就是根本不必說。（待續(xù)）

《北征》 第二部分 杜甫

“坡陀望鄜畤，巖谷互出沒。
我行已水濱，我仆猶木末。
鴟鳥鳴黃桑，野鼠拱亂穴。
夜深經戰(zhàn)場，寒月照白骨。
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殘害為異物。
況我墮胡塵，及歸盡華發(fā)。
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
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
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
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
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
天吳及紫鳳，顛倒在裋褐。
老夫情懷惡，嘔泄臥數日。

那無囊中帛，救汝寒凜栗。
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羅列。
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
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
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
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
問事競挽鬚，誰能即嗔喝？
翻思在賊愁，甘受雜亂聒。
新歸且慰意，生理焉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