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人情世故小說,是建筑美學(xué)大觀,同時也是植物百科全書,在前八十回就提到了165中之多,如果單純的寫植物那《紅樓夢》就變成一本農(nóng)學(xué)全書,這就不是曹公寫書的本意了。曹公寫植物都是融情于景、借景寫人,其中他通過對“柳樹”的巧妙運用,利用三種不同的呈現(xiàn)方式,一說風(fēng)流,二論風(fēng)雅,三述悲傷,巧妙地寫出賈府中人命運的悲劇。 第一,寧府中的柳樹,處處都透露著風(fēng)流 柳樹在賈府最常見的呈現(xiàn)方式就是種植。在古代柳樹象征著謙遜溫柔,大家就會在自家的園子里種植柳樹以附庸風(fēng)雅,寧兩府自然不能免俗,府中遍植柳樹,卻展示出了風(fēng)流的那一面。 寧府的柳樹卻有著不同的意義,這里的柳樹是風(fēng)流的那一半?!扒榧认喾瓯刂饕灬呴_端實在寧”,寧府整天的環(huán)境讓柳樹不再是文雅的象征而是帶著落入泥濘的樣子,寧府中的人在這泥潭中被侵染。 寧府中第一次出現(xiàn)柳樹,是關(guān)于王熙鳳和賈瑞之間的故事 按照輩分而言,王熙鳳是賈瑞的嫂子,但是賈瑞卻對王熙鳳起了調(diào)戲的心思,楊柳依依的美景下,見證了一場不該出現(xiàn)的風(fēng)月。 王熙鳳和秦可卿關(guān)系很好,秦可卿生病了王熙鳳去看望她。在探望過秦可卿之后她獨自一人走在小道上,看著四周的“柔條拂水,弄綠搓黃”,她心中因為秦可卿的病而傷心。 可是賈瑞卻在此時走了出來,對著王熙鳳一番調(diào)戲,王熙鳳也在虛與委蛇,楊柳依依情意綿綿。賈瑞對王熙鳳心思是不該有的也是他的癡心妄想,王熙鳳是內(nèi)心對賈瑞厭惡至極,可是卻在面上說著曖昧的話,王熙鳳的縱容助長了賈瑞的野心,后來他為了王熙鳳害相思病而亡。 寧府中的第二次出現(xiàn)的柳的意象,都和賈珍有關(guān)賈珍是寧府的管理人,但是他卻帶頭胡鬧,他邀了一群“問柳評花”的公子在寧府飲酒作樂等,百年書香的寧府在他們的胡作非為中變得污濁和腐朽,寧府中的女子秦可卿、尤三姐都深受其害,柳樹在他們這里變成了風(fēng)情的象征。 秦可卿是受到賈珍傷害的第一個女子。她是寧府大少爺賈蓉的妻子,也就是賈珍的兒媳婦,可是賈珍卻卻和秦可卿有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這件事不管從哪里論起都是錯誤的事,后來他們的事情成為寧府眾人都知道的秘密,于是秦可卿也就不明不白的病逝了。 賈珍禍害的第二個女子是尤三姐。她是賈珍的妻子尤氏的妹妹,因為當(dāng)初年幼和賈珍的誘惑,尤三姐和賈珍關(guān)系就不清不楚,為此她就被未婚夫柳湘蓮嫌棄和退婚,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尤三姐最后也自刎于鴛鴦劍下,尤三姐的生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 賈珍是“尋花問柳”的當(dāng)事人,但是他卻不必為這件事承擔(dān)任何的后果,因為他是賈府的族長,還是寧府的當(dāng)家人,他想要的做的事情,寧府中人都管不了他。寧府的柳樹無疑不是風(fēng)流的見證者,也是女子悲劇命運的牽引者,女子如柳受到寧府的侵染卻無法自我保護,隨波逐流終究還是成了落入風(fēng)塵的泥濘之中。 第二,大觀園中詠柳之風(fēng)雅,也訴命運之傷 榮國府的柳樹一般都種在大觀園之中,這里的柳樹是風(fēng)雅。大觀園是青春和自由的地方,種植的柳樹不似榮國府嚴(yán)肅古板,而是充滿了朝氣。怡紅院里有“綠柳周垂”,湘館外“柳枝上的宿鳥柄鴉”,沁芳橋邊之“柳垂金線”,柳葉渚的柳堤,柳樹帶給眾人的是美好。 滿天飛舞的柳絮,是暮春獨有的景色,這也讓湘云的詩興大起,在她的建議下黛玉開了一次“柳絮詞”的詩社。詠柳絮本是一件以很瀟灑的事情,可是此時大家卻都高興不起來,因為自寶玉的生日后,大家基本都邁入成年人的行列,那么分離就在眼前。 紅樓夢女兒多悲歌,柳絮詞中出哀音,大家不只在填詞,更在抒寫未知命運的哀愁。明明正值春天,但除了寶釵之外大家都流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傷感。 湘云的柳絮詞,借著捕捉到柳絮而比喻留住了春光,可這也有少許自欺欺人的意味,隨著指縫溜走的柳絮和春天,暗示了湘云想要爭取幸福卻無可奈何的命運。 湘云的一生還是很慘,她在襁褓之中父母就亡故了,跟著叔叔嬸嬸長大過著半主半仆的生活,好不容易婚后嫁得一個如意郎君,原本以為湘云抓住幸福,可是好景不長,婚后沒有多久她的夫婿就去世了。這里就正與湘云詞中“且住,且?。∧糯汗鈩e去”惜春的意味不謀而合,詩詞里無可奈何的意味,也是湘云命運的悲傷。 黛玉的詩詞自來都是傷感,這一次也不例外。黛玉筆下的柳絮隨風(fēng)漂泊,黛玉也孤苦無依沒有家。原本無知無覺的柳絮,在春天里也有了人的哀愁,年紀(jì)輕輕卻愁白了頭,黛玉時常多愁善感,她與寶玉的愛情無人主張,她的病無從治好,她的悲傷只能化為無限的愁緒。 曾游百花洲的西施,居住燕子樓的關(guān)盼盼,都是薄命的女子,她何嘗又不是如此薄命呢? 柳樹被東風(fēng)吹起吹落毫無自主的能力,黛玉的命運她自己又哪里能自己做主,這是黛玉的心事,何嘗不是賈府中女孩子們的命運,所以大家看到黛玉的詞都說太傷感了。如果不是只是單論辭藻黛玉的詞是好詞,可正是因為看懂了其中的意味所以就悲傷起來不忍再讀。 探春和寶玉一同完成了一首《南柯子》,探春前半句的“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和寶玉后半句的“縱是明春再見應(yīng)隔期”,分別寫出了他們一人遠嫁一人遠走的結(jié)局。 探春的結(jié)局早在判詞里就明確的提到將來她會和親遠嫁, 如此一來她就是隨風(fēng)飄散的柳絮和家人南北分離,此生都難再相見,所以探春在最后才會不顧一切去探望趙姨娘,叫了她一聲放在心里卻從未出口的“娘”,她們二人抱頭痛哭的場面化解了過去所有的是是非非,這一刻她們只是母親和孩子。 寶玉的結(jié)局也是早就明確了的,只是白茫茫一片很干凈的大地也是寶玉最后出家的歸宿。眾人的逝去,賈府的敗落,所有的一切都讓寶玉心灰意冷,他沒有足夠的擔(dān)當(dāng)和能力卻撐起整個家族,他離開了眾人依舊能夠很好的生活,所以他逃避了,或許只有歸入佛堂的清靜和避世能夠讓他得到內(nèi)心的救贖。 寶琴的詞雖有傷感之情卻只是對世事多變的感嘆,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愛傷感的小孩再加上年紀(jì)尚幼所以她的詞就還好。 五人中唯有寶釵的詞有不頹唐,“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fēng)頻借力,送我上青云”,她的詞反應(yīng)了她的人生態(tài)度,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爭取想要的一切??墒撬幢M全力還是輸了的時候,這一切就顯得更悲傷。 寶釵看似什么不爭,可是她在底下卻做了很多的努力,不管琴棋書畫、品茶論道還是管家理政、人情世故,寶釵每個方面都做的很好,可是她落選了沒能入宮,嫁給了寶玉卻沒能得到寶玉的愛,甚至都留不住他這個人。 寶釵一直都很要強,可是生活卻偏偏從未一片坦途。“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候”,獨守空閨的寂寥,獨撐家族的艱辛,寶釵的命運依舊滿是傷痕。寶釵悲傷來自于對她的心疼,明明那么懂事和能干可是她卻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幸福。 第三,名中帶柳、身世如柳的他們,難逃結(jié)局的悲傷 在紅樓夢中名字中帶柳、身世如柳的他們,正如柳樹芊芊易折,他們的生命也很脆弱,最終難逃悲劇的結(jié)局。 賈府名字中帶“柳”的女子,是柳五兒。 她是大觀園廚房管事柳嫂子的女兒,她長得同襲人、平兒和紫鵑等丫頭一般美貌,只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一直都沒有被分配差事,她一心就是想要進怡紅院,可是還沒夢成她就如蒲柳命薄早早消逝了。 本來已經(jīng)通過芳官和寶玉說好,很快就能讓她進怡紅院,只是她太心急然后反而林之孝家的當(dāng)做了王夫人屋里玫瑰香露失竊案的替罪羊。 要不是平兒明辨是非,或許柳五兒就會被賣到莊子上去了。經(jīng)過一劫,柳五兒本就體弱又各種委屈,寶玉想要提拔她到怡紅院當(dāng)差,她也沒有機會了。柳五兒命如薄柳的一個姑娘,她內(nèi)心敏感身體脆弱如果不是一心想去怡紅院的執(zhí)念,或許她也不至于如此薄命了。 柳湘蓮是名字中帶柳的男子,他是《紅樓夢》中少有的烈性、仗義男兒。 他可以教訓(xùn)薛蟠的人,也可以在路上救薛蟠;他和寶玉、秦鐘等人是好友,他會記得去為秦鐘修墓。但他也不是沒有缺點,他也會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 他自己如此但是他卻介意有過前生往事的尤三姐,不分青紅皂白就退了當(dāng)初許下的婚約,結(jié)果造成了尤三姐自刎鴛鴦劍下,他也出家為道的結(jié)局。柳湘蓮一生所求不過一個絕色女子而已,尤三姐的美麗和剛烈都是他所求,只是他對尤三姐的偏見才害了他們的天人永隔,才開始的愛情就終結(jié)了。 柳湘蓮如果不出意外,他這樣游下來說,最終的結(jié)局要么是隱居山林,過不被打擾的平凡生活,如果當(dāng)初不是他的偏見或許就不會造成他和尤三姐愛情的悲劇,他也不會落得如今的結(jié)局?,F(xiàn)在的他,遁入空門,從此斬斷七情六欲,帶著對尤三姐的愧疚和愛度過了一生。 還有一個不得不提命如楊柳的人,就是迎春。 迎春是大觀園中第一個出嫁的女子,她也是第一個死于家暴的姑娘,她的判詞中 “金閨花柳質(zhì),一載赴黃粱”,迎春是賈府的二小姐,她是一個長相美麗又問頭沉默的女孩子,可以說如果娶她做媳婦那就是賢妻良母。 可是迎春太脆弱了,在大觀園中一些小風(fēng)小浪迎春都能平安度過,可是當(dāng)遇到孫紹祖這樣“中山狼”一般陰險可惡的人時,迎春根本沒有反抗能力,她向娘舅求助,王夫人果斷的拒絕,也斷了迎春升起來的反抗念頭,于是迎春認(rèn)命的放棄了,在身心雙重壓迫下,僅僅一年她也就去世了。 總的來說,柳樹在《紅樓夢》的中運用堪稱巧妙,柳樹在其中三種具體的呈現(xiàn)方式,隱含的寫出了賈府中人悲劇的命運。 柳樹一半風(fēng)流去到了寧國府,寧國府的混亂造成了四周的污濁,賈瑞因為單相思王熙鳳而死,賈珍也害慘了秦可卿和尤三姐。柳樹悲劇屬性也讓三個名字和命中帶“柳”字的人,柳五兒、柳湘蓮和迎春,他們?nèi)苏故颈瘎〉拿\。 柳樹的一場風(fēng)雅留在了大觀園,柳樹不再是具體的物像,而是通過詩詞出現(xiàn)在的大家視野里時,詩詞里難掩的悲傷,恰到好處的融入人們的命運之中,種種的無可奈何都是無法化解的事。 柳樹是具體的物像也是詩詞中的意像,柳樹本無意,卻做了生命悲傷的寄托,曹公用柳樹在懷念這些他記憶中很惋惜的人。生命容易逝去也容易失去,所以活在當(dāng)下才是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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