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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方來客(于欽夫)

 儲氏藏書 2022-03-30

【作者簡介】于欽夫,青島嶗山人,作品散見《小說月報(bào)·原創(chuàng)版》《黃河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時(shí)代文學(xué)》《青島文學(xué)》《小小說選刊》《領(lǐng)導(dǎo)文萃》等,出版小說集《別墅里的秘密》。

“爸,你自己去不行嗎?”跑了會兒,兒子林盛說。

我注視著前方,沒吭聲。

“你自己去接不行嗎?”過了會兒,林盛又說,“還得讓我陪著,不知道請假不容易嗎?”

“你哥哥二十多年沒回來了,讓你去接他不行嗎?”

林盛不吭聲了。

“我和他沒什么感情?!边^了會兒,林盛說。

“你和他接觸接觸,就有感情了?!?/p>

林盛又不吭聲了。

紅燈。停車。綠燈亮?xí)r,我開車跑起來。

“你哥哥是六歲那年跟你伯父和伯母去的多倫多,從小就養(yǎng)成了獨(dú)立性呢。”我看了一眼右邊的反光鏡,說。

林盛仍沒吭聲。我瞥他一眼,他在低頭刷屏。

“我要點(diǎn)贊他?!蔽艺f,“他讀大學(xué),費(fèi)用全是他自己打工掙的,沒讓你伯父和伯母花一分錢。他參加工作后,自己在多倫多買了房子,又沒讓你伯父和伯母花一分錢。他對你伯父和伯母說過,將來他結(jié)婚的費(fèi)用,也不會讓你伯父和伯母為他花一分錢。他認(rèn)為自己的事情就要自己辦,不能靠父母,他認(rèn)為靠父母是可恥的,是糟糕的事情。”

“爸,你干嘛跟我說這個呢?”林盛刷著屏說。

“難道你不明白我跟你說這個是什么意思嗎?”

林盛“哼”了一聲,噘嘴不吭聲了,低頭刷屏。

又是紅燈。我停下車。

“難道你要讓我向他學(xué)習(xí)留長發(fā),留長胡須嗎?”林盛瞥我一眼說。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以守為攻,反將我一軍啊。我忍著怒氣,沒吭聲。綠燈來了,我默默地開起車來。

林浩自六歲那年跟隨大哥大嫂出國后,再沒回來過。六歲前的林浩長得別提有多可愛,臉白白凈凈的,兩只眼睛水靈靈的。記得大哥和大嫂出國前帶林浩回家時(shí),母親問他,浩浩,你到了國外,奶奶想你怎么辦?林浩想想說,奶奶想我,就去看我。母親說,奶奶去不了怎么辦?林浩雙手托著下巴,思索著說,那還是我回來看奶奶吧。所以,二十多年來,我再沒見過林浩本人,只看過他的相片。他上小學(xué)時(shí),哥哥寄回過他的相片,他長得天真可愛。他上中學(xué)時(shí),哥哥寄回過他的相片,他長得眉清目秀,白白凈凈,是一個英俊少年。他大學(xué)畢業(yè)時(shí),哥哥又寄回過他的相片,他已經(jīng)變成大青年了,臉上有了“青春美麗痘”,還有因?yàn)閿D壓“青春美麗痘”后留下的坑坑洼洼。讓我詫異的是,他竟留起了長頭發(fā)和長胡須。頭發(fā)披散著,像一些藝術(shù)家那樣。胡須很長,耷拉到胸前。為此,我曾給哥哥打過電話,問他為什么要讓林浩弄成這個樣子?太難看了,讓他把胡須和長發(fā)剃掉。哥哥聽后,無奈地嘆口粗氣說:“我和你嫂子不是沒管過他,他不聽,他說他就喜歡這個樣子,并且警告我們,不要管他,這是他的事。我和你嫂子再管他時(shí),他就不搭理我們了。”

那時(shí),哥哥和嫂子住在溫莎,從溫莎到多倫多,自駕車得跑四個多小時(shí),林浩本來就不大回哥嫂家,也不大主動給哥嫂打電話,哥哥說被他這么一管,他就更不回他們家了,更不主動給他們打電話了,甚至有時(shí)候他們給他打電話,他都懶得接。他們無奈,只好不再長臂管轄,隨他便了。

后來,我加了林浩的微信。他把留長發(fā)長胡須的相片做了頭像。

林浩從多倫多乘飛機(jī)到達(dá)上海虹橋機(jī)場后,再換乘山東航空公司的SC4668航班飛到青島流亭機(jī)場。我和林盛到達(dá)機(jī)場時(shí),電子屏幕上恰好出現(xiàn)那班飛機(jī)到達(dá)的信息。

“來了!來了!”林盛望見電動扶梯上下來的一群乘客時(shí),大聲喊。

我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擦拭了下有點(diǎn)兒模糊的眼鏡,戴上后,就像獵人尋找獵物一樣,眼睛一眨不眨地搜索著林浩。

“那個,是那個!那個留長發(fā)的人一定是哥哥?!蓖蝗?,林盛指著一個長發(fā)喊起來。

我把目光聚焦到那人身上。那人朝出口走來。走近時(shí),我暗暗搖頭,他不是林浩,他沒留胡子,臉上也沒有坑坑洼洼,是個奶油小生。

“不是他。”林盛沮喪地說。

“不是這個航班,肯定是下個航班。”等這群人走凈后,我說。

不久,又一群人從扶梯上下來了,我望著那些人說:“林浩肯定在這里面?!?/p>

我和林盛又瞪大眼睛搜尋著林浩。可很快就讓我們失望了,里面壓根兒就沒有留長頭發(fā)和長胡須的人。也許林浩還沒出來吧?就在我疑問的時(shí)候,我的手機(jī)響了,是林浩打來的微信語音通話。他問我在哪里,說他已經(jīng)出來了,就在出口左邊。我往出口左邊瞧,那里有一個人,穿著一件藍(lán)灰色純棉短袖,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棕色雙肩包,下身是藍(lán)色牛仔褲,腳穿藍(lán)色旅游鞋,他正拿著手機(jī),邊通話,邊左顧右盼著。林浩,他就是林浩,不過他的長頭發(fā)不是披散的,而是扎成了馬尾辮。胡須也修剪了,只有原先的一半長。我暗暗發(fā)笑,怪不得我們沒發(fā)現(xiàn)他呢,原來他將頭發(fā)和胡須加了工。讓我更驚詫的是他竟像個女孩子一樣在左耳唇上戴著一個閃閃發(fā)亮的耳釘。

往家走的時(shí)候,林浩興致勃勃地說著他在飛機(jī)上的見聞。說完見聞,他說他這次回來有兩個目的,一是見見爺爺奶奶和其他親人,二是到北京女朋友家,見見她爸媽。他說他的女朋友已經(jīng)回北京了,他到北京見了她爸媽,回多倫多后就舉辦婚禮。說完,他打開手機(jī)讓我們看他女朋友的相片。她是瓜子臉,丹鳳眼。

“長得不錯,很俊秀?!蔽艺f。

“你們可不要告訴我爸媽這些事啊,他們還不知道我有了女朋友,因?yàn)槲覐臎]對他們說過?!绷趾茋诟牢覀儭?/p>

我一聽,大吃一驚,訝異地問:“原來你爸媽還不知道這些事???你怎能不告訴他們呢?”

“我自己的事情,我為什么要告訴他們?我結(jié)婚時(shí)通知他們?nèi)⒓踊槎Y好啦,我要給他們一個突然的驚喜。”林浩瞧著我說。

我瞧瞧他,沒說什么,暗暗搖搖頭。

回到家里后,見到爺爺奶奶,林浩很激動,抱住他爺爺,嘴里不停地喊著:“爺爺”。抱住他奶奶,就不停地喊:“奶奶”。

我母親哭了,嘴里不停地說:“浩浩,你想死奶奶了。”

“奶奶,我曾說過,您想我,我就回來看您?!绷趾迫鲩_抱著我母親的手說。

“你還記著小時(shí)候你對奶奶說過的話?”我問林浩。

“記著,忘不了呢?!?/p>

“你早應(yīng)該回來看你爺爺奶奶啦?!蔽倚χf。

母親雖然八十多了,卻一點(diǎn)兒不糊涂,聽我這么說,怕林浩不高興,連忙給林浩打圓場,說:“現(xiàn)在回來看奶奶也不晚,奶奶也高興?!?/p>

“奶奶,以后我會?;貋砜茨??!绷趾评夷赣H的手說。

母親連連點(diǎn)頭說:“好好?!?/p>

這時(shí),我看見林浩甩了甩馬尾辮,就有了想法,我想讓母親勸說他把長發(fā)和胡須剃掉。我沒有直說,而是拐彎抹角地說:“媽,你大孫子的長頭發(fā)和長胡須好不好看?”

“好看,真好看?!蹦赣H連忙說。

我沒想到母親會這么說,無語了。

林浩像受到鼓舞,底氣十足地說:“我爸媽還嫌我呢,還讓我弄掉呢。奶奶,他們不如你?!?/p>

受到孫子的表揚(yáng),母親竟咧嘴像孩子一樣笑了。

我禁不住感嘆,老小孩,真是老小孩呢。

這時(shí),妻子從廚房里出來,說:“林浩,奶奶看你,什么都好,就連你身上的虱子都是雙眼皮呢。”

林浩莫名其妙地問:“虱子,什么是虱子?”

我白一眼妻子,對林浩說:“別聽你二嬸胡說,哪里有虱子?早絕跡了?!?/p>

“我是說你奶奶親你?!逼拮诱f,“你哪里都好?!?/p>

“忙你的去吧?!蔽也荒蜔┑貙ζ拮诱f。

妻子進(jìn)了廚房。

林浩打開雙肩包,掏出十張鈔票,放母親手里,說:“奶奶,這錢是我自己掙的,給您和爺爺買好東西吃?!?/p>

母親和父親高興極了,缺牙的嘴咧開了,樂得都合不攏了。

我轉(zhuǎn)頭溜一眼歪倚在沙發(fā)上玩手機(jī)的林盛,說:“看見了吧,你哥哥給爺爺奶奶錢呢。”

林盛斜我一眼,又耷下眼皮,沒有吭聲。

“要是你像我大爺那樣也把我?guī)У郊幽么?,我做的比他還好?!绷趾谱哌M(jìn)我給他準(zhǔn)備的房間里時(shí),林盛斜眼瞅著我說。

我“哼”一聲,問:“就你?”

晚上,父親泡腳時(shí),林浩的表現(xiàn)又讓我意外。父親剛把腳泡入藍(lán)色塑料盆里,林浩就走過來蹲下,說:“爺爺,我給您洗?!闭f完,就給父親搓起腳來。

這時(shí),林盛突然將手機(jī)里的抖音放大了音量。我扭頭看他。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往他的房間里走時(shí),小聲說:“真能作秀!”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浩進(jìn)了房間。

我跟進(jìn)去。

“你把胡子剪短了?”我問。

“這樣好看嗎?”林浩問。

“刮了會更好看?!蔽艺f。

“我喜歡這樣?!绷趾妻壑诱f。

“你回來,我很高興?!蔽蚁胂耄筒黹_話題說。

“見到你們,我也很高興?!?/p>

“你喜歡你弟弟林盛嗎?”我問。

“喜歡呀。”

“好!”我說,“他也喜歡你。”

“哦,我忘記給他了?!绷趾茝陌锾统鲆粔K手表,說,“這是我給他準(zhǔn)備的禮物。”

我接過那塊手表,來到林盛的房間,說:“這是你哥哥給你的?!?/p>

“真漂亮!”林盛接過手表,戴到左手腕上,說。

我回到林浩的房間,說:“你弟弟很喜歡?!?/p>

“喜歡就好?!绷趾普f。

“你要幫我勸勸他。”我把我要說的話說出來了。

“勸勸他?”林浩不解地問。

“對,勸勸他!”我說。

“他怎么了?”

我剛要說,林盛闖進(jìn)來了,我把話咽回去。

“哥,這手表好,我喜歡?!绷质⒄f。

我走出去,來到我和妻子的房間。

“你怎么出來了?”妻子問,“你對林浩說了嗎?”

“說什么?”

“你不是說要讓林浩勸說林盛嗎?”

“我剛要說,林盛進(jìn)來了。”

過了會兒,從林浩的房間里傳來林浩和林盛的大笑聲。

“兩人在笑什么呢?”妻子問。

“弟兄兩個倒挺投機(jī)的?!蔽艺f。

“黃狗黑狗是一窩嘛。”妻子說。

“讓林浩勸說林盛肯定行?!蔽艺f,“他肯定能聽他的?!?/p>

這時(shí),林盛闖進(jìn)了我們的房間。

“看,哥哥給我的。”林盛抖著左手腕上的手表對妻子說。

林盛回到他的房間后,我來到林浩的房間。

“你倆說了什么,這么高興?”我問。

“他說他要向我學(xué)習(xí)。”

“我要讓你勸他,就是勸他向你學(xué)習(xí)。”

“他說他要學(xué)習(xí)我留長胡子和長頭發(fā)?!?/p>

“他怎不向你學(xué)習(xí)自己掙錢,自己買房子?”我生氣地說。

“他不是自己掙錢嗎?”

“掙是掙,可讓我不省心?!?/p>

“他是什么學(xué)歷?學(xué)什么專業(yè)?”林浩想想問。

“他職業(yè)中專畢業(yè),學(xué)的是廚師專業(yè)。”

“這個好?!绷趾普f,“當(dāng)廚師很掙錢呀?!?/p>

“唉,快別說了。”我嘆口氣說,“我給他找了個廚師的工作,他不干,他說他一聞油煙味,就想吐。”

“他現(xiàn)在干什么工作?”林浩皺眉問。

“我給他在鎮(zhèn)里找了幾個工作,他都不干,非要到城里找工作不可,說鎮(zhèn)上是鄉(xiāng)下,太土氣,他要到城里工作。”

“只要掙錢,在哪里工作,不都一樣嗎?”林浩瞅著我問。

“最后,我求親告友在城里給他找了個保安的工作?!?/p>

“他喜歡嗎?”

“挺喜歡的?!?/p>

“這就好?!?/p>

“好什么!”我憤憤地說。

“怎么?”

“穿制服,倒挺體面的。可光體面頂什么用?掙那幾個工資,夠花嗎?唉,失策啊,我太慣他,太遷就他了。現(xiàn)在想想還后悔?!?/p>

“后悔?”

“嗯。”我說,“他到城里后,凈給我找事,我都要被他氣死了,也要愁死了,唉,真不該讓他進(jìn)城。”

“他怎么了?”

“他總歸有些不思進(jìn)取?!?/p>

第二天,我和林盛陪著林浩去嶗山的太平宮游玩。

上山時(shí),我們坐索道。我讓林盛和林浩坐一個吊椅,目的是讓他倆說說話。我想以后兒子或許能自立一些。

我坐在他們后面的一個吊椅上,不時(shí)地觀望林浩和林盛是否交談。有幾次,林浩把臉轉(zhuǎn)向林盛,做交頭接耳狀,我想,大概林浩在勸說林盛了。所以,我就瞄著林盛,看他什么反應(yīng),是做出接受還是拒絕的動作。林盛卻什么動作也沒有。有一次,林浩揮起雙手舞動著,還嗷嗷叫著,我聽見他發(fā)出“OK!OK!”聲。我以為他勸說林盛成功,高興呢。后來,我明白了,他并沒勸說林盛,而是在說風(fēng)景,他是被優(yōu)美的風(fēng)景迷住而叫喊的。我只好搖頭苦笑。

到達(dá)終點(diǎn),我們下了索道。到上面的“覓天洞”景點(diǎn),還需要爬一段石階路。那時(shí),我們每人手里拿一瓶礦泉水。爬了三十多個臺階后,林盛停下,喝水。喝完水,他把空瓶拽到臺階上。瓶子嘀哩當(dāng)啷往臺階底下滾去。到了臺階底部,跳動了幾下,躺著不動了。這時(shí),林浩停下了。他轉(zhuǎn)身望著臺階下面,突然朝下面走去。

“你要去哪?”我疑惑地問。

林浩沒回答。他走到臺階底部,彎腰將那個瓶子撿起來,走到一個垃圾箱前,將瓶子掖進(jìn)可回收的盒子里。

“這就是素質(zhì),你明白嗎?”我對林盛說。

林盛紅了紅臉,嘴里嘟嘟囔囔地說:“瞎管閑事?!?/p>

我瞪他一眼,不再吭聲。

我們從“覓天洞”里出來,沿著下山的路往太平宮里走。進(jìn)了太平宮,我在三清殿里的玉皇大帝像前上了三炷香,又磕了三個響頭。林浩問我為什么要這樣,我說祈求平安。他聽完,也上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響頭。

離開三清殿,在懸掛“太平曉鐘”的院子里,我們碰到一個蓄胡須的道士。道士走后,林盛就“咯咯”笑起來。他笑什么,我明白,但我沒吭聲。林浩被他笑怔了,問他笑什么。林盛指指林浩的胡須和頭發(fā)。林浩像明白了什么,也笑了。笑完,問我那是什么人。我說是道士。他問什么是道士,我說是出家修行的人。他還不明白,我拿國外修道院里的神父做比方,他點(diǎn)點(diǎn)頭,像明白了的樣子。

“哥,你也可以出家當(dāng)?shù)朗?。你?dāng)?shù)朗?,不必再特意留頭發(fā)和胡須?!绷质⑿χf。

我白一眼林盛:“別胡說八道。”

“有意思?!绷趾茡u頭說。

第三天,我們?nèi)チ肆趾频墓霉眉?,也就是我的姐姐家?/p>

姐姐是個民間藝人,會剪紙,是我們那個地方的非物質(zhì)文化傳承者。往姐姐家跑時(shí),坐在車上,林浩說他很喜歡姑姑的剪紙,說他爸爸媽媽是“fool”。我不明白“fool”是什么意思,就問他。他說是傻瓜的意思。我笑著問他,他爸媽怎么是傻瓜呢?他說他們每次回家時(shí)姑姑送給他們的剪紙都被他們送給了朋友,他們不該白送,該向他們要錢。我說送給朋友是情誼,不能要錢。他說他不這么想,應(yīng)該要錢。林盛光看手機(jī),沉默不語。透過反光鏡,我看見后面有一輛車跑得很快,想超車。我沒再和林浩爭論,專心開車。

我們到姐姐家時(shí),她正在剪紙。見了林浩,姐姐放下剪刀,端詳著林浩,高興地說:“浩浩長成大青年了?!?/p>

“林浩很喜歡你的剪紙?!蔽覍憬阏f。

“喜歡就好?!苯憬銓α趾普f,“我送你一些,帶回加拿大?!?/p>

“謝謝?!绷趾普f,“我給你錢。”

“我不要錢,送給你的?!苯憬阏f。

林浩高興地說:“我要帶回去賣給我那些朋友,他們很喜歡。”

“你不要賣給朋友,送給他們好了?!苯憬阏f。

“不能白送給他們,我要賣給他們,掙他們的錢?!绷趾普f,“所以,我要給你錢?!?/p>

“好啦,不要爭了?!蔽艺f,“等你回去賣給他們,掙了錢,再把錢寄給你姑姑,好不好?”說完,我朝姐姐擠擠眼。

“這樣也行?!绷趾葡胂胝f。

中午,姐夫下班回來了,見了林浩,故做驚訝地問:“這是哪個大藝術(shù)家來到了我家?”

我對林浩說:“他是你姑父。”

林浩叫了聲姑父。

“原來是林浩啊,我還以為是個藝術(shù)家呢?!苯惴蛘{(diào)侃說。

“就是個藝術(shù)家。”姐姐附和說。

“喲,還戴著耳釘呢?”姐夫看見了林浩的耳釘,驚異地問。

這也是我想問的,只不過我一直沒開口問罷了。所以,我想聽聽林浩的回答。

林浩摸摸耳釘說:“我喜歡戴?!?/p>

我和姐夫都無話可說了,人家喜歡,還能說什么呢?

吃飯時(shí),姐夫問林浩喝不喝酒。林浩說喝就喝。姐夫問他喝啤酒還是白酒。他說喝白的。我很吃驚,他竟喝白的。

“今天中午姑父要試試你的酒量?!?/p>

聽了姐夫的話,林浩竟談起了他喝酒的事。我聽出他話里的話了,意思是他的酒量很大。

我們開始喝酒了。林浩和姐夫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第一杯六口喝干,第二杯三口喝干,第三杯竟一口悶了。結(jié)果,林浩舌頭大了,說話含糊不清了,姐夫卻臉不變色。

林浩含糊地對姐夫說:“我喝不過你,你比我認(rèn)識的一個外國小姑娘還能喝。”

姐夫說:“你再回來,就把那個小姑娘也帶來?!?/p>

“帶她干什么。那些外國小姑娘,我都看不上?!绷趾啤昂摺币宦曊f。

“人家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蔽覍惴蛘f。

“哦,哪個國家的?”姐夫驚奇地問。

“當(dāng)然是中國的啦,北京的,后天林浩就要去她父母家。”我說。

“有沒有她的相片?”姐夫問,“讓我看看,給你掌掌眼?!?/p>

“有,在哥哥的手機(jī)里存著?!绷质屩f。

林浩打開手機(jī),找出女朋友的相片。

“你的眼力不錯,她長得挺俊。”姐夫看完,伸出大拇指對林浩說。

“這就是她讓我戴的。”林浩摸摸耳釘說。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你得給林浩保密,他爸媽還不知道呢?!蔽覍惴蛘f,“不許告訴他們?!?/p>

突然,傳來酣睡聲,是林浩,他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這時(shí),林盛指指林浩的耳墜說:“我也要弄個耳墜戴?!?/p>

“你又不是個外國人?!苯惴蛐χ鴮α质⒄f。

“好處你不學(xué),什么孬,你學(xué)什么!”我憤憤地對林盛說。

林盛白我一眼,不吭聲了。

林浩在家里共呆了四天,第五天就到北京女朋友家里去了。

臨行前一天,妻子見他的短袖已多天沒洗,很臟,讓他脫下來,要給他洗洗。

“沒關(guān)系,這就是我的本色,我就是這個樣子,不用洗。”林浩說。

“你這樣去見丈母娘,不怕丈母娘嫌棄嗎?”妻子問。

林浩聽了竟一怔,反問:“嫌棄?怎會嫌棄呢?”

林浩走的那天,我開車送他到流亭機(jī)場。我沒用林盛陪送。我想路上問一下林浩勸說林盛的事情。林浩坐在車上,我?guī)状蜗腴_口問他,可看他無動于衷的樣子,張張口又憋住了。直到要過安檢時(shí),我委實(shí)按捺不住,就開口問了他。

“二叔,我想過了,我不能勸說他?!?/p>

“為什么?”

“他有他的生活,我不能冒犯他。”

我嘆了口氣。

回到家里,想想林浩的做派,我就生氣,他竟以那樣的理由搪塞我。這個家伙,這個家伙!我喃喃自語著。太自私了!和林盛半斤八兩。只不過他是這樣一種自私,林盛是那樣一種自私罷了。我越想越生氣。我不想給他保密了。我要把他有女朋友的事告訴哥哥。

我給哥哥發(fā)了微信,說了林浩的事。到了晚上,哥哥回了微信,他說:“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告訴就不告訴吧?!?/p>

哥哥的話又讓我意外,本來我以為他知道這消息后會生氣,因?yàn)榱趾撇话阉麄兎叛劾锇?。誰知他卻是這樣的態(tài)度,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無語了。我暗暗自問,是像哥哥他們那樣對孩子不管不問好,還是像我這樣對孩子包攬一切好呢?我想不明白,只好哀嘆一聲。

過了三天,哥哥又給我來了微信,說林浩昨天回去了,他和那個女朋友掰了,女朋友的媽媽看不慣他的長頭發(fā)和長胡須,讓他把它們剃了。女朋友聽了她媽的話,也勸他。他不聽,他說頭發(fā)和胡須是他的最愛,他就喜歡這個樣子。

“人家就這樣和他掰了?”我問。

“嗯?!?/p>

“你沒勸說他不要這樣嗎?多好的姑娘!讓他把胡須和頭發(fā)剃了,不就行了嗎?多大個事?。俊蔽艺f。

“勸他干什么?那是他的事情,隨他的意吧?!备绺缯f。

我哭笑不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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