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關(guān)雎》是《詩經(jīng)》的第一首詩，眾所周知這是一首寫青年男子追求女子的戀歌。

詩歌開始寫關(guān)雎這種水鳥，在河中的小島上鳴叫，然后引出一個窈窕的姑娘。這里看似是普通的“興”，“興”是《詩經(jīng)》里一種重要的表現(xiàn)手法，是先言他物再引出要描述的對象，但其實不然。

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姑娘經(jīng)常在水中采荇，是個勤勞的姑娘。還有一種可能，這姑娘生活在水邊，所以總是在采荇的時候被男生看到。

水邊的姑娘，讓我們想起另一首詩《蒹葭》。所謂伊人，總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可望而不可及。這真是“道阻且長”，為青年的愛情之路橫生波折嗎？

水在《詩經(jīng)》中青年男女戀愛中反復(fù)出現(xiàn)，它就沒那么簡單，這里面有特定的禮法制度。這種制度就是男女隔離制度。根據(jù)典籍記載，古代曾實行一種“學(xué)宮”的集體住宿制度。女子八至十五歲，男子八至二十歲。后來的女子十五歲“及笄”和男子二十歲“冠禮”都源于此。這是來源于母系氏族的傳統(tǒng)，子女不知其父，只知其母，在逐步進入更深層文明的階段，家族對貴族子女采取的一種教育制度，更大限度地保證教育的完備和血統(tǒng)的承繼。這種制度的居所叫做“辟雍”。

嚴(yán)格的來說，周王室的貴族子弟居所才叫“辟雍”，諸侯的貴族子弟居所叫“泮宮”。根據(jù)典籍記載，周代天子之學(xué)為“辟雍”，諸侯之學(xué)稱“泮宮”。辟雍有水環(huán)繞，泮宮之水只能半之，為半圓形，稱為泮池。泮即為半。辟雍是四面環(huán)水，泮宮則二面或者三面環(huán)水。

《關(guān)雎》選自《周南》，正是周王室所在地，所以詩中女子所在地正是學(xué)舍“辟雍”，這就幫助我們理解《關(guān)雎》的第一句“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不是簡單的“興”，還有“比”的含義在。美麗的姑娘在四面環(huán)水的“辟雍”里，正像雎鳩在河中的小洲一樣。雎鳩“關(guān)關(guān)”的叫著，正如那個窈窕的姑娘邊采荇菜邊唱著野歌。不管姑娘有沒有思偶傷春，但隔著水音聽歌的少年卻已經(jīng)懷春了?！遁筝纭愤x自《秦風(fēng)》，《蒹葭》中的姑娘所居的當(dāng)是“泮宮”，所以那個姑娘住所不定，有時“在水一方”，有時“宛在水中央”，有時“在水之湄”，有時“宛在水中坻”，有時“宛在水中沚”。

《關(guān)雎》里面還出現(xiàn)了“君子”這個詞，我們知道，“君子”的原意就是“君王之子”，有地位崇高的意思。這里出現(xiàn)的“君子”，也是暗指貴族男子。

所以，《關(guān)雎》寫的是一個貴族男子在未成年的女子學(xué)校外徘徊，聽到女子唱歌，看見女子采荇而產(chǎn)生的一種沖動。正如歌德說的“青年男子誰個不善鐘情？妙齡女人誰個不善懷春？這是我們?nèi)诵灾械闹翝嵵良儭?。正是這種青春的萌動，年少時對異性的正常純正的渴望，人性中最真摯最直接的部分，才讓人感嘆懷念。所以，《關(guān)雎》作為愛情詩選入《詩經(jīng)》的首篇，這才叫人性。孔子對這首詩的評價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與其說是對這首詩的贊美，不如說是對青春的留戀與感傷。

這個被愛情之箭射中的男子，遠遠地看著水邊女子影影綽綽的身姿，或許還聽到夾著水聲、水鳥鳴叫的采荇歌，不由得癡了。此前他從未見過適齡的青春少女，這一刻他的雄性荷爾蒙被激發(fā)了。水路長長，不復(fù)得見，男子回到家一連幾晚夜不能寐，因為夢中都是采荇姑娘苗條秀麗的身姿。囿于禮法，男子只能夢中與心上人相會。正如賈寶玉吐露心事那一節(jié)“好妹妹，我的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里，又不敢告訴人，只好掩著。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夢里也忘不了你！”如果不是特地情況，賈寶玉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心事說出來。那些受禮法束縛的含羞的男子，當(dāng)他對女孩說“昨晚我又夢見你了”，女生或許不知道，這就是男生表白的意思，就相當(dāng)于西方的“我愛你”了。

好在我們的主角生活在先秦時代，還是很自由的。他不甘心長久的“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他要出手了。于是男子在女子采荇時，彈琴鼓瑟，鳴鐘擊鼓，引起姑娘的注意。

至于故事的后來，詩歌沒有講。林海音的《城南舊事》里提到為什么掛駝鈴，父親說為了趕狼，小英子說為了讓旅途更有情趣。所以，不同的人在不同時期會有不同的看法。從喜聞樂見的角度，我們希望他們倆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好事成雙。從成年人的角度，我知道初戀大多是美好的，又是易碎的。不管最后兩人有沒有在一起，希望少年心底總保留著少女采荇的歌聲，少女會時常想起少年鼓瑟的曲調(diào)。即使多年以后當(dāng)兩人垂垂老矣，心目中的彼此還是年輕時的模樣。

也許，這就是愛情本身的樣子。

也許，這就是《關(guān)雎》的含義，教人們學(xué)會愛，學(xué)會去愛。至于愛情的結(jié)果，其實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