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chǎn)隊(duì)下戶那年,我家分得一頭小水母牛。和大牛相比,它真的太小了:大人都可以把它抱起來。父親很沮喪,大舅安慰說:“牛架子很不錯(cuò)的,好好養(yǎng)就行了!” 我天天放牧,父親天天割草,我們夜里不停地添草。它一天天胖起來,大起來,長成一頭大母牛。 放牛的時(shí)候,上坡時(shí)難得走路,我就騎在牛背上。小伙伴阿成也騎在他家公牛脊背上。他笑我,說我騎老母牛,說得我很尷尬。有一次,各自騎在自家的牛背上賽跑,我的母牛跑不贏他的公牛,我很沮喪。后來他從牛背上摔下來,哇哇大哭,我心里才平衡一些。 一個(gè)炎熱的夏天,我倆一起放牛。天熱,牛不肯吃草,而我們卻恨不得幾下子就把牛放飽了好回家。我們扯草給牛吃,牛也不吃。都很冒火。他說:“我有辦法!” 原來他說的辦法是,在牛的嘴里拴一根木棍,讓它咀嚼木棍!木棍拴在牛嘴里的,牛不得不咀嚼。咀嚼了一會(huì)兒,嘴角淌出長長的唾沫,吊成唾沫絲。我擔(dān)心地問:“這有些殘忍吧?” “這樣收拾三兩回,它就肯吃草了。我爹說的。” 回到家,看見牛的嘴是紅的,父親問究竟,我實(shí)說,結(jié)果被父親揍一頓,邊揍邊罵道:“我們一家都望靠它吃飯,它是咱家的飯碗??!輪到耕地的時(shí)候,你去犁啊?讓你放牛,你竟讓它嚼根木棍!” 一天夜里,下大雨。只聽“噗通”一聲巨響,我們被響聲驚醒了。父親起床看究竟,大聲嚷起來:“快起來,不好了!咱家的牛摔下坎子去了!”我們慌張地去看,竟看見母牛爬跪在一灘黃泥里起不來了。父親請(qǐng)了很多人幫忙,把它抬上來。原來它想偷吃掛在房檐下的包谷籽,不小心摔下去了。母親心疼地說:“你就饞嘴嘛你!”說完,把包谷籽全端在它嘴邊。它咀嚼幾顆就咽不下去了。大舅慌張地來了,燉了半盆雞蛋湯,在湯里放了幾顆罌粟果,掰開牛嘴,將湯灌下去。第二天下午,它能慢慢地站起來了。 還有一次,它掉在一口礦井里去,我們都被嚇慌了。趴在井邊仔細(xì)聽,還能聽見它的叫喚聲。父親請(qǐng)了很多人來,轉(zhuǎn)了轉(zhuǎn),選擇地勢(shì)開挖,挖出一條壕溝。天黑下來,打火把的和挖壕溝的輪換著,個(gè)個(gè)挖得滿頭大汗。雞叫頭遍的時(shí)候,牛終于被挖出來。它還能走動(dòng)。母親抱住牛角哭出聲來。 當(dāng)它下第三頭小牛仔的時(shí)候,顯得很老了。它在我家整整生活了十年。我還在讀師范校那年,弟弟考起省中專,家里沒錢。無奈的父親開始打母牛的主意。他要把老母牛給賣了,只留下小牛犢。母牛與小牛犢分離那天,牛悲催,人更悲傷。它嚎叫著,舔著小牛犢。臨走前,還喂了小牛犢幾口奶。它被牽走的時(shí)候,我追上去,把臉貼在它的臉上。它舔了我的臉。那人把它牽走了,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多少思念的日子,我的目光在牛市場上搜尋,看來看去,都不是我的那頭母牛。 我?guī)煼缎.厴I(yè)后的一天,和父親走在一個(gè)叫“一把傘”的山頂上。父親指著遠(yuǎn)處一個(gè)煙霧繚繞的村莊說:“咱家的那頭母牛,被那個(gè)村的人買去了。” “咱倆去找找,說不定那牛還在呢!”我說。 父親笑:“也許早就不在了吧!” 我呆呆傻傻地望著那村莊,仿佛看見他被一個(gè)小孩牽著,哞哞地叫喚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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