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江湖? 辛棄疾說,江湖是一笑出門去,千里落花風(fēng)。 賀鑄說,江湖是立談中,生死同,一諾千金重。 楊慎說,江湖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王維說,江湖是一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dāng)百萬師。 龔自珍說,江湖是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千古文人俠客夢,一千首詩中,有一千個江湖。 而余光中先生認為,沒有人比李白更適合回答這個問題。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人間多少江湖氣,此題只應(yīng)請?zhí)住?/span> 天寶三載(744年),玄宗在位。 那是大唐帝國時代中最為特殊的一年。 安史之亂的暴雨還未傾瀉下來,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中,總夾雜著一絲不安的預(yù)感。 而被“賜金放還”的李白,卻獨自醉在千里之外。 那是齊州的(今山東境內(nèi))一個酒樓里。 庭院里雨打芭蕉,涼風(fēng)夾著雨絲從窗縫里鉆進來,撩起銀灰的劍穗。 李白有些顫抖的指尖覆上劍柄,任是不可一世的謫仙,在世俗中也有難以紓解的苦悶。 半醉半醒,豪情涌上心頭,他大筆一揮,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燕趙之地的俠士,他們的頭上通常都系著飄逸的胡纓,策馬時迎風(fēng)而動。 腰間的吳鉤彎刀冰冷耀眼,如同將霜雪鍍在劍刃之上。 白馬上配著銀鞍,倒映出寒光。 馬兒奔馳起來的時候,如流星一般迅捷颯沓。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這些俠客來無影去無蹤,是武藝高超的夜行者。 他們在十步之內(nèi)就能取下一個人的性命。 跨越千里關(guān)隘也如履平地,沒有什么能困住一個真正的俠客。 任務(wù)完成之后,他們便無聲無息地離開,不留下半點痕跡。 那些令世人感嘆的傳聞事跡,他們也不屑去認領(lǐng)。 他們不需要名字,只是將功勞與美名,都藏在黑暗里。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遙想戰(zhàn)國時期,信陵君還在世的時候,禮賢下士,麾下門客三千人。 他常與俠客們對飲,毫無權(quán)貴的架子,如同手足兄弟一般。 飲酒時,他們便將腰間的寶劍取下,隨意橫在膝上。 信陵君時而與朱亥大口吃肉,時而勸侯贏多飲幾杯。 推杯換盞之間,肆意瀟灑,好不快活!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酒過三巡之后,眾人都有些醉了。 他們許下承諾,肝膽相照,愿為兄弟赴湯蹈火,兩肋插刀。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即使五岳加在一起,也沒有誓約的分量重。 酒酣胸膽尚開張,借著酒勁,心中豪氣更甚,連上蒼都為他們之間的情誼所感動。 俠客之間的情誼,是如此簡單,又如此厚重。 因為他們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黑夜太暗,劍刃太涼。 有人一起同行,才顯得不那么孤獨。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公元前257年,秦意圖兼并各國,圍困趙國都城邯鄲。 趙國憑一己之力,斷然不是秦國的對手,于是求助魏國。 魏國國君本欲出手相助,奈何懼怕秦國的威脅,便令早已出發(fā)的大軍原地駐扎,觀望待命。 信陵君采納門客侯贏的計策,先與魏王的枕邊人如姬里應(yīng)外合,偷得兵符,又帶著朱亥前往大軍駐扎之處,錘死晉鄙,奪得兵權(quán)。 經(jīng)此一戰(zhàn),邯鄲之困得以解除,而朱亥與侯贏,也成為了大梁城中聲名鵲起的俠客。 他們二人,一個是七十歲的監(jiān)門小吏,一個是鬧市口的殺豬匠。 是那種在人群中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存在。 但他們身上的閃光點,卻被信陵君看見,最終大放異彩,青史留名。 英雄與凡人,只在一念之間。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 信陵君與朱亥出發(fā)之時,侯贏曾對他言:臣宜從,老不能,北向自刎,以送公子。 果真,當(dāng)他們到達了晉鄙的營地時,侯贏便自刎而死。 一來,他作為獻計之人,竊符之罪難逃;二來,他希望用自己的死,堅定信陵君與朱亥的決心。 侯贏不得不死,亦死得其所。 而不久之后,秦王也看中朱亥的才能,想讓他為自己所用,朱亥寧死不從,最終也扼喉而死。 故事的最后,便是二人生命的終點。 他們的肉身死了,精神卻永遠活著。 詩的最后,李白向世人宣告:痛快地活也痛快地死,這才是我向往的人生,而不是像揚雄那樣的讀書人,頭發(fā)都白了還在寫書,最終老死窗下。 距離這首詩問世,已有一千多年。 朱亥,侯贏,信陵君,還有那位不知名的俠客,將這個關(guān)于江湖的故事帶給了李白。 而李白,又用一首詩,將這個故事講給后人聽。 與其說,他們是李白筆下經(jīng)過潤色的歷史人物,倒不如說,這是李白所渴望活成的自己。 快意恩仇,一諾千金。 同時,他也告訴我們:俠客并非生來就為俠客,是他們心中的信仰,為凡人渡上金身。 1965年,金庸先生讀完李白這首詩,突然來了靈感,于是創(chuàng)作了一部同名小說《俠客行》。 在金庸的武俠世界中,這首詩化身為一個載體,其中蘊含著絕世武功秘籍,引得各派相爭。 這部小說講述的,也是一個平凡人,如何成為英雄的故事。 書中主人公石破天,是一個無父無母的乞丐,江湖之路走得磕磕絆絆。 直到結(jié)尾,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 他和李白筆下的朱亥與侯贏一樣,即使成為了主人公,也依舊那么普通。 果真如此嗎? 我想用路遙的一句話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是一個平凡的人,但平凡的人也可以做到不平凡。 英雄不該有“金手指”,而是憑借著人性中的血與肉,去滋養(yǎng)理想,讓世界變得更好。 哪怕微不足道,哪怕無濟于事。 2002年,張藝謀也將鏡頭對準了李白這首詩。 電影《英雄》橫空出世,最終票房達到2.5億人民幣,占到當(dāng)年中國電影票房的四分之一。 在他的電影世界里,詩中名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變成了一種非常厲害的武功招式:十步一殺。 但剝開內(nèi)核,他講的仍然是在亂世中猶如浮萍的人們,如何為家國大義獻身的故事。 同樣身處亂世,長空,殘劍,飛雪三人,為了制造刺秦的機會,甘愿獻身,奉上性命。 而原本只是一個小小亭長的無名,背負上了刺秦重任,在最后時刻,為了天下蒼生,放棄個人仇恨,留秦王性命,最終死在箭雨之下。 而他在臨死之時,也終于明白: 英雄不一定要殺人,有時候“放手”,也是一種俠義。 刺秦,是為了和平;放棄,是為了更長久的和平。 英雄群出的年代,他們亦能成為主角,只因心中這份大愛。 在很多人關(guān)于江湖的夢里,俠客應(yīng)當(dāng)是一身白衣,不沾塵俗。 他們高大偉岸,來去如風(fēng),將生死置之度外,毫不在乎功利虛名,也從不為生計發(fā)愁。 可事實是,他們也有可能是一個殺豬匠,一個老頭子,一個盲僧,甚至一個乞丐。 他們是千千萬萬個不曾留下姓名的普通人。 當(dāng)平凡的人為了心中的信仰,將自己的利益置于他人之后時,他就是英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英雄。 可能是你,是我,是身邊的任何人。 我想我們都應(yīng)記住,這世上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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