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地委大院所在的城北區(qū),還沒和永新區(qū)一起合并成為大家今天所熟知的西鄉(xiāng)塘區(qū)。與地委大院緊密相連的,則是另一處記憶地標,老一輩南寧人口中的城北區(qū)“大轉(zhuǎn)盤”——它指的就是位于地委大院前方不遠處的友愛明秀路口,這里四通八達,是連接朝陽市中心與城北區(qū)的咽喉要塞,曾為南寧最繁忙的交通主干道之一。十字路口中央曾有一個巨大的圓形花壇,過往的車流在經(jīng)過路口時,都井然有序地圍繞著花壇轉(zhuǎn),故而得名“大轉(zhuǎn)盤”。雖然地處南寧鬧市之中,坐守城區(qū)要道,但當時地委大院卻在其轄區(qū)范圍內(nèi)享有高度的自我管理權力,因此,從“大轉(zhuǎn)盤”到地委大院的周邊地帶,被有的南寧人戲稱為“自治州”。說起來,年逾古稀的地委大院,不僅是一代老南寧回憶,也是一代崇左建市干部的回憶。也只有上了年紀的老南寧才知道,“地區(qū)”曾是過去最常見的行政區(qū)劃形式之一。歷史上,南寧地區(qū)一度是與南寧市平級并存的行政區(qū)域,地委大院就是原來南寧地區(qū)行署機關所在地。
2003年,南寧地區(qū)撤銷并設立崇左地級市,地委大院也從此改為“崇左市駐南寧管理處”。大院里的原住居民,都是崇左機關單位的干部及家屬。如今,大院里的機關單位都遷去了崇左,留下來的,大多都是已經(jīng)退休的老干部。
他們之中的許多人,經(jīng)歷了從南寧地區(qū)到崇左市的時代沿革變化,在地委行政區(qū)劃的一方天地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奮斗了大半輩子。地委大院既是他們揮灑青春與汗水的熱土,亦是他們完成事業(yè)征途后的港灣和歸處。地級崇左市的逐漸發(fā)展壯大,他們卻如同目送著孩子成長遠去的父母,帶著無數(shù)回憶,與地委大院一起停留在了原地,留在了南寧。
然而,今年年初,地委大院一期改造工程開始啟動,地委大院里的平靜生活,開始被轟隆隆的施工聲打破,被高高立起的圍擋隔斷。
如今,整個大院已被拆去了三分之一。就連幾個標志性地點和建筑:行政公署辦公樓、禮堂,蕾雨賓館、防空洞都被一一拆除。

那些屬于地委大院的獨家記憶,也隨著舊改項目的工作的進展,在大家的不舍與惋惜之中,一點一點地土崩瓦解。
行署大樓當時是院內(nèi)最高樓,內(nèi)部設計頗有民國遺風,雖然造型在當時已經(jīng)顯得有些“復古”,但當別處的建筑還是清一色的水泥地板時,整座大樓就已經(jīng)鋪上了實木地板——這樣的配置放在當年,十分高級出挑。
出入這樣一棟氣派的大樓,不僅讓在這里上班辦公的大人臉上有光,院里調(diào)皮的孩子也愛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跑進來嬉戲玩耍。
行署大樓已被拆除一空
大樓出口眾多,四通八達,孩子們都喜歡來這里“闖迷宮”,還喜歡把樓梯的扶手當成滑梯,幾個伙伴分成兩隊人馬,比賽看誰能從四樓最先滑到一樓。
地委禮堂則是大院里歷史最為悠久的“老古董”,它當年由蘇聯(lián)援建而成,是一幢典型而罕見的蘇式建筑,亦是載入南寧建筑史的名作之一。
不僅外觀造型別致,禮堂內(nèi)部也同樣大氣恢宏。堂內(nèi)佇立著四根十幾米高的巨型大理石柱,雄偉壯觀,渾然天成,柱子上雕刻的圖案也十分精美華麗。
禮堂內(nèi)部布局參照人民大會堂設計,頂棚、舞臺、墻壁的造型及材料都是當時最先進的立體聲結(jié)構。

禮堂如今已被夷為平地
它曾為大院晚會演出的提供了開闊的舞臺場地,既是放映電影的影院場館,亦是出現(xiàn)在電影鏡頭里的“名場面”——當年火爆一時的戰(zhàn)爭電影《戰(zhàn)上?!罚驮诙Y堂里取景拍攝。
在那個娛樂有限的年代,這里一度是大院居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樂園”。而現(xiàn)在,它已被夷為平地,帶著昔日的歡聲笑語一起長眠于地下,與大家永世隔絕。
位于地委大院對面的蕾雨賓館,原為“南寧地區(qū)第二招待所”,它開業(yè)于70年代初,是南寧最早的涉外賓館之一,是各個縣市干部來地委大院時培訓及會議的場所。在當年,那同樣也是一處備受矚目的地方,一個象征著地位和身份的“高級場所”。不過,它早在幾年前就被拆除,還要先于禮堂一步與大家告別。昔日高級賓館的輝煌與光環(huán),已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只空余一個孤零零的門牌,證明它曾經(jīng)存在過。
賓館舊址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雜草叢生的臨時停車場,“蕾雨賓館”也不再是賓館的名字,而是變成了旁邊另一處住宅小區(qū)的代號名稱。地委大院還分布著幾處具有厚重年代感的地方——防空洞,入口就藏在中心花園和辦公區(qū)的花圃里。據(jù)大院里的居民介紹,作為防患于未然軍事設施,地委大院里的防空洞建設標準十分嚴格,其制造的參數(shù)也屬于不可泄露的機密。不過,我們何其有幸,早在幾十年前,南寧人就已經(jīng)生活在一個山河無恙的和平年代。地委大院里的防空洞也沒派上原來的用場,轉(zhuǎn)而變成了大院里的孩子們練膽探險的的去處。防空洞里幽暗昏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背著家長,和幾個小伙伴一起舉著火把,結(jié)伴到防空洞里探險,是多少大院孩子難忘的的童年軼事。現(xiàn)在,隨著地委大院舊改工作提上日程,這些承載大家童年記憶的防空洞,也沒能逃過被清除的命運。70年彈指一揮間,時代迅速更迭,南寧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時光也擊碎了南寧人對地委大院的景仰濾鏡。
如今的地委大院,已經(jīng)從院外人人向往羨慕的“理想之家”,變成了一處普普通通的老舊小區(qū)。
一位曾在大院里居住的機關干部說,當年大家都很羨慕住在地委大院里的人,但實際上,大院里的生活也沒有大家想象中那么“高大上”。在那個經(jīng)濟尚不發(fā)達、住房條件普遍緊張的年代,他們的確“安得廣廈千萬間”,在地委大院有幸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安身之所,但大院建成之初,周邊盡是荒涼的農(nóng)田,百廢待興,跟氣派豪華毫不沾邊。而且那時候機關干部的工資并不高,收入不如獎金豐厚的工廠工人,生活水平也算不上寬裕。后來隨著經(jīng)濟的崛起,各種高端寓所層出不窮,地委大院里大部分低矮的老式樓房,各方面配置更是顯得滯后陳舊,與周邊高樓林立的商品房“根本沒法比”。盡管住房條件不算優(yōu)越,但生活的情趣與格調(diào),在地委大院里從不缺席。大院里綠樹蔥蘢,都是這里的居民當年為改善居住環(huán)境親手栽培的,經(jīng)過多年悉心維護,終于蔚然成觀。春夏有亭亭青傘,足以庇蔭思緒,秋冬有沙沙落葉,踩出滿地韻律。林蔭小道邊還散落著一些90年代建起的小洋樓,婆娑的樹影與樓上那些造型復古,帶著別致圓弧形陽臺的洋樓相映成趣,讓大院愈發(fā)顯得靜謐深幽,瞬間就把人帶回到那段歲月靜好的舊時光。崇左市老年大學就掩映在綠蔭之下,它創(chuàng)辦于1992年,在崇左撤地建市之后,它也繼續(xù)留在了地委大院,為這里的退休老人提供了一扇新鮮事物、開眼界的窗口。
許多老人帶著退休離崗的寂寥惆悵,滿懷學中求樂的美好愿望,邁著尋覓與探索的腳步,走進了這里,將自己老年生活經(jīng)營得繽紛多彩,有聲有色。如果說大院里的閑適與雅致,是院里的居民才能感觸到的樂趣,那么地委大院對面的少年宮,則是屬于院內(nèi)院外的所有南寧人共同的時光記憶。少年宮開放于1983年。那個時候,課外興趣班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大街小巷遍地開花。所有的興趣班都幾乎集中在少年宮。當時有一個專門的公交站點,就設在少年宮門口,站牌上赫然寫著“少年宮”三個大字。幾乎每個生于80、90年代的南寧人,都有過周末搭著公交車到少年宮上課的經(jīng)歷。大家在這里游泳、練舞、學樂器,習得了一身才藝,也度過了一個多姿多彩的童年。如今,少年宮已經(jīng)更名為“青少年活動中心”,那段在少年宮里度過的快樂時光,也與我們的童年一起一去不復返。除此之外,藏在大院樓角旮旯的美食,也是院內(nèi)院外南寧人共享的寶藏。大院里有一家開了二十多年的卷筒粉,每當資深老餮在討論“南寧哪里有好吃的卷筒粉”這個話題時,總是不會忘記提起它。這是一家由一對夫妻開在自家陽臺上的無名小店,價目表就掛在銹跡斑斑的窗戶鐵桿上。店面狹小簡陋,品種也稀少單一,沒有其他多選項——只賣一種豬肉餡。斯是陋室,可它卻憑借著深得人心的美味,長久地扎根地委大院里,也扎根在眾多吃貨的心和味蕾之上。每次吃完卷筒粉,大家都不忘來上一碗店里免費提供的熱湯——那是用黃豆芽和筒骨熬制的,清鮮可口,令人食之難忘。大院門口還有一家開了十幾年的手撕雞,它同樣沒有考究的裝潢,也沒有花里胡哨的營銷,卻依然吸引著大家七拐八拐,尋香而來。小店多年來依然保持著下午三點開門節(jié)奏。他家的手撕雞肉質(zhì)柔嫩緊實,勁道入味,還是難得的“搶手貨”,往往到晚上七點半左右就售罄關門了,大家想嘗鮮都趁早。若是把時光針撥回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地委大院里的美食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大家從少年宮下課后,都愛去地委禮堂門口的小攤上撩一碗實惠美味的炒田螺,還記得撩螺用的回形針,都是插在一塊生姜上的,據(jù)說這樣既方便取用,又能有效“消毒”,一舉兩得。還有三六九大排檔、七叔粉腸煲……全都是屬于一代南寧人舌尖上的口福與記憶。也許地委大院從來就不是大家想象中,那處不食人間煙火的權貴高地,在七十余載的光陰里,它早已與都市森林融為一體,沉淀出了屬于自己的故事,成為了南寧時代發(fā)展的一個注腳。那時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生活節(jié)奏還很緩慢,“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話,在地委大院里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大院里的居民,在職場上是并肩作戰(zhàn)了大半生的戰(zhàn)友同事,回到家后是守望相助的街坊鄰居,退休后還有可能是崇左市老年大學里的“同窗”,鄰里之間亦友亦親,情義融融。
然而在現(xiàn)代都市的鋼筋水泥森林中,人與人之間互不相擾,保持禮貌性的疏離,已然成為一種常態(tài)。這種鄰里之間親厚如一家的情誼景象,可能在走出地委大院之后,就再難找到。
一位已經(jīng)搬離地委大院,如今到崇左定居生活的老干部說,雖然他已經(jīng)離開了地委大院,住進了新的房子,但還是時常懷念地委大院里的生活。與其說是懷念地委大院,不如說是懷念那段樸素卻充滿溫度的時光。地委大院舊改工程還在進行,大院里相處了幾十年的老街坊,可能就要就此別過,各奔東西。大院里還張貼了關于征集回遷后新小區(qū)名稱的公告,這就意味著,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地委大院”這個名詞,成為一段永遠的歷史。城市在不斷發(fā)展,辭舊才能迎新,縱然有千般不舍,但我們也不能停留在以前抱殘守缺的舊生活里,止步不前。不過,即便今后這里的新樓拔地而起,相信那些屬于地委大院的難忘往事,都將鐫刻在南寧人心間。
在南寧,許多老記憶已經(jīng)消失或正在消失。消失的是一種文化,一個時代,一段歷史。
普希金說:“那過去了的,終將變成甜蜜的懷戀?!彼裕覀儧Q定發(fā)起一個名為『消失的老南寧』系列新欄目,為大家記錄下那些曾經(jīng)陪伴幾代南寧人的地標、街道、商場、美食......,記錄那個如今已經(jīng)消失的,令人無比懷念的老南寧。
記錄過去,也是記錄曾經(jīng)的自己。